第16章长工
六月二十八号，是美港电视台发工资的日子。是的，你没有看错，红港本地是当月发当月工资，而不是像阿春上辈子那样当月发上月工资。
根据法律合约上定下的工资期，在每月工资期最后一天完结时发薪，或最多七天内发薪便可。但这样的日期不固定，不方便算账，而每年二月时间长短不一，平年二十八天，闰年二十九天，于是美港改成每月二十八发工资。
发工资的日子一到，所有的人状态都变得心不在焉，对打的时候不是打头就是打身子，有人听着课眼睛却目光呆滞，明显老师说的话都成了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笃笃笃”，直到门外敲门声响起。
一个不认识的工作人员探头进来，通知训练班可以领工资了。
刚才还忙活着的众人，顿时就像按了暂停键似的，全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
这一天，就连平时总是横眉冷对众人的吴Sir，脸上都有几分笑意。
“班长带着人，排好队，一个一个去领。”
班里活泼的男同学顿时“嗷”一声，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被吴Sir瞪一眼又闭上了嘴，不过这也拦不住大家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散发出的兴高采烈。
阿春这个班长带头，交代好培训班的人先排好队，跟着再一起去财务室领工资，一群人像小学生春游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大声讲小声笑，关系好的已经在讨论钱到手要怎么花了。
实际上，正常员工是不需要这么规规矩矩领工资的，不过他们是一个训练班，平时很少接触到别人，抱团也很正常。
作为班长，阿春好歹没让群情激动的人全都冲进财务办公室，这可是管钱的管家婆，得罪了人家哪怕晚几个小时给你发工资也够抓心挠肝的，因而每个人进去时，她都不忘了关门。
一个出来后，再另一个进去，操作两回后面的人也懂了，这样就看不到别人的工资了。
美港发工资也很讲究，财务会跟每个人对名字。领完钱，对上了就在一张表格上签名表示已经收到，对不上再两说。
当然，这是他们这种还没签正式合同的，签了正式合同的一般都会要求你有一个自己的账户，公司直接通过银行把钱打到账户上，不需要像艺训班这么费劲。
跟艺训班一样费劲的还有剧组里的“茄里非（龙套）”，不过那个是另外的人专门负责。
“我是赵春分。”
阿春是最后一个进门的，前面的人领完工资她就让他们回去了，门外只有林嘉慧和范石霖在等她。
“阿春特地叫你等她，干嘛啊？”
因为一起住的友谊，林嘉慧是自愿等阿春的，而范石霖则不是。
“我怎么知道，可能跟我借钱吧。”
当然，这句是开玩笑的，不过范石霖也知道阿春很穷就是了。
“你就是那个临时签合同的赵春分？”
办公室里面，阿春露出浅浅的笑，颊边出来个小酒窝：“是啊，我有点私事，麻烦你们了。”
阿春问过常Sir，兼职也好，其他的工作也好，会不会跟艺训班有冲突，常Sir反而跟她说有冲突是肯定的，所以台里也打算提前让她签约。
“我倒是没什么好麻烦的……”
管财务的是个三十几岁的姐姐，看着阿春有些嘀咕：“就是你这样可能被人骗……”
“多谢姐姐，我会小心的。”
阿春接过财务姐姐递过来的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签了新合同以后提前预支的一年的工资，也是她拜托常Sir问的。
“是要小心点，现在出门都有打劫的。”
阿春照着原话跟范石霖讲：“呐，你自己小心点啊，万一丢了呢，那就真是哭都来不及了。以你这样的姿色，应该找不到第二个我这样慷慨解囊又眼盲的富婆了。”
“还有呢，你现在就直接去医院交钱，这些做手术的话应该够的，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你不是在这个紧要关头要哭吧？”
“班级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跟吴Sir讲你要暂时请假。这些钱很重要的，是我一年的卖身钱哦，你搭的士接了你阿妈再搭的士送她去医院，的士钱你自己付哦！这里是一万两千块，你每个月还我两百，五年就还完了……这么大个仔是不是没见过我这么善良可爱的小天使呢？”
林嘉慧在旁边听着阿春说的话，整个人已经有些shock到了，更让她shock的是，阿春说一句，范石霖的脑袋就低一分，低到后来完全看不见脸时，就只能听到压抑地哭泣声。
“你还是先去接伯母吧，不是说很急吗？”林嘉慧有点不敢碰他，只好挑关键的说。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范石霖一声没吭，等到林嘉慧话音落下，他才抬起头来，脸上鼻涕眼泪齐飞，看着好笑恶心又有点可怜。
“我一定会还给你的，”范石霖红着眼睛哽咽着道：“我写欠条给你。”
“当然要写啦，还有你别以为只是还钱就没事了哦，有利息的，做长工还债吧。”
范石霖闻言，勉强挤出个笑，狠狠地点点头，阿春又去财务室借了纸笔，两个人商量着写了欠条，林嘉慧还做了证人，也签了名。
第一个月开始，范石霖拿出自己的工资中的两百给完阿春，随即就抱着信封泪眼婆娑（不是）的快步走出电视台。林嘉慧这边也从工资里掏出二百五（……），交给阿春这个包租婆。
四百五到手，阿春满意地拍拍自己的小荷包，上个月为了省钱，她只花了三百，这个月可以宽松一点了。
回教室的路上，林嘉慧的眼睛没事就看阿春，像在看什么西洋景一般稀奇。
“等放学回家再跟你讲。”阿春本人倒是很淡定，毕竟她几个月之前还过的是全球通货膨胀的日子，就算国内不膨胀，普通人每个月至少也有几千块的工资。
“那你要跟我详详细细的讲哦。”林嘉慧那是相当八卦的少女。
回到教室时，吴Sir早就开始上课了，见到阿春和林嘉慧晚回来，还帮范石霖请假，张口就开始阴阳怪气：“有些同学，别以为签了合同就万事无忧了，做艺人这件事是最讲长远，讲观众缘的。”
他这么一说，班级里立刻嗡嗡了起来。进艺训班的人，哪怕是大部分素人，也一样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早在之前那场考试后，就有消息，说阿春可能要有节目或者剧集要参加，现在吴Sir这句话，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吵什么吵，”吴Sir深知阿春算是正式艺人，不算他管辖范围内了：“人家签了合同的可以说迟到就迟到，说早退就早退，你们可以吗？”
“对不起哦，吴Sir，迟到了，下次不会了。”阿春像是没听见似的，该道歉道歉。
“我怎么敢？你迟不迟到已经不归我管了，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带坏其他训练班的同学，因为他们还需要成绩来保证毕业。”吴Sir说得公正严明。
在座的多数同学沉默着看着这场大戏，不过很多人也纷纷点头，毕竟吴Sir说得没错。
放学后，阿春跟林嘉慧回家把钱放好后，坐车去了菜市场，阿春一边挑菜，一边跟林嘉慧讲之前发生的事情，听得林嘉慧又惊讶又羡慕。
美港和LTV毕竟不一样，后者是创立了十多年的老台，人才济济，早就过了初期草台班子的阶段。
“你看，之前秦盛妍不是一样什么戏都没演过，但是她一样被选做女主角。你怎么说都是艺训班里选出来的，还是第一名呢。”
林嘉慧比阿春心安理得多了：“范石霖说过的嘛，在台里认识人，什么都有可能啊……”
没错，虽然阿春跟范石霖是同桌，但林嘉慧就爱听范石霖讲八卦。
不过她也知道，有些能讲，有些只能听。
在这一点上，林嘉慧其实是个守得住秘密的人。
说起来，林嘉慧甚至性格比阿春还要积极多了。阿春比赛结束那天，得知台里给了机会，她没有具体透露而是简单举了例子问林嘉慧，如果是她，是会选兼职，还是有可能出位的，还是一定会有收入但却是配角的。她反而问了阿春一个问题，不可以都选吗？
阿春听着都愣了一下，是啊，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了。
而且林嘉慧还跟阿春算了一笔账，他们训练班这么辛苦，归根结底其实还是为了工作。但工作一定是永远都有的吗？不可能的，那么就要积极去争取，无论大小。
“最重要的是有钱赚嘛。”
那表情分明是恨铁不成钢，她要是有阿春那本事，都恨不得替阿春上！
所以后来一向循规蹈矩又随缘的阿春居然主动去找常Sir问，能不能让她都试一下。
反正据说那个广播节目是在午夜，电视剧和读书节目都还遥遥无期，先签约不行吗？
常Sir当时看阿春的表情就像看外星人攻打地球一样。
阿春想起来就想笑。
“不过你都挺有胆量的。”
林嘉慧不会做饭，却会讲价：“便宜点啦，我们两个学生来的，家里很穷的……换做是我，我不会借钱的，关系再好都一样，万一他遇到意外还不了，大家连朋友都没得做。”
阿春看着她跟老板讨论的面红耳赤，觉得她这种性格挺好的，做朋友很舒心。
挺可爱的。
所以她跟林嘉慧说了一句她自己的人生经验。
“如果真的借一个人钱呢，那就做好他还不了的准备，不然就不要借钱。”
闻言，林嘉慧反而看了她一眼，坦白说，家庭的原因，之前林嘉慧自己也有出去打工，见的人很多。但是阿春这个年纪，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
“那我一定不会借，你以后别跟我借钱啊，我不想没你这个朋友！”
话说的直接，但在阿春耳朵里听着仿佛表白似的，逗得她顿时笑开了花。
二十八号之后，众人继续正常上课，范石霖也恢复了正常。
不过原本因为吴Sir的话对阿春有些另眼相待的同学们发现，范石霖这货比他们企图套近乎这种事要狗腿多了，阿春管人他响应，阿春演戏他拍手，阿春打饭他排队……
就差喂嘴里了。
地主婆阿春：不至于不至于。
六月末这天，红港小姐决赛竞选，一回生二回熟，庄卓芝这次更加拿捏了精髓。不过她在开始的设计礼服阶段设计了一套很神奇的礼服，玫瑰红的蓬蓬裙，外加绿色的流苏，据说是女仔都像玫瑰一样，既要有温柔的花瓣，也需要有刺来保护自己，创意是不错，款式有点撞衫。
问答时问的是给某某王子的结婚礼物，庄卓芝选的是同心结。
“因为我们是中国人，这个是传统的祝福，寓意夫妻同心啦，百年好合啦，就是可以代表我们红港的礼物。”
别的不说，反正阿春看到评委席上的某位写小说出了名的文学界大神连连点头。
结果庄卓芝意外又不意外地被选为了季军，前面两位说话都比较文雅端庄，庄卓芝这边有点吃了没文化的亏。更好笑的是，杂志上同为大热的另一位季军也没选上，气得脸都黑了。
阿春看得既骄傲又好笑，好歹是现场直播，中间有个鬼佬（外国人）嘉宾恶意装小矮人搞事导播都给切了大头近景，佳丽黑脸没给切，全红港可都看着呢。
比较神奇的是，这一年的冠军两个月后被举报修改了真实年龄，后面的亚军就成了冠军，以此类推，庄卓芝真的成了亚军，开启了红港小姐亚军比冠军貌美的先河。
那位黑脸美人成了友谊小姐，以至于往后每年红港小姐选拔时都要被人拉出来鞭尸一遍。
而签了正式演员合同工资也加到一千一个月的阿春，第一件工作不是演戏，居然是兼职。
这对新人来说的确是相当难得的机会。因而放学后常Sir直接就跟那边联系了一下，带着阿春就去了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一条街确实方便。
虽然是兼职，也是有工资的，不过工资也是一月一结，阿春七月一号上班，七月末有工资。
是的呢，所以阿春才敢豪横地借给范石霖钱，她可是有兼职补贴的人。
何况给于老爷子抄剧本其实也是有钱赚的，只是没那么多而已。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到了之后才知道代班主持的节目名称《午夜倾情》，深夜档情感节目。
讯访电台是个标准的商业电台，简单来说就是什么火播什么。午夜节目也差不多，阿春跟着被指派给她的人听了个开头就大概搞明白了。
说是午夜谈话节目，但这年头能可着电话随便聊的还是少数，通常都是用电话点个歌，顺便说个几句。本质上来说还是音乐放送节目。除了电话，这节目的第二沟通模式就是读信，通过阅读读者的手写信，来探讨每个人会遇到的情感问题。但说真的，能把信写全而且有那种闲心写信的人大部分还真的都是年轻人。
当然也不乏一些平时没地方诉苦，打电话或者写信到电台来诉苦的苦闷中年，内容包含而不止于婚内出轨，恋爱出轨，暗恋不得，等等等等……
阿春：“……”幸好没叫《午夜伊·甸·园》，不然还真不知道讨论的是情感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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