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茹埋头当作没听到,专心去摘菜。他?们连彼此最老最丑的样子都见过，这点小事甚至连尴尬都称不上。
她只是很烦一点：她都已经三令五申让他?不要再来了，可这人就是不听,除了不理他?，也真?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沈兆麟挠了下头,不敢再劝她吃饼。
他?转头在菜地周围扫了几眼，把纸袋往口袋里一装,就走出了菜园。
李茹自然以为他终于肯走了,也没回头,自顾自地继续摘菜,没一会儿她掂量了一下篮子里的野菜，觉得分量应该够了，就打算起身回家,突然手里的篮子被人塞进一把绿色的叶子。
仔细一看,好像是蒲公英。
“拿回去煮茶或者做菜吧，下火很有效的。”他?说。
李茹一默。
她是真没想到他的韧性耐心好到这种?程度，本以为他可能是刚回来时没缓过来,一时冲动才会来找她。
但现在这种?状况都持续一个多月了,无论她怎么赶他，他?都当没事一样,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和机会凑过来，像个二皮脸似的。
她自回来后，心态已经变了好几回。
之前的沈兆麟从头到脚都是她不熟悉的模样。
就那样,她也还是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不要把上辈子的账算到他头上,想着把他?当个陌生人看待就好了。
那样做的效果还算不错，她慢慢地，就真的能在面对他?时保持心平气和了。
但自从他?回来,一切就变了样。
她之前做的心理建设太强大了，有时见到他，她都还错觉他?是原本那个沈兆麟，直到他开口说话，她才醒觉这个人已经不一样了。
他?脸皮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不管怎么笑他?骂他?踩他赶他，他?都不动如山。
现在这个时间还早，这片小角落是她家的菜地，一般没什么?其他人会路过。
也许是该好好跟他?谈一次。
她看着篮子里还带着雾水的蒲公英，轻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看她终于愿意和他?交谈，连忙回答：“我们和好吧，你别生我气了。”
“你觉得我现在的状态是在生气吗？那还真?是误会了，我没有气，纯粹只是认为这样是比较好的选择而已。”
沈兆麟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李茹又说：“你就承认吧，你以前不是也后悔过么?？”
“我才?没有！”他?还是答得很快，迟疑了一会，他?又开口：“你后悔过？”
但她只是略略笑了一下：“好，就算你没说过，但不代表你没这么?想过，这点你否认不了吧？有时候眼神，动作，语气和行为表达出来的意思，远远比语言本身能表达的还要多很多。我当时可能不懂，后来看到《红楼梦》时才终于算是想明白了。到底意难平，就是你刚结婚那时的心理吧？不用想着蒙我，我虽然读书少，但也不是蠢到对冷暴力没有感觉。”
他?大拇指和食指搓了两下，舔了下嘴唇说：“我承认最开始时是不够关心你，但绝对没有故意冷暴力的意思。我那时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和你相处，你想想，结婚前我们才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总需要有一个过程对吧。”
“所?以还是怪我，怪我逼你咯？好，是我自作自受，我也认了。但后面那句你没话说吧？现在这样不正是如你所?愿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是，怎么又想到那里去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事不是早就翻篇了么?。”沈兆麟急忙撇清，又皱眉道，“后面那句是哪句，不是在说我冷暴力吗，关红楼梦什么?事？”
李茹：“算了，你不说我也明白。我还是要说一句，害你当年没娶到自己的心上人，真?是抱歉了。难为你委屈自己那么多年，以后就别勉强自己了，都活了一辈子的人了，就都顺着自己的心意过活吧。老天爷可不一定还有机会给你来第三遍了。”
“我没有勉强自己，李茹，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想要娶苏艺，以前也跟你说了，那都是她撒谎骗你的，就是想让我们产生矛盾。以前没能及时解开误会，也要怪我不爱解释，不肯让你哄你，所?以才吵了那么多年。过去的事我们就不提了好不好？”
她撇开脸，似是不想回忆起当年那些不堪。
他?小心观察着她的神情，继续说：“可是后来我们不是挺好的么?，我以为你都释怀了。我回来之后，真?的没有过别的想法，就只想跟你一起好好儿过，就算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机会，我也不会变。”
李茹前头还安静地听着，听到这一句才忍不住了：这就太夸张了，她才不信。
她抬头直视他?，突然问道：“你爱我吗？”
他?们都是传统而保守的人，一辈子也没在现实?中说过听过这样的话，他?不由有点愣。
迟疑了会儿，他?点一下头说：“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有点不好意思：“这个真不记得了。”
李茹不置可否，只是平静地又问：“在雪山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想听听你心里的想法。”
“不想你受苦。”
李茹低头拨掉篮子边上的水珠，笑笑说：“其实那时我非常惊讶，怎么也没想过你会为我做到那一步。回来后我第一时间就想见你，就是想问问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从来都没觉得你爱我。我嫁给你时，是真心实?意地爱你，那时我想要你也爱我；但后来，我觉得你对我有对于妻子起码的尊重?也就满足了，因为那时，我已经不再爱你。”
他?摇头，向前一步想说点什么?，但她摆摆手让他先别急，让她先说完。
“你知道为什么?后来我们相处得不差吗，就是因为我那时终于想开了，看淡了。我还是要感谢你的，哪怕你不爱我，也没真的对不起我，你给了我很优渥的生活，给了我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后来对我也确实不错，也许像你说的，你后来对我是有心的，但在那之前我已经等了太久了，等到不想再等了。刚才?终于听到你说你爱我，我发现我居然心里一点起伏都没有了。”
他?直直地盯着她眼睛看，然后说：“我不信，你骗我的。”
“信不信在你。”
他?难耐地向她走近一步抬起手，但她同时也相应地退了一点，侧了下身子避开他?的手：“我不愿意再往回看，你不是问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么?？我回来时刚好碰到你来跟我说退亲的事，所?以我就答应了。也许那也是天意吧。所?以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再做这些没意义的事了。”说完，她从篮子里拿起那些蒲公英，塞回到他怀里，错身走了出去。
他?很快又追上来，但没敢扯她身体，只是固执地绕到她前面抓住篮子的另一边。
一时两人都没有出声。
旁边不算高的围墙里面传来母鸡咕咕叫的声音，似乎要生蛋了。
他?执拗道说：“过去是我不好，是我太混，慢慢才懂得珍惜你。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她无语地看他?：“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我听是听明白了，但我不相信你对我完全没感情。不然你刚才?为什么?会问那些事，会问我对你的感觉。”
“是有感情，但最多也就是亲情，你愿意救我，没准也是出于亲情、出于人性，但纠结这点没什么?意思，关键是现在，还有以后。提起以前的事，不是想翻旧账，只是想解开一些陈年的心结罢了，也是想让你明白，我们是回来了，但我们再也回不到那时侯了，时间可以倒流到一模一样的位置，但人还是变了的，选择也是可以变的。我不想重蹈覆辙，想有新的生活方向。希望你也是一样。”
他?看了她良久，眼里的光暗淡下来，终于明白她这次愿意交谈的原因。
她是在告知她的决定，而不是在跟他?商量；
是在跟他?诀别，而不是想给他?机会。
他?低头，把手上的东西塞到她篮子里，低声说：“照顾好自己，我会再来找你。”
然后他就离开了。
看背影有点像落荒而逃。
*
他?一路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回到宿舍，其他人都各自在活动，小胖在大门口搬了张凳子坐着，在晒太阳，见到他就喊了一声：“班长，你回来啦？哎，你口袋里是什么?，不是你带出去的早饭么?？”
沈兆麟不太想说话，顺手就从兜里拿出一个已经凉透了的纸袋，塞到小胖手上。
“这红薯给我啦？谢谢班长！”他?脸上瞬间乐开了花，没想到就在这坐了一会，还能碰到这样的好事！
天气真?好，阳光也舒服，看来今天他运气真?是不错啊。
沈兆麟回到自己的床上，从床底下翻出蛇皮袋，胡乱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就又出门了。
他?走得很快，快得其他人都没来得及问他一声。
不过一会儿，他?就走到了出村的大路上，疾风从他脸上吹过，他?的心脏因为运动太快而砰砰砰地跳，他?抚了一下前胸，觉得心跳急了点，才?逐渐放慢了点速度。
光靠双脚，他?是走到日上三竿都走不到县城的。但他?现在身无长物，也只能靠蹭蹭路过的牛车或者拖拉机了。
偏偏今天运气不好，日头都爬了老高了，还没见有车，连其他人影儿都没见到一个。
他?脚步不停，边走边等，好不容易终于有辆顺路要去县城的马车从背后出现了。
驾车的是一位老伯，看样子比他?自己之前活到的年纪都要老，却满面红光身躯挺直，把马车驾驶得威风凛凛。
他?征得同意坐到横梁上，两旁景物不断地快速往后倒退，梭梭吹拂的凉风驱散了他?身上的燥热，却吹不走他心头的烦躁。
老伯突然唱起歌来，是当地的方言，听不清歌词，但能听出调子很爽朗。
老伯唱完了一段，他?捧场地给鼓了几下掌，赞叹道：“您真是老当益壮，中气十足啊。”
老伯回头看他?一眼：“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娶媳妇了没？”
“还没呢。”他?眼神幽暗了一下，突然生出倾诉的心，往前坐了一点问道：“老伯您说，要是一个女人以前老是跟我闹，现在又说要跟我一刀两断，我应该相信她的话是真心的吗？”
老伯赶着马回头看他?一眼，笑道：“以前她闹是为的什么?呀？”
“怪我冷落她了。”
“小伙子，女人愿意跟你，可能为你这个人，可能为你的本事，也就是钱，同样，想了断，可能是真死心了，也可能是嫌弃你呢！”
沈兆麟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穷酸样，但他?断然摇头：“她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
很快他又皱了下眉，“等等，按您这说法，不管是死心还是怎么的，不都是在说她是真的想分手吗？难道就没可能她是在唬我？”
老伯对着前头笑了一声：“这老头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愿意跟你闹时，起码还是在乎你的。要是按你说的，她不是嫌你没本事，那就是你伤人家心伤得狠咯？”
沈兆麟不好意思地回答：“年轻时瞎折腾，不懂得珍惜。我后来都认错了，她却不肯回头了。”
“哈哈，你这小子，说得好像自己多大岁数了似的。老伯我以前也不懂什么?叫体贴怜惜，婆娘跟我别扭了一辈子，到底还是相伴了一辈子，我以前也不懂女人的想法，但年纪大了，再看我女儿跟我那女婿也成天吵吵闹闹的，倒琢磨出了点意思来。”
沈兆麟仔细地听着，老伯放慢速度弯腰去倒了点水在马的嘴边，让它舔一点解渴，然后慢悠悠地开口：“女人的歇斯底里，归根结底啊，还是来源于男人没有给她安全感。”
他?心里一动，好像突然明白了症结所?在。
只听老伯又说：“你要是无论如何都想跟她好，首先还是得让她对你有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女人的歇斯底里，往往是因为缺乏自信。”是我以前在笔记上摘录的一句话，忘了是从天涯还是微博看见的，也算是这篇文的灵感来源。
日常谢谢阅读和评论，id有些熟悉，有些陌生，但都很感激有你们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