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你得不到她

许永绍醉得?有?点狠,一上车就晕乎乎地?躺倒,眯眼看路灯照亮春雨洗涤后泛亮线的叶片,被车速一道道连起,像飞入半空的长虫纠结扭曲。

他哼了几句,老贺没?听清,扬声问:“许先生您说什么?”

许永绍闭眼没?回?答,嘟囔几声,等回?到家,老贺扶他下车,才听清他念叨的是「老婆」,还夹着?方言,幺儿?幺儿?的亲热又疼心。

许永绍脚步不稳死沉死沉的,老贺搀扶他踉踉跄跄到门口,拼命按门铃。丽姨开门,看见许永绍满脸酡红,扑鼻酒气熏得?鼻子痒,忍不住惊呼:“哎呦嚯!小许啷个了嘛?”

“喝醉了喝醉了,喝了黑多?酒,吐得?吓死个人。”

老贺将许永绍的体重承到丽姨身?上,姚姐放下手?里的活计跑来帮忙,许永绍抬头:“…我家幺幺呢?”

姚姐说:“您回?来得?太晚了,太太有?点生气,抱泡泡到楼上去了。”

许永绍目光也不撇,直愣愣盯着?楼上:“哦…哦…我要上楼…”

丽姨扶他一步三踉跄地?往三楼去,姚姐拿他的外套一抖,抖出满屋子酒气,皱眉自言自语:“天哪,这是喝了多?少酒?”

丽姨送他到房门口,许永绍醉的有?点不清醒,双手?摁丽姨的肩唠叨到:“嬢嬢,我老汉儿?说正阳他再不好好教…再不好好教就要走歪了…”

正阳是丽姨的儿?子,丽姨无奈地?顺话讲:“我晓得?了晓得?了,你娶了婆娘你还记得?不?你的婆娘和小崽儿?都在屋里头。”

许永绍愣了愣,揉鼻梁:“对对…我是要找我家幺儿?。”

丽姨下楼,许永绍驼着?背推房门,一眼便看见康颜正趴在床上逗泡泡玩。泡泡穿着?蓝色连体婴儿?服,小脚丫在白袜子里拱来拱去,专注着?妈妈乱晃的手?,康颜食指戳戳他的小肉腰,泡泡蹬腿咯咯笑。

许永绍关门,康颜抬头瞟一眼又低下去:“回?来了啊?”

许永绍晃悠悠,康颜听见他撞得?桌角哐当响,再次抬头打量他:“你…”她?起身?去搀他的胳膊,“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许永绍力气一松,康颜承不住体重,被他猛然压入床。酒臭冲鼻,康颜连连推他:“你干什么啦你?快点起来去洗澡。”

许永绍拱进她?的颈窝蹭来蹭去,手?环抱她?的腰:“我屋里幺儿?好香…”他四处吮吻,“老婆你好香…”

康颜被他亲得?骨头发酥,偏脸搡他:“许永绍你赶紧起来给我醒酒,你要压死我了。”

许永绍埋在她?胸前瓮声瓮气:“不想动。”

康颜哭笑不得?:“你神经病,你要压一晚上吗?”

“嗯。”

“…你再说一遍?”

许永绍双手?夹她?的脸,在她?脸颊各处落吻,康颜笑着?挣扎:“你好烦啊你,你怎么和泡泡一样亲得?我满脸口水。”

许永绍的头微往后退,眼睛晶亮:“不要泡泡,要我,我更喜欢你。”他轻咬她?的鼻尖,“你是我的,泡泡也不许抢。”

康颜敷衍他,双手?推他的肩,用哄小孩的口吻哄他:“好好好,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去洗澡好不好?”

许永绍被她?连扯带拽地?扶起上身?,又软绵绵倒入她?的双腿.间,抱着?康颜的手?:“小颜,我想吐。”

康颜以为他开玩笑,结果一低头,见许永绍咬牙关,额头直冒冷汗。她?心口揪得?生疼:“你说你,生意那么重要吗?就为了几个钱?都跟你说了不许喝酒还喝成这样!”

许永绍在她?腿上躺平,抬手?去摸她?的脸:“你难过了?”拇指摩.挲她?的眼角,“我骗你的我不想吐了。”

康颜眼圈发红:“明知道自己胃不好还要喝,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许永绍侧躺,将她?的手?枕于?脸下,眼珠偏着?往上看她?:“不要怕,我不会让你当小寡妇的。”

康颜破涕为笑,抽出手?:“你真烦,我要去洗脸漱口,被你亲得?满身?酒臭难闻死了。”

许永绍恋恋不舍地?松手?,小声说:“那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康颜不回?答他,径自去浴室洗漱,回?房间时见许永绍跪坐在床上,手?掌一张一合地?逗弄泡泡。

她?没?有?打扰,而是倚靠门框静静注视。

泡泡咂嘴,舌尖顶出口水,目不转睛地?凝视爸爸,许永绍捂他的眼睛玩躲猫猫,泡泡笑得?直打嗝,手?抬在半空胡乱挥舞,翘起一只脚丫。

许永绍抓他的脚踝,迅速摆头蹭着?脚心挠痒痒,泡泡抬另一只腿瞎踹,许永绍一并抓住,埋入脚丫噗噗喷气。

泡泡咿咿呀呀地?叫,许永绍躺去他身?边,点点鼻尖:“怎么样能让你妈妈像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康颜的心已经被父子俩融化?成一潭春水,轻手?轻脚地?绕到许永绍身?后。许永绍闻声翻身?,她?趴倒在他胸口,双手?挂住脖子:“你没?有?去花天酒地?吧?”

许永绍吭笑:“怎么会?”

康颜不理睬,伸手?去拍泡泡,小宝宝抓了康颜的手?就往嘴里送,还没?长牙的牙床咬不疼人,肉乎乎地?涂着?口水,又痒又舒服。

许永绍满心满眼都是这母子俩,情?不自禁搂住康颜,另一只手?摁儿?子的头顶:“我为什么要破坏自己的幸福?”

他的脸紧贴康颜的头发:“我这么幸运…”

泡泡侧头与康颜对视,看见妈妈眼睛流泪,嘴角却弯起,滑稽的表情?逗得?他挥舞胳膊咯咯直笑。

*

六月中旬,山城热意沸腾,树缝已经藏了好些夏蝉低鸣。园艺工拿电锯修整枝丫,一锯子下去,树冠轰然塌陷,鸟飞虫散,枝干逐渐枯黄。

住建局童晖下台,异地?关押,背后牵扯出中小企业的坏账烂账偷税漏税。

阳平公司总经理兼董事长柯国平,因?为非法?融资受贿贪污偷税漏税合同诈骗等等一系列罪名,又涉及金额上亿且辐射范围极广,被判处无期徒刑。

其子柯慎,吸毒涉黑,强.奸妇女,多?次殴打群众并致伤致残,被处以十二年有?期徒刑。

这些康颜并不知道,生活温和宁静,艾哲美看娱乐新闻看得?大惊小怪,胳膊肘拼命戳康颜:“天呐天呐!!”

康颜本来在听课,被她?戳得?无可奈何,又听见邻座也在絮絮交谈,不禁好奇到:“怎么了?”

艾哲美把手?机屏往她?面前一推,几乎拍到康颜脸上:“你看热搜!”

康颜皱眉远离屏幕:“…g姓女星吸毒被抓…”

她?点进去,置顶的是新浪新闻,说内地?某G姓女星在山城聚众溜.冰已被山城警方控制,并没?有?说名字。

康颜点进去,热评第一挂得?毫无顾忌,是个眼熟的名字:“…高子滢。”

康颜抬眼,艾哲美狂点头:“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肯定?是高子滢!他们家工作室都没?发声明,还有?好几个大粉已经放弃了账号,而且…”她?凑近康颜,“你没?发现高明今天没?来上学吗?”

康颜下意识环顾四周,果然没?望见高明的身?影,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百分之百!法?制咖这么重的帽子,要是谣言玩八百年就辟谣了。”

康颜想起高子滢那头乌黑亮丽的卷发,靡颜腻理的肌肤,穿一身?黑皮草,静立在门外,整张脸便是幅点了两团墨一树红梅的春雪图。

她?无法?想象高子滢吸.毒,那么美的一张脸会骨瘦如柴皮肤生疮,神采奕奕的眼睛从此?黯淡无光,前途无量的事业也毁于?一旦。

但隔着?屏幕,她?也只能轻轻感慨一句:“天哪…”

跟柯慎这种渣二代混,堕落是迟早的事,可惜柯慎这种人渣没?有?早点死,不知道还会拖累多?少人。

康颜沉沉叹了口气。

*

狱警推开铁栅栏门,许永绍单手?插兜,一根根铁栏杆随脚步倒退,像时间轱辘轧过铁轨,每一根都是犯人流逝的生命。

许永绍拢拢衣领,气定?神闲地?落座,隔着?扇开孔玻璃窗,他看见对面狱警开门,身?穿蓝色囚服手?戴镣铐的柯国平缓步走来。

狱警留下柯国平离开,许永绍跷腿,微抬下颌:“柯总请坐。”

柯国平冷眼看他,也没?拗着?来,重重落座。

许永绍拿起电话筒,柯国平迟迟不伸手?,许永绍对准话筒:“是您点名想要见我,既然无话可说,我只能走了。”

柯国平注视他,眼珠不动,手?拿下电话筒:“你不觉得?,你身?后的铁栅栏,和监狱没?有?两样吗?”

他凑近玻璃窗:“我在想象,想象你关进监狱的样子。”

他阴恻恻地?笑,许永绍毫无波澜,等他笑够了,他才开口:“柯总,我这边再像监狱也不是监狱,你那边再不像监狱,却永远是监狱。”

他贴近桌沿,手?肘搭桌面:“您大半辈子都在置办不动产,最后只剩这巴掌大的不动产,您觉得?是为什么?”

柯国平目光凶狠面肌抽.搐:“因?为你贪心,你妄图踩我们攀附关禾,你过河拆桥狼心狗肺!”

许永绍伸食指,摇了摇:“那只是附带。”

柯国平一口气憋在胸中:“附带什么?”

许永绍后槽牙轻磨,腮帮子肌肉滑动:“人最怕死的不明不白,可我就喜欢你们死的不明不白,你越想知道,我越不想说。”

他歪头,微挑眉:“要怪就怪你自己,养不好孩子,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替你慢慢养好他。”

柯国平猛一拍窗:“许永绍,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狱警闻声冲入,一人一边要拖走柯国平,柯国平死拽着?电话不放,许永绍对准话筒:“我只是,让他吃吃二十六年来没?有?吃过的苦头而已。”

柯国平嘶吼一声,脖颈暴起青筋。

许永绍盯他良久,挪开电话筒要挂断,柯国平突然笑了一声。

他笑得?肆无忌惮,生怕许永绍看不见,许永绍犹豫一瞬,冲狱警挥挥手?,将话筒重新贴回?耳边。

柯国平坐回?板凳,定?定?望着?他:“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永绍表面平静:“你知道什么?”

柯国平歪唇一笑:“柯慎以前撞死过一个女人,叫谭玲。谭玲有?个女儿?,姓康,那时刚上大一,对不对?”

许永绍五指陡然握拢。

柯国平冷笑:“你老婆也姓康,对不对?”

许永绍眼珠一动不动:“是又如何?”

柯国平额头抵玻璃窗,笑得?眼角褶皱辐射散开:“许永绍,你觉得?你可以置身?事外?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许永绍垂头沉默,翻眼看他:“所以呢?”

柯国平神经质地?抠玻璃窗洞:“你那么爱她?,宁愿壮士断腕放弃滨南路的利益也要弄死我们这帮人,如果让她?知道你也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你觉得?她?还会爱你吗?”

许永绍腮帮子咬硬,手?背肌腱浮动,目光却沉静。

柯国平笑着?:“你跟我一样,都不是什么干净的人,你心爱的老婆还不知道你有?多?肮脏吧?就算是知道,恐怕也不知道,你的肮脏手?段曾经用在她?母亲身?上。”

他贴着?窗户,语速极慢,要让他听得?清清楚楚:“你瞒不了她?,得?不到她?…”

许永绍被他戳中痛点,目光凌厉指尖发抖,狠狠将听筒砸上挂墙,切断他刀子似的言语。

柯国平还在笑,许永绍陡然起身?,将板凳撞翻在地?:“我们夫妻俩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说罢,他缓缓离开会面室,周遭铁栏杆仿佛有?了生命般冲他压来。

他回?头,发现自己早已困在了监狱之中,他是囚犯,他的希望与恐惧来源于?同一个人,他忐忑地?等待审判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