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阑手忙脚乱地用衣服去捂秋衍背上的伤口,但是血还是不断从他指缝间流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水洼里,将水洼染成淡红色。
“阿衍,你别睡,哥哥带你去看大夫,没事的,你不会有事……”他急得要将秋衍抱起来。
秋衍一直在咳嗽,又由于使不上劲,咳得很轻,他轻轻摇头,眼睛通红:“哥哥要记得,留在自由之地,替我们报仇。”
他身上不止一处伤,今天与秋白鹭一战,已经耗尽了他的生气,方才能在最后关头挡在哥哥前面,他其实本就命不久矣了,哥哥最心软,一定,一定会满足他死前最后一个愿望。
秋阑觉得?脸上热热的,才发觉自己在哭,泪水全打在秋衍胸前,秋衍还伸出单手捧住他的脸,力气很小地蹭了蹭:“要记得啊……”
说完这句话,秋衍慢慢闭上眼睛,安静得?像是睡着了,神情也很平静。
他用他的生命布完了这个局,死而无憾。
这一切都发生太快,秋阑感受到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冷,他猛地抬头,方才攻击他的两个黑衣人已经失去踪影,茫茫雨幕中只剩他一人紧紧抱着死去的弟弟,雨声掩埋了阵阵沉闷的呜咽。
“狄家的北星塔,锦家的凤凰钗。”秋阑死死捏住拳头,将秋衍的尸体平平整整放在地面上,擦了把眼泪,他不能哭,他的孩子需要他,阿衍需要他,他不能倒在这里。
*
木漪城外的树林,雨水将树叶打湿,将土地浑成一片片泥泞,空气中都泛着潮湿的土腥味。
秋阑填好最后一捧土,麻木地抓走在脸上作怪的一只细长黑色小虫,他单手覆在面前的小土堆上,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阿衍,等?哥哥回来。”
他拿着一旁的端阳站起身,转过身一步一步远离这块小小的墓,每走一步,他的脑海中就会出现曾经与阿衍相处的点滴。
人就是这样矛盾复杂,他在世时他们似乎相看两厌,似乎有许许多多不能容忍的冲突,等?他死了,矛盾成了泪水,争吵成了留恋。
小时候他背着阿衍偷偷跑出府玩,带他吃遍街边小吃,结果第二日阿衍拉肚子一天,他被奶奶抽了三鞭。
但下一次他依然会偷偷带阿衍出去,做大人们嘴里“带坏弟弟的坏孩子”。
阿衍长大后和世家子弟们聚在一起,有人调笑:“阿衍,那不是你哥哥?”
阿衍斜眼看他,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幼稚,很不耐烦:“瞎说什么?”
当晚他好不容易堵住晚归的阿衍,皱眉:“你不要跟那些人一起。”那些人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不好好修炼,大多连下阶都没入门,吃喝玩乐却是样样精通。
阿衍推开他的手,讥讽他:“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八年前他回?家后被关在屋内不能外出,半夜窗户被推开,他紧张地守在窗户后面,看到露出在窗外阿衍的脸,阿衍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神情却依然桀骜,嘴里面说不出好话,见面第一句就是:“你怎么这么蠢?”
“你回?来路上没听说要召集五大世家的人去送命?他们要送你去补伏魔大阵,你还傻兮兮吃吃喝喝,蠢死了。”
说完不等?他做出反应,阿衍忽然扔给他一个背包,很别扭地说:“跟我走。”
他拉住阿衍的胳膊:“我走了秋家也总是要找一个嫡系去的,是你还是白鹭?回?去吧。”
阿衍用震惊地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还管这些?月离家不是根本不送人过去吗?难道他们还能去月离家抢人不成?我才不管什么伏魔大阵,神神叨叨的,自由之地那么多人,凭什么让我们家的人去送命。”
“我们家的人”,阿衍居然这样形容他,他当时好高兴,原来他的弟弟,一直将他看做家人,他笑着猝不及防伸手捏了捏阿衍的脸,小小的一团弟弟,已经长成了这么大的孩子,会欠揍地放狠话,还会想去保护哥哥。
这是整个秋家唯一真正愿意将他当做家人的人。
他关上窗户,将阿衍气急败坏敲窗户和叫骂的声音关在外面,闭上眼睛,月离家与世无争,可以拒不送人,宁愿与自由之地所有人开战也要保住自家人,但秋家不行,他知道他的爷爷野心勃勃,早想将锦家取而代之,绝不会因这种事情遭人诟病。
更何况他的牺牲,除了他的弟弟,并无人在意,他要用命,去偿还秋家养大他的恩情。
秋阑脸上沾着黑色的发丝,整个人格外狼狈,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凉凉地在他脸上滑落,他看到前面的树下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银发也被雨打湿。
他一步步靠近那人,看那人冷凝着的一张脸,像一片永不融化的冬雪,他踉跄一步,在倒下前的最后一瞬,那人终于抿唇伸出一条胳膊扶住他的腰。
秋阑就着这个姿势,小声喃喃:“归雪哥哥,阿衍没了,我要替他报仇。”
易归雪目光动了动,另一只手轻轻动了动,又抗拒又别扭,最终无法违逆本心,慢慢抬起来,将秋阑整个人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
第二日天一亮,秋阑和易归雪买了两只脚程快的雷兽,在木漪城城门刚开?时,就骑着雷兽向雪族奔去。
*
六天后,飞雪宫。
侍女兰心推开明光殿后殿门时,赫然看到两个人影背对着她站在殿下床边,她吓了一跳,厉声呵斥:“大胆,何人……”
话音未落,独属于雪神的威压瞬间铺满整个大殿,这股威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占据了整个飞雪宫,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凶兽盘踞在整个飞雪宫,毫不掩饰野心与利爪,张扬地显摆着超高的武力。
雪神回?来了!
兰心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王上还是那个王上,但王上的气息变了——
从前的雪神即使释放威压,也是充满神性的高高在上,只让他们感到压抑与膜拜的冲动,而现在王上的威压,还是强大到无可匹敌,却充满戾气和暴虐,让她瞬间产生转身就逃的冲动。
不像是神,倒像是……无法战胜的魔。
易归雪没有搭理兰心,手捏住易铮细细的手腕,神力探入脉络。
秋阑屏住呼吸,丝毫不敢打扰,他只能通过仔细观察易归雪脸上的神色来判断易铮的情况是否严重,偏偏易归雪脸色这一路上都是一个样,沉着脸不怎么说话,也不搭理秋阑。
好一会,易归雪终于松开手,睁开?眼睛,目光与秋阑对上,波澜渐起。
秋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语气急切:“他到底怎么了?严重吗?”
易归雪没回?答他,反而突然转头看向跪着的兰心。
“出去。”他说。
兰心出了满身冷汗,连忙躬身退出后殿,自觉地将明光殿所有人全部撤出,同时心里还在想着方才出来前斗胆看到的那一幕,那个沈玉承,居然那样抓住王上的胳膊,一个人族,态度却那么随意,仿佛做过千百次般,王上也没有推开他……
殿内,易归雪捕捉到秋阑的眼,终于赏赐出三个字:“他没事。”
秋阑刚松一口气,就听到了下一句:“但再任由他睡下去,就要出事了。”
“什么意思?”
易归雪偏头,说话时带着不自知的恶劣:“他身上两股神力相互冲突,不愿相容,他便只能沉睡。”
秋阑敏锐地捕捉到那个词汇,“两股神力”,易归雪的雪神之力,还有什么?这世间如今余下的正神只有两位,另一位除了月神还能有谁?
仿佛接收到秋阑的疑问,易归雪坦然:“是啊,是月神。”
秋阑整个人瘫在床边,惶惑地问:“他……是我的孩子?”
“我以为你会知道。”易归雪弯腰,俊美的脸与秋阑相对,银发披散下来,落到秋阑脸上。
他突然伸出大手,带着剑茧的手一寸寸轻柔抚过秋阑的小腹,从上到下。
“我看到他时,他已经长成那么大,你怎么会那么狠心,带着他去死?”说这话时,易归雪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怨气,他拧着眉,似乎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语气平静,“我费了很大功夫才保下他,可我救不活你。”
易归雪的手捧着秋阑的脸,凉凉的触感让秋阑打了个寒颤,他直觉易归雪很不对劲,根本来不及消化这刚得?知的冲击消息,急切询问:“归雪哥哥,你还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你再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