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沾花节的热度渐渐散去,街边只剩下几个小摊贩正在收摊,慢慢悠悠地闲适着,小摊灯火幽幽,像一盘厮杀过后的棋盘上散落的棋子。

几个雪族小孩嬉闹着跑过秋阑身边,却又被他黑色的发吸引,好奇地回头看他。

秋阑神色苍白,迷茫地回视小孩子们,露出一点牵强的笑意。

为首的小孩看起来跟易铮一般大,已经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银发用簪子盘了起来,背上背着个在吮手指的,两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葡萄似的,一齐呆住了,直勾勾盯着秋阑的脸。

像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秋阑不明所以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试探着问:“我脸上有东西?”

小孩们齐齐摇头。

“哥哥,你是飞雪宫的侍从吗?为什么还没回宫呀,你们人族一个人在外面跑,很危险的。”

秋阑闻言心头泛上一股涩意,人族之于雪族,就像蚂蚁之于人族,是手指头用用力就能捏死的存在,人族的生命太过脆弱,他不回飞雪宫,又能去哪里?

若是易归雪铁了心要杀他,他又怎能逃过?

他退后一步,喉头梗着,半晌才艰难出声:“我……一会就回去。”

那个背着小孩的孩子莫名红了脸:“嗯嗯嗯,哥哥长得那么好看,再不回去就被坏人抓走啦。”

说完像逃命般带着一堆半大孩子呼呼啦啦地跑了。

秋阑眼里浮上一层迷惑,沈玉承与他的脸有五成相似,长相俊秀带着点柔气,不笑都显得很温和,在人族里确实不错,但在俊男美女如云,各个气质出众的雪族里,实在算不得亮眼。

大约是小孩子故意夸张,和他闹着玩吧,秋阑没多想,一抬头,发现只这一会儿功夫,街市的人已经散了大半,空空荡荡,他站在黑暗里,身周没有灯火。

如果再不回去,宫门就要关了。

秋阑忍不住捏紧手心,遥遥望向飞雪宫的方向,一时进退不能。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调笑:“这里怎么有一只不愿回主人家的猫儿?怎么,你的主人虐待你了吗?”

漫不经心,如一声惊雷炸响,秋阑猛地转过身,杏眼瞪得圆圆的,看到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到自己身前。

白色长衫下摆点缀着雪花,绣工堪称精巧,随性的广袖,松松挽着的银色长发,出众的外表,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居然是林词。

秋阑喉咙发干,他想收回前言,如果同样是死,他更宁愿被易归雪杀死,毕竟好歹算得上共患难过,总会念几分旧情留他个全尸。

而他已经不止一次,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过林词对自己的恶意了。

秋阑有些紧张地垂眸:“将军说笑了,奴才这就准备回宫。”

话音刚落,林词突然整个人凑过来,桃花香越来越浓,秋阑看着他笑得艳丽的眉眼,糊里糊涂中右手被一只大手抓到了手里。

等反应过来已经挣脱不及,林词手劲很大,毫不留情。

秋阑觉得自己的手一定是青了,他倒吸一口冷气,听林词笑道:“小猫儿,不如跟我回家吧,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秋阑:?

这是什么路数?

他有些慌,咽了口口水:“我是王子侍读,如果我不见了,王上和殿下会找我的。”

“是吗?”林词歪头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秋阑张了张嘴想辩解,却惶然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接着眼前白光一闪,整个人晕晕乎乎地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太后悔了,他应该一早就回飞雪宫的,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第一时间跑回飞雪宫。

不,他压根就不应该来参加什么沾花节,遇到的尽是些倒霉事。

*

飞雪宫,大政殿。

十年如一日的寒凉,没有侍女,没有侍从,这里永远只有孤独与寂静为伴。

寂静被一阵脚步声打破,脚步的主人一点也不加掩饰,丝毫不顾大殿主人的威严,整个雪族,唯一敢如此的,只有雪族王子易铮。

他的父亲从小没有亲自教养过他,让他长成了一副叛逆性子,连话都不愿主动和雪王说。

难得这次主动踏入大政殿。

易归雪坐在书案后,还穿着在沾花节祈福时的那身白衣,轻手轻脚地将手中的画卷起来,才抬首。

“父王,沈玉承不见了,你快派人去找他。”易铮双手趴到书案前,上半身前倾,满脸焦急。

易归雪开始处理政务,淡淡道:“找他做什么?一个侍读罢了,丢了就再找一个。”

“我才不要别的侍读!我只要他!他和别人不一样!”易铮的声音不自觉带了些哭腔。

易归雪皱起好看的眉,放下手中的笔,面色微冷:“没有什么不一样,易铮,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族,不是你的母亲,即使你再亲近,再妄想,他也不会是你的母亲。”

这话,他是在提醒易铮,也是在提醒自己,他怕自己哪日会鬼迷心窍,掉入那双杏眼编织的美梦里,自愿熟睡,沉醉不醒。

易铮猛地被戳破心事,脸一下子全红了,恼怒地退后,与秋阑神似的一双杏眼通红,却为了做一个男子汉而没有掉眼泪。

他咬住嘴唇,吸了吸鼻子,突然恍然大悟:“是你赶他走的对不对?你从来没在沾花节出现过,今天是第一次,是你赶他走的,你太坏了,你这个坏人!我自己去找他!”

说完转身就跑,留下一串泄愤似的脚步声。

易归雪看着那小小的背影,提起笔想再次开始处理政务,却忍不住捏紧手中的笔,根本没法静下心来。

那人不愿回宫,确实有他的手笔,可他并不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冷眼旁观那人被林词带走。

易铮是个小孩子,容易受蛊惑,他不是,留着一个像秋阑却不是秋阑的人在宫里,终归是祸害。

他要将苗头掐灭,要保护好他们的孩子,等秋阑回来看他们。

否则秋阑会不高兴。

*

秋阑是在秾丽的桃花香气中醒来的,他睁开眼睛,看着粉色的纱帷帐,金色的精致钩子,转头看向床边。

纱帷帐垂着,外面有亮光,似乎没有人影。

于是坐起来,推开柔软的粉色棉被,慢慢回忆起晕倒前的事情,林词没有直接杀死他,真是个好兆头。

他垂下头,发现自己的外衣不见了,换了身白色的柔软内衬,丝绸光滑的触感,房里燃着桃花熏香,红木桌,小脚椅,摆件精致,这房间像个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雕花木门,大大咧咧地走进来,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

秋阑眨了眨眼睛:“将军到底想做什么?我昨晚没有回宫,一定要被罚了。”

看这架势也不像是要折磨他。

林词将帷帐卷进钩子里,日光从大开的木窗透进来,正好晕染到秋阑脸上,将他的眼珠晕染成一种奇异的琥珀色,又浅又淡。

林词的手顿了顿,盯着秋阑的脸半晌没有说话,愣怔片刻。

秋阑觉得不自在,又将棉被拉起来盖住自己,轻声喊:“将军?”

林词这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脸色陡然难看,目光很是不善,突然伸手,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把捏住秋阑的下巴。

秋阑瞬间被痛得发出一声“嘶”的轻喊,他没有再做无用的挣扎,被林词的手半抬起头。

“我想做什么?我这不是在帮你吗?”

“你不想回飞雪宫,是真心还是想趁机引起王上的注意呢?”

“不如我们看看吧,王上会不会来找你?”

每说一句,林词手上的劲就要大一分,目光里的妒忌如毒蛇般侵蚀过来。

秋阑下巴痛的浑身发抖,眼里浮现出生理性的泪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林词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手,突然又笑起来,一张脸笑得艳若桃李。

秋阑下巴一获得自由,整个人往后猛缩了缩,冷眼看林词笑得疯狂,突然开口:“你在怕什么?怕我一个人族抢走王上?堂堂林词将军连这点自信也没有,你真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