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一扯,绳子完全断开。
秋阑有些心虚,目光左右看了看,没人,俯身想将小猫灯笼放到摊主的货袋里。
他的目光忽然凝住了,燃烧着火龙的亮光摇摇曳曳,映照出他脚下的两个影子。
身影比他高许多,秋阑没敢动,手死死捏住灯笼小猫的耳朵,心跳的很快。
怕是要坏了。
那人站在他身后,一双有力的臂膀猝不及防从背后将他整个人环在怀中,头凑近,明明呼吸很热,贴住秋阑后颈的唇却是干燥而冰冷的。
人可真是一种矛盾的存在。
秋阑没有挣扎,感受身后之人健壮结实的身躯紧紧贴着自己的后背,他垂下目光,看着那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慢而用力地抓住自己的手,解救出了受苦受难的小猫。
“喜欢猫吗?”那人问。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若有似无的热气,秋阑只觉得后颈一片酥麻,浑身莫名战栗,他强忍着夺路而逃的冲动,抖着唇道:“不喜欢。”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一股外放的杀意,从身后,毫不掩饰,如一把凌厉的剑刺向他。
他瞬间腿软,都不知道自己靠着什么强撑着没有直接跪到地上。
身后的人突然强行掰开秋阑握得死紧的手心,将花猫塞进他手里,触碰到他的手比玉做的花猫还要冰,秋阑手腕发软,顺从地接过猫爪子。
“那就学会喜欢。”那人说。
身后的人离开了,一如来时无声无息,秋阑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一下子瘫倒在地面,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他要离开雪族。
他要离开雪原!
“沈玉承!”
秋阑浑身一哆嗦,抬起头,看到茯苓拉着两个小孩向他跑来。
表情紧张地上下检查了一遍,才松口气:“你怎么在这里?我一转头你就不见了,担心死我了。”
秋阑将小猫灯笼轻轻放到地上,过速的心跳还没有缓慢下来,他站起身解释:“对不起,被人群挤散了。”
易铮也凑上来,杏眼里藏着担心,伸出双手要他抱抱。
秋阑看着那张和易归雪像极了的脸蛋,瞳孔一缩,强笑道:“我有些累,抱不动殿下了,殿下自己走好不好?”
易铮有些失落的收回双手,但也没有闹,又要拉住秋阑的手。
秋阑怕他察觉什么,这次没有拒绝,面色有些僵硬地将那只和易归雪一样冰凉的手,握进手心。
茯苓心大,根本没发现秋阑的不同,兴奋地道:“咱们快点去山顶吧,拜神仪式就要开始了。”
秋阑心里“咯噔”一声,打心眼里的抗拒,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然而看到茯苓和裕宁期待的目光,却又默默咽回去。
他不想因为自己,扫了他们三个的兴致。
于是浑浑噩噩地拉着易铮,跟在茯苓身后一步一步走近那座烧着火龙的山,远远地便能听到人群喧闹的叫喊。
茯苓一把抓住秋阑的另一只手,茯苓的手是温热的,少年人特有的血气方刚,秋阑想抽出来又觉得太过刻意,被茯苓半拉着挤进人群。
火龙火势突然大涨,周围的雪族瞬间虔诚地跪了一地,整座山都安静下来,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音。
秋阑也跟着跪下,他强压着心里的不安,安慰自己,沾花节虽然有拜神仪式,但拜的只是雪神像,真正的易归雪并不会来凑这种热闹。
然而这时,从山顶的方向突然重新沸腾起来,气氛显而易见地狂热。
“王上来了!”
“雪神降临了!”
茯苓兴高采烈得快要手舞足蹈:“这是王上第一次来参加沾花节,幸好我们来了,王上一定会祈福的。”
周围的欢呼声霎时间能把人震聋。
秋阑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擦掉睫毛上附着的雪花,觉得浑身发冷,不受控制地顺着人潮往山顶挤。
快抵达山顶时,在高高的神坛上,秋阑一眼就捕捉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易归雪一头银发依然是随意披散,并未穿华服,只穿了一身肃静的白色长袍,却愣是能在一众精心打扮的雪族中脱颖而出。
这是整个雪族的神明,单单站在那里便能超脱世间万物。
雪族们全部跪下来,狂热地大喊:“王上圣哉,王上圣哉,王上圣哉……”
这外露的热情能活生生将整座山都烧掉。
易归雪举起一只手臂,手心光华一闪,多出一柄精致的白伞,在每个伞骨的尽头,都缀着精致的雪花。
看到这一幕,雪族们更激动了,喊得脸红脖子粗,全然没有往日自持的矜持:“谢神恩赐,谢神恩赐……”
那把伞是易归雪的本命法宝——不知雪。
秋阑不明所以的眼神无意识看着易归雪,看到他单手撑开不知雪,突然转头,目光穿越人潮,仿若实质地定在了自己身上。
刹那间,时间好似定格,周围人潮的声音被屏蔽在外,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剩下那双深邃无尽的眸。
秋阑像一只被肉食者盯上的猎物,浑身发软,只想拼着最后的力气,拼命逃离。
易归雪为什么想杀他?
是认出自己,准备算当日自己占了他便宜滚到一起的旧账吗?
方才在灯笼摊子里,虽然从头到尾都没回头,秋阑却在那人抱过来的第一时间,就闻到了那股雪松味,蛮横不讲理地在鼻尖萦绕。
一如它主人的所作所为,毫不掩饰的杀气,是笃定自己根本无法逃离吗?
易归雪随意动了动手指,不知雪翻转着飞向半空,一瞬间流光溢彩,狂风大作,大片的雪花如鹅毛般从山顶落下,随风舞动,与火龙的火星相互辉映,形成一幅震撼的画面。
那些雪花轻轻飘落到身上时,秋阑感到一股温暖的流光消失在自己身上,舒适得让人想就地躺下。
人潮再次大喊:“谢神恩赐,谢神恩赐,谢神恩赐……”
原来这就是雪神的祝福,原来雪神的祝福不同于冷冰冰的雪神,是温热的。
秋阑恍恍惚惚经受完这场温暖的雪花的洗刷,人族的身体不如雪族强大,如此醇厚的祝福之力更难吸收,让他整个人生理性的倦怠,再抬头时,雪花已经落尽,人潮散开了大半。
易铮摇了摇他的手:“沈玉承,你怎么睡着了?”语气不满,目光却是担忧。
秋阑沉浸在一种仿若喝醉的醺醺状态里,精神和身体仿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喊着要逃跑,一部分却对来自易归雪的祝福恋恋不舍,十分眷恋。
他迷糊地摇头:“我没事。”
他们跟着人潮慢慢下山,快接近那座宏伟壮观的白色宫殿时,秋阑却猛地顿住脚步。
如梦初醒。
飞雪宫静静矗立在寒霜降正中,庄严而肃穆,于他而言,却无异于吃人的猛兽,那里面的主人,是想要杀他的易归雪。
茯苓疑惑地歪头:“再不回去就晚了。”
秋阑强撑起笑意:“我想给我的人族朋友们买些礼物,方才忘记了,你们先回去吧。”
易铮不松手:“我要跟你一起去。”
秋阑难得对他露出严肃的样子,恼着脸:“这么晚了,殿下答应我每天早点睡觉的,男子汉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易铮耷拉下目光,委委屈屈地进了外宫门。
秋阑急忙止住还想说话的茯苓:“你快送殿下和裕宁回去吧。”
说完不等茯苓说话,便转身稳着脚步走向街市。
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