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花节是雪族为数不多的节日之一,在每年絮絮树开遍雪族王城寒霜降时,城中男女皆盛装打扮,寒霜降也会一改肃静氛围,开起一长串的街市。
一为歌颂雪神庇佑,雪族人民安居。
二成了年轻男女们难得相聚一起的机会,变成了相亲节。
到那日,王宫的宫人们大多会放假,秋阑是糊里糊涂成为侍读的,没人安排他,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出去。
茯苓安慰他:“到时候你们明光殿的侍女们也都会出去的,放心吧,后天晚上宵禁前,我在内宫门等你。”
说着又给他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带你去个好地方。”
秋阑嘴角一抽,他一个成年男人,立刻就猜到了茯苓的意思,下意识心虚地看了眼前面走着的易铮。
茯苓挥挥手走了,脚步都洋溢着青春年少的轻快气息。
这个茯苓,初见时分明是一副深沉样子,现在看来,完全还是个性格跳脱的半大少年。
不过自醒来后就一直呆在飞雪宫,若是能出去走走,倒也不错。
这样想着,秋阑对后天沾花节的到来有些期待。
第二日下午,易铮下课时,秋阑站在学宫外,看到率先走出来的林词。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林词面前:“将军留步。”
林词挑起眉,有些意外,没有说话。
秋阑垂眸:“前几日将军说的那些话,我觉得将军对我有误会,我只是个人族,并没有什么高大志向,只想得过且过,随波逐流。”
林词个子比秋阑高,此刻垂眼看他,眸光便天然带了几分轻蔑,唇角微微勾起,不冷不热:“那又如何?”
秋阑一直盯着林词衣摆下绣着的小片白色雪花,露出一个苦涩笑意:“以我的身份,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雪王身份高贵,每日前去大政殿,对我也是极大的心理负担。将军身为殿下的老师,大可每日直接将殿下的功课送去大政殿,王上看重将军,想必不会有意见。”
这是秋阑在关禁闭的三天内想好的事情,林词位高权重,又对他有意见,想整治他再容易不过,他也没法好好扮演一个安分的侍读。
想来他最让林词看不顺眼的地方,就是每日与易归雪要见的那一面。
秋阑内心无奈,他也不想见啊。
每次要心惊胆战地生怕暴露身份,易归雪的态度也奇奇怪怪,再这样吓几次,他怕这具凡人的身体受不了。
秋阑抬起目光偷看林词的神色,林词的相貌是极好的,线条分明中又带着几分柔和,在普遍相貌优越的雪族中都格外出众,此时忽然笑起来,像桃花倏忽盛开,悄然透出艳丽气息:“好啊。”
秋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只觉心里一块大石狠狠落下,他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多谢将军。”
林词猝不及防地抬起纤细如玉的手指,帮秋阑把额前凌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凑近他:“那你可要一直安分守己。”
呼出的热气打到秋阑脸上,他神色一僵,被高等雪族的威势压着一动不能动,等那张精致的脸离开后,才发觉自己出了一后颈冷汗。
原来林词身上的香味是桃花香,秋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之前林词警告他时,他都没感到害怕,方才短暂的接触,却是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寒毛直竖的威胁。
像一只羊面对食肉动物尖利的獠牙,本能的恐惧。
雪族,看来不能久留了。
当晚秋阑没有再去大政殿送易铮的功课,他心惊胆战地在明光殿等,等到宵禁时,大政殿也没传来任何消息。
他想,这事就算过去了吧,他也实在不想做易归雪和林词之间的第三者。
大政殿里,易归雪坐在暧昧不明的灯火中,躁动的心一刻不停,总忍不住想探知那人有没有来,又压抑自己的心思,心烦意乱,半晌什么事也没做成。
结果等了半个时辰,没等来让他揪心的人,进来的反而是林词。
易归雪盯着林词手里的书袋,听着林词柔声解释,面色晦暗,薄唇紧紧抿着,像一尊雕塑,拳头握紧又松开。
最终,他没有责怪林词,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
易铮趴在秋阑腿上,不好好睡觉,一直翻来翻去,纱帐没有放下来。
“沈玉承。”他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带着不自觉撒娇的意味。
“嗯?”秋阑有些困,头点了点。
“好地方是什么地方啊?”
秋阑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歪头:“什么好地方?”
“就是昨天茯苓说的那个,他说带你去个好地方,我也要去!”
好家伙,秋阑的瞌睡虫全被吓醒了,灵机一动:“就是有好吃的的地方。”
易铮真实疑惑:“多好吃啊?比飞雪宫的东西还好吃吗?”
“嗯……大概吧。”秋阑含含糊糊企图敷衍。
“我要去,明天沾花节你也要带我出去玩。”
秋阑迟疑:“可是……殿下能随意出宫吗?”
易铮扭来扭去,语调拖长:“能能能。”
秋阑有些好笑地用手轻轻抚摸他的银发,突然想到,自己迟早要离开雪族,易铮性子孤僻没个朋友,等自己离开后又变成一个人,不如趁此机会让他和裕宁多接触接触。
自己带着他一点点交到朋友,这样到时自己离开,他也不会不高兴了。
秋阑向来想什么做什么,第二日趁着易铮上课时在内宫四处打听,终于找到茯苓,得知易铮确实可以随意出宫后,便约好带着易铮和裕宁一起出去玩,去“好地方”的行程自然也顺势取消。
易铮听到还要带着裕宁,表情没什么变化,伸出两条胳膊,秋阑配合地弯腰,托着他的小屁股把他抱到怀里。
雪族就是这样,地面总会落着或薄或厚的积雪,沾花节的氛围已经渲染开来,侍卫们路过时都不像往日严肃着脸。
到达内宫宫门时,秋阑已经遇到好几波结伴而行的侍从和侍女,齐齐对着他行一遍注目礼。
无论是他一头黑发却在内宫行走,还是怀里抱着的雪族殿下,都足够吸引别人的视线。
秋阑有些尴尬,出了内宫,茯苓手拉着裕宁远远给他招手,他忙走过去,笑着给裕宁打招呼:“小雪君,晚上好。”
同时抓起易铮的手晃了晃:“殿下,不跟裕宁打招呼吗?”
易铮屁股对着裕宁,小小声:“晚上好。”
路过外宫时,秋阑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远远地用又惧又羡的眼神看着他,他看到厨娘丹姨的脸,忍不住想走过去打个招呼,却在靠近时看到人族们全部吓得退后。
是了,他们惧怕雪族。
秋阑停住脚步,决定买点东西晚上回来单独送给丹姨。
今晚的寒霜降果然很热闹,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有吃的有玩的,人很多,基本全是银发面容姣好的雪族,像秋阑这样的黑头发混入其中,实是少数。
远处山上从山脚到山顶都燃起火把,形成两条长长的火龙,在山上扭来扭去,火星照亮了半个寒霜降。
秋阑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砸吧了一下嘴,有些挪不动脚步,茯苓看到了,把裕宁也塞到他手里:“你等着,我去买。”
秋阑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孩站在路边等,看着茯苓高挑的处于少年与成年男人之间的背影,呆愣了片刻。
茯苓已经挤着人群回来了,他今日没穿侍卫衣服,穿了身黑色绸缎长衫,一副大家公子哥的气息,此刻上好的衣裳被挤得凌乱,怀里还稳稳护着三根冰糖葫芦,分给秋阑和两个小孩:“吃吧。”
裕宁最直接,高兴地小脸蛋红扑扑:“谢谢哥哥。”
易铮有些疑惑,学着裕宁舔了一口,咂摸到了味道,一口含在嘴里。
秋阑忍不住笑:“小心里面的果核。”
他也长了一双杏眼,圆圆的,笑起来稍微眯起,舔了一口糖葫芦,合着一头不同于雪族的黑发,带着别样的风情。
茯苓看着看着,不知为何,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幸好天色暗,看不出来他脸红。
秋阑看他发愣,问:“你怎么没给自己买?”
该不会是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吃这玩意吧。
秋阑伸出手,把自己的糖葫芦举起来:“要不要尝一口?”
他也没多想,都是男人,也没那么讲究,却不知茯苓从耳朵红到面颊,微微弯腰,就着秋阑的手叼下一颗糖葫芦。
简直甜到心坎里去了。
不远处的人潮里突然发出一阵激动的叫声:“拜神仪式要开始啦!”
秋阑一顿,雪族拜的神一定是雪神,雪神,不就是易归雪吗?他有些迷茫地看向人群。
雪族们对雪神的尊崇是真情实感的,此刻兴奋又激动,疯狂地往火龙的山上挤过去,连他们这街边也被波及到了,秋阑慌忙抓住易铮的手:“殿下,你抓住裕宁的手,人太多,小心走散了。”
易铮不情愿地嘟起嘴,看了看秋阑,还是伸手抓住裕宁的小手。
茯苓护着两个小孩顺着人潮走,秋阑走着走着,发觉不对,他手里握着的易铮不见了!
他慌张转头,却发现四周全是长着陌生面孔的雪族,易铮,茯苓,裕宁,全部不见了。
人潮带着他挤到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子,他随手抓住摊子里的一个东西,借力挪到摊子里面。
等站定了,垂头一看手里的东西,他愣住了。
不知何时,人潮渐渐远去,喧闹声也越来越小,秋阑一个人站在空荡的街道里,手里握着一个灯笼,小花猫伸着舌头舔爪子,玉做的材质,由于他刚才的拉扯,挂灯笼的绳子已经半断不断了。
世事总是在不经意时出现奇怪的巧合。
只是随手一抓,怎么偏偏抓到了这个东西,他甚至以为时光逆流,回到他九岁那年,手里抓着一模一样的小猫灯笼,扯着十九岁易归雪的衣角,眼泪鼻涕都抹到他身上。
“哥哥给我买,我喜欢小花猫,我就要小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