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日头西斜,一只白色的小鸟在絮絮树上蹦跶着叽叽喳喳,不时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树下站着的人。

学宫院内,秋阑规规矩矩地站着,思绪回到昨夜。

属于雪神的威压铺面而来,他当时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什么,下意识就跪了。

回想重生在沈玉承身上后发生的种种,他自以为掩饰得够好,却总是露出种种破绽,有迹可循。

他逾越了,易归雪是雪族之王,易铮是雪族王子,他的态度太过轻慢,接近讨好易铮的意图又太过明显,他如今只是沈玉承,不再是秋家大公子秋阑。

他若想平平静静过活,不被易归雪发现,只有安分守己,做好本分的侍读。

屋内传来一阵声响,是小孩们嬉闹的声音,秋阑抬起头,林词率先走出来,白衣飘飘,气质卓然。

路过他时,林词的脚步显而易见地顿住一瞬,唇角扬起的笑意带着些冷。

秋阑莫名,行礼:“将军。”

林词没理他,走了,去往大政殿的方向,张扬的衣角似乎在向他不动声色地宣战,或是标榜地位,警告他安分守己。

秋阑垂头苦笑,觉得林词太过看得起他,他即使有接近易铮的贼心,却实在没有接近雪王的想法,何况雪王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五个小孩子这才走出来,易铮站在最中间,为首的位置,其余四人全站得离他远远的,足有三尺距离。

四个小孩笑着打闹,易铮却冷着脸,仿佛自成一个世界,被排除在外,泾渭分明。

其中一个白皙可爱的小孩,长了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看向易铮:“听说最近大臣们上奏请王上立王后,可惜又被王上驳回了,想必殿下的母亲一定是位惊才绝艳的女子,才能让王上心心念念,不愿立后。”

另一个圆圆的小胖墩大声接话:“可是殿下的母亲不是人族吗,怎么会有我们雪族女子好看?”

桃花眼小孩意味深长:“王上喜欢的人一定是最好的。”

“那王上为什么不把她接回雪族呢?说明王上也没有多喜欢她嘛!”

这小胖墩说话太过耿直,居然大喇喇把这种话给说出来了,秋阑暗自皱眉,当着小殿下的面谈论他的母亲,这些小孩是真天真还是别有目的?

反观易铮,一直安静地抿唇走路,对两个小孩的话置之不理,他从昨天和秋阑生气后就没搭理过人。

桃花眼小孩笑眯眯的,突然换了个话题:“老师方才又去大政殿了吧,王上真的很赏识老师,也只有老师,才有在飞雪宫随意来去的特权呢。”

这句话看似没有关联,却仿佛在拐弯抹角地解释王上为什么没接回那个人族女子——

王上与林词将军关系匪浅,自然是为了林词将军。

这样说又让小殿下置于何地?说他是个母亲不明,父亲不喜欢母亲的孩子吗?

秋阑没忍住,走到易铮身旁轻声道:“殿下,我们回去吧,天色晚了。”

一直沉默的裕宁看到秋阑,眼睛瞬间亮闪闪的,却又碍于易铮的存在没敢说话,眼睛巴巴的渴望都快溢出来了。

秋阑偷偷给他笑了笑,回身接过易铮的书袋,同时也挡住了方才出言不逊的两个小孩的视线。

易铮轻轻瞟了秋阑一眼,看着他保护的姿态,眼睛有些酸,却抿着唇没理他,扭头离开,秋阑忙追上去。

静谧的宫道上,小小的背影透着莫名的寂寥和孤独,秋阑站在后面,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易铮虽然不是他的孩子,却是他无法割舍的执念。

他终归是无法置之不理,上前侧头,温声道:“王上要每日检查殿下的功课,虽不言明,却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殿下的,王上是天上之君,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考量,但出发点一定是为殿下好。”

这句话就像开了水闸,易铮愈发觉得委屈难过,他本不是脆弱的性子,不知为何遇到这人就变得不像自己,情绪都不受控制了,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鼻音:“你不是要做裕宁的侍读吗,跟着我干什么?”

这话说的,七分埋怨,三分撒娇含在里面,藏都藏不住。

秋阑一时又心疼又想笑,方才心里做好的建设全忘了个光,抛开雪族王子的身份,易铮毕竟只是个这么小的孩子,他掏出白色的手帕轻轻擦易铮的眼睛,易铮也没有躲。

秋阑蹲下身面对易铮,看着他漂亮的杏眼红红的,却倔强地憋着嘴,没有流眼泪。

“我不想做裕宁的侍读,他是殿下的陪读,遇到困难哭了,我就要帮他,殿下以后如果遇到弱小的人需要帮助,也要去帮他们,殿下能懂吗?”秋阑的语气有些严肃,在原则问题上不能一味顺着哄。

好温柔好温柔,易铮眨了眨眼睛:“那……那以后我帮他,你不许帮。”

小家伙占有欲还这么强,秋阑憋着笑伸出右手:“好,我答应殿下,殿下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们拉钩钩。”

“拉钩钩?”

“这是我们人族相互承诺的方式,拉钩钩就要遵守诺言,不能反悔。”说着秋阑伸出右手小拇指勾住易铮的,左右晃了晃。

易铮瞪大眼睛,新奇地使劲晃起来,杏眼还挂着泪花花,格外惹人怜爱。

总算哄好了这个小祖宗,秋阑把他送回明光殿,又拿着书袋赶往大政殿。

今日殿外却意外有侍卫守着,还是个熟人,秋阑登上台阶,对侍卫长行礼:“侍卫大哥。”

侍卫长走到他面前,态度与从前截然不同,少年俊秀的面孔笑起来格外惹眼:“你现在是王子侍读,不必再给我行礼了。”

秋阑有些迷茫,却见侍卫长突然凑近小声说:“沈玉承,谢谢你啊。”

秋阑满头雾水。

侍卫长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裕宁的哥哥,他昨天回去给我说了你的事情,他很喜欢你。”

秋阑有些呆,这飞雪宫真是卧虎藏龙,能做王子伴读的,必然是贵族之后,说明侍卫长也是贵族之后。

他还没说话,侍卫长继续道:“我叫茯苓,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王上和林词将军在议事,你禀报一声再进去吧。”

秋阑点点头,走到殿门外跪趴下去:“王子侍读沈玉承,拜见王上。”

过了一会,里面才传来易归雪的声音:“进来。”

秋阑站起身,垂着头走进殿,跨过高高的门槛,将书袋呈上后跪在书案前,从头到尾没敢抬头。

他听到林词语调很轻道:“大祭司大人年事已高,难免会做出些糊涂事,王上放心,臣会解决这件事的。”

易归雪只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又谈论了几句公事,林词突然话头一转:“今天有几位大人都来向我打听沈玉承的来历……”

猛然被提到,秋阑下意识迷茫地抬起头,林词站在他前面,离易归雪很近,两人一坐一站,同样的银发,同样的耀眼夺目,恍若一对璧人。

秋阑不自觉想起今天那小孩说过的话,易归雪真的是因为喜欢林词才不立王后吗?当年易归雪认为自己对他怀着不纯的心思,分明是厌恶至极,生怕沾染。

原来不是不喜欢男子,只是不喜欢自己。

不喜欢痴心妄想的自己。

幸好,他从来没有痴心妄想过,秋阑垂下目光,觉得跪在这里的自己有些多余。

易归雪已经翻看完易铮的功课,将书袋推给秋阑。

秋阑伸手拿书袋,手指却接触到冰凉凉的触感,是易归雪的手指,也不知有意无意,那指尖轻轻在他手心蹭了一下,他吓得猛然收手,惊惶抬头。

易归雪面无表情地慢悠悠收回手,看不出是不是故意的:“下去吧。”

秋阑忙抱起书袋,如蒙大赦地跪拜:“奴才告退。”

易归雪盯着他仓惶的背影,捻了捻指尖,眉头却紧紧拧起来,为自己一颗不安分跳动的心。

林词站在一旁,将两个人暗中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差点稳不住表情,收不住眼里的妒意。

秋阑走出去后,茯苓已经不见人影,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通红的脸,又想起林词和易归雪一起时和谐的画面,又想起易归雪暧昧不明的奇怪态度。

这算个什么事啊?

回到明光殿时,天色已经全暗,秋阑一进殿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然而桌前没人,徒留一桌子散发着腾腾热气。

他问侍女:“殿下呢?”

侍女们聊天的聊天,吃零食的吃零食,瞟了他一眼,没人搭理他。

秋阑无奈地坐下研究起易铮的书和功课,坐了约莫一炷□□夫,侍女们好几个都偷偷溜走了,易铮还没有回来。

他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找,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侍女,娇声喊:“不好啦,不好啦,殿下把林词将军给打了!”

秋阑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到了桌上,他目瞪口呆地站起来,没明白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易铮,打林词?为什么?他一个小孩子,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林词怎么样啊。

说林词把易铮打了还可信些。

旁边的侍女磕着瓜子不冷不热道:“又不是第一次,你急什么?”

“哎呀,王已经下了命令,要好好整治殿下的野脾气,那可是林词将军,跟其他人不一样,殿下敢去招惹他,这次王肯定会治罪的,咱们也都要受牵连!”

身旁的侍女闻言终于停下“咔嚓咔嚓”嗑瓜子的声音,开始慌了,顿了顿,突然将目光转向秋阑。

其余侍女似乎想到了什么,也一同看向秋阑。

秋阑:“?”

“沈玉承,你可是殿下的侍读呀,殿下打了林词将军,都是你陪侍不力,你快去主动向王上认罪。”

这还没东窗事发呢,就开始甩锅了,秋阑叹了口气:“殿下现在在哪,带我过去。”

这些侍女听风就是雨,难保以讹传讹,当务之急还是先去了解情况。

他语气沉静,自带一股让人心安的气质,侍女们听到他的话,莫名像吃了定心丸一般冷静下来,点起灯笼出了明光殿。

路上秋阑问:“殿下好好的怎么会去打林词将军呢?他下课后没回来吗?”

侍女们一齐摇头:“不知道呀,好像回来了吧。”

“我好像见到殿下了,后面去吃饭就没在意。”

“我听说林词将军昨天打了殿下手掌心,是不是因为那个呀。”

“哎呀,你敢说,小心殿下也来打你。”

一群侍女说着说着就嬉笑起来了,完全将自家主子闯祸的事情忘在脑后。

秋阑走在其中,只觉得有一群蜜蜂在耳边飞:“……”

易归雪不亲自教养易铮也就罢了,把孩子丢给这些心大的侍女,也难怪孩子养成了一副坏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