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他用手轻轻将打结的银发散开,一点点地往下顺,思索了一会,开口道:“我给殿下讲一只小兔子的故事,好不好?”

易铮缩了缩头,整张脸皱起来,用“你怎么这么幼稚”的眼神盯着秋阑。

秋阑轻笑一声,当做没看见,自顾自开始讲:“从前有一只小兔子,住在高高的宫殿里,她很喜欢吃白菜,可宫殿里没有白菜,这要怎么办呢?小兔子为了吃到白菜,从宫殿跳了下来,结果摔伤了腿,不止没有找到白菜,甚至连宫殿都回不去了,她很伤心地哭了。”

“她好蠢啊。”易铮发出嫌弃的声音。

秋阑拍拍他的背,说:“因为她只是一只小兔子呀,又不会飞。”

易铮不说话了,安静地趴在秋阑怀里。

秋阑继续讲:“小兔子的哭声吸引了黄鹂,黄鹂站在她身边唱歌,吸引来许多小动物,有小鸡、乌龟、小猫、小狗……动物们一起安慰小兔子,找来很多白菜送给她,小兔子吃着白菜,开心地笑了。”

“虽然不能再回到宫殿,可她有了许多朋友,再也不会孤单。”

故事讲完,易铮在秋阑怀里扭来扭去,秋阑按住他的头,扯下一块布当发带,把银发松松扎住。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秋阑瞬间产生一种拐带别人家小孩被抓包的错觉,颇为手忙脚乱地将被子拉上来。

易铮整个人都被埋在被窝里,却很老实没有动,在缝隙里幽幽看着秋阑,以为秋阑在跟他玩捉迷藏,满眼新奇。

敲门之人直接推门而入,胖胖的身躯走进来,提着个食盒,大着嗓子:“阿承,你醒啦,身体好些没有?”

是厨娘,她是个外表粗犷内心柔软的中年人族女性,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活,秋阑没见过她的丈夫,也没听她提起过。

厨娘每天都会过来给秋阑送点吃的,幸好不是雪族,秋阑暗中松了口气,提起的心陡然从高处落下来,但若是被厨娘看到易铮,也实在不好解释。

于是直接下了床走到桌边,温和笑道:“谢谢丹姨,今日身体好多了,本想自己过去吃,没料想你今天来的比平日早。”

丹姨将食盒放到桌子上,爽朗摆手:“今天吃饭的主子多了好多,我怕太忙来不及给你送,就提前来了。”

秋阑疑惑:“今天宫里有事?”

“嗨,你还不知道,从前殿下性子闹,一直没有读书,这几天王下令,让林词将军给殿下做老师,顺便也召了几家大臣公子一同陪读,以后飞雪宫可热闹了,就今天,第一堂课,殿下就跑得没影,现在侍卫下人们还在找呢。”

秋阑正在打开食盒的手凝固了,他僵硬地回头看向鼓起一个小包的床铺。

草率了。

他自己从前在秋家不受待见,到九岁还是上窜下跳地疯玩,理所当然以为易铮跟他一样。

这就尴尬了,这么大一个逃课的殿下在他这里。

丹姨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还在津津有味地八卦:“你说殿下都八岁了,怎么还这么能闹,整天上房揭瓦的,若是我儿子这样,早给他好好吃几顿竹笋炒肉了。”

一道清亮的童音强势插入,语气非常好奇:“竹笋炒肉是什么?”

秋阑踉跄了一下,已经开始觉得头痛了,他回头,易铮把头钻出被窝,露出银色的小脑袋,定定看着丹姨等待答案。

丹姨傻眼在原地,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叫:“殿……殿下,怎么会在这?”

她转头求助地看向秋阑:“阿承,这……这是怎么回事?”

秋阑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总不能说自己心怀不轨接近小殿下吧。

只能祈求道:“我也不知道他今天要上课,丹姨,你先回去吧,不要把看到殿下的事情告诉别人。”

丹姨看了眼易铮,终归是对雪族的惧怕占了上风,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屋子。

秋阑刚关上门,易铮又锲而不舍地问:“竹笋炒肉是什么?”

秋阑摇摇头:“就是你一会可能会经历的事情。”

易铮:“?”

秋阑走到床边,蹲下身,帮易铮把两只银色的靴子穿回去,易铮也不反抗,垂头一直盯着秋阑看。

黑色的发旋,殿下也很喜欢。

秋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问:“殿下为什么不上课?大家都在找你。”

易铮漫不经心地摇晃两条小短腿:“不想上课,要玩。”他才不想和那些蠢兮兮的笨蛋们坐在一起上课呢。

秋阑站起身,耐着性子哄:“如果别人知道殿下不上课和我在一起,会罚我的,以后我就不能给殿下讲故事了。”

易铮转了转眼珠子,这个人也很喜欢殿下的嘛,殿下先不把让他做侍读的事情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以后他就可以天天陪着殿下了!

于是小殿下娇娇气气地抬起两条胳膊,秋阑弯腰把他抱到怀里:“咱们偷偷回去上课好不好?”

易铮晃腿,下巴搭在秋阑肩上,乖乖巧巧的。

小胖墩还是有些分量的,久病初愈的秋阑一路抱着他,气喘吁吁,所幸一路上没遇到人,走到快近宫墙时,秋阑站在一颗树后,把易铮放到地上,整理了一下他皱皱的衣服,说:“殿下自己进去吧。”

易铮还有些不情愿,站在原地不动,跟个使脾气的木桩子似的。

秋阑推推他的肩膀:“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易铮这才迈着两个小短腿走向宫门,还没靠近,侍卫们看到他后,表情简直喜极而泣,呼啦啦跪了一地:“殿下,您可算回来了,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您……哎”

侍卫们跟一群老妈子一样围了一圈,却没有一个靠近易铮,小孩走进宫门,回头看了秋阑的方向一眼。

秋阑只露了头,马上缩回树后,总算呼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狠狠落下。

那么大一个殿下,终于放回他该在的地方了。

晌午没有下雪,出了点太阳,秋阑拿着扫帚跟下人们一起扫地,把外宫地上的雪全部清理了一遍。

只是其他下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他也没在意,阳光微暖,他自顾自地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陌生的女声,抬高声线:“谁是沈玉承?”

秋阑手上的动作一顿,周围下人们已经唰地将目光全部投到他身上,他转过身,一个银发雪族姑娘站在高台阶上看他,穿着淡粉色侍女服饰,头上点缀一根兔毛缎子,十几二十岁的娇俏可爱,就是表情不太友好。

冷冰冰的,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敌意。

内宫侍女,跟他们这些被雇佣来做脏活苦活的人族不同,是受过严格训练和教养的雪族,有很多雪族贵族为了与雪王多亲近,特意将自家子女送进内宫做侍女侍从。

由此可见,这些小姐少爷们眼睛得是朝天上看的,跑到他们外宫做什么?

秋阑疑惑:“我就是,姑娘找我何事?”

侍女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转身直道:“跟我过来。”

秋阑心里咯噔一下,是易铮逃课找他的事情真被发现了?还是……易归雪发现那个玉佩了?

无论哪种,都不是他想发生的。

他放下扫帚,迟疑地跟上侍女的脚步:“姑娘……”

“安静。”

秋阑一梗,这姑娘还挺凶,默默跟着侍女越走越远,进了内宫,在宫道内七拐八拐,面前出现了一栋恢弘大殿,气势不输大政殿,牌匾上书:明光殿。

这里好像是……易铮的寝殿。

秋阑看着殿里雅致的摆设,精致的软椅、书桌、珠帘,香炉袅袅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味,大殿正中站了十个穿着相同粉衣的侍女,各个容貌出色,此刻全部同时盯着他,面色各异。

他有些懵,瞬间产生了逃离的冲动,脚尖往外挪。

易铮住的什么地方,跟他父王那极简连个侍女都无的风格也相差太远了吧,这怕不是个盘丝洞。

下一瞬,他的胳膊被两个侍女猛然抓住,看着娇弱,雪族力气大得很。

秋阑被强拉着进了后殿,只闻水声阵阵,他一脸懵逼地被直接推进宽大的浴池里,呛了一嘴的水,大声咳嗽起来,往池边挣扎。

眼看着侍女还要一同下水上手,这还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他这么多年的饭就是白吃了,秋阑伸出手吓得后退:“我自己洗,自己洗,你们先出去。”

两个侍女顿了顿,轻哼一声:“快点,殿下快下课了。”

说完端着一套黑色的衣服放在池边,转身离开。

秋阑这才露出水面,伸手把脸上的水擦干净,生怕那两个侍女又冲进来,他迅速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跳上池边甩了甩水,一件件穿上那套黑色新衣。

水雾弥漫,氤氲中换衣时露出玉白的后颈,一颗淡红色的痣朦朦胧胧。

与此同时的大政殿,正在处理公务的易归雪闭上眼睛,捏笔的手指一紧,在纸上留下一点墨痕。

八年前的记忆浮现在脑海,后颈同样的位置,伴随着身下之人痛苦的轻喘,淡红色的痣如浮浪之舟,上下摇曳。

那是他的爱人,午夜梦回时的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