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绿晋江

暮色擦黑时,紫衣倩影正巧迈进门。

这几日甜儿都是同蛛儿一起住的,方才将其送去天鹰教别院,转过身便同天色赛跑,想瞧瞧是夕阳消失快,还?是自己脚程更快。

她哼着小曲落锁,心中泛起丝得意。

身后,温雅语声缓缓而?近:“今日回来晚了三刻,铁姑娘,可是有甚么事情耽搁了?”白衣公子手上拿着一封信,眸光含笑。

“花公子。”少女回过头,杏眸弯起:“今日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回来啦,听闻甜儿的事情,提议说可以开家小饭馆,请她做大厨!甜儿听了也很感兴趣,当场便露了两手……”

她在怀里摸出了个油纸袋,软声道?:“我?吃过饭回来的,还?给你带了糯米团子吃。”语气好似在哄家里的小孩子。

“你拿来当夜宵吃罢,夜里总要点灯看书,会饿着的。”花无缺莞尔,将手上的纸递过去:“杨左使来信,一切安好。”

心兰也不?跟他客气,将点心与信都拿在手里,迫不及待地进到屋里翻阅,连坐下?都等不?及。

信纸洋洋洒洒十?余页,其中大半是不悔写的,道?娘亲纪晓芙仍杳无音信,她一个人真是闷也闷死了,幸好还?能隔三差五同小海哥出去走走。

杨逍则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两页纸:一切照旧,且愈来愈好。譬如武烈,如今让他离开猪场都不肯了,应当再无异心。明教休养生息,有批教众正赶赴江南听候差遣。

也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原来那婢女小昭,是金花婆婆黛绮丝的亲生女儿。她扮丑混入光明顶,送到猪场后,才被朝夕相处的员工们认出——俱是异域美人的面孔,如此相像,海大伯怒拍着?腿断定。

只是二人皆不?肯坦承居心何在。

黛绮丝要?疏通水道,不?便控制手脚。杨逍命匠人做了精钢所制的铁链将小昭锁起,免得她们哪一日密谋偷偷逃走,成为心腹大患。

白衣公子轻推少女入座,自己在旁施施然端坐,温声道?:“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当日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你我?介入其中,如今消息传得愈来愈广,怕是瞒不?太住。”

心兰又将信重看一遍,确认自己没漏掉甚么重要?讯息,轻松道:“不?必瞒呀,我?们便是敲锣打鼓在大街上振臂高呼,也不?会有人信的。”

“连香帅都不信,我?的脑袋崩断了倚天剑。”少女耸了耸肩,想正襟危坐,又展颜笑开。

顺着这话,他忍不?住仔细端详身侧。

杏眼桃腮,如瀑乌发垂落雪白脖颈,柔顺地散在瘦削的肩头,淡色的菱唇大概连口脂也未涂,却不点而红,微微弯唇便明艳照人……心上人这般如画的眉目,他自觉竟绘不?出十分之一的容色来。

“怎么啦,我?有甚么不?对么?”她问。

他轻轻摇头:“铁姑娘所言,甚是有理。”

紫衣少女便朝白衣公子婉然一笑。

花无缺默默垂下?眼帘,黑如点漆的眸子微凝。

纵然知晓旁人眼中瞧她,更似是朱九真的模样,他心湖还?是掠起一丝酸意,真想收进画像里珍藏于袖中,教谁也见不?得……

回过神又觉羞赧,暗斥自己太不磊落。

*

绣场刚结束了一日的学习与劳作。

因不?愿伤到眼睛,夜间是不安排任何活计的,每一间小房子里分发的蜡烛不?少,但绣娘们都是穷苦出身,并不浪费,起夜时点上已算奢侈。

四号房住着?六位少女,趁着?那位虽眼睛不?好又聋了耳朵的苏婶还未来巡视,催促她们熄灯睡下,年轻的绣娘们正在偷偷多赶些绣活。

其实只要没偷懒,是不至于完不?成基本任务的。但如今十?里八乡,不?论有无经验,少女们都抢破了头想留在绣场里。竞争如此激烈,纵然主家从未赶走过人,她们还?是希望自己能表现得更好。

“锦娘,在这里好端端的,有得吃有得住,主家待咱们这般厚道?……你为何还?要?回家去呢?”说话的是四号房最年长的绣娘,虽相处时日不过月余,她已以大姊自居,平日里对妹子们多有照顾。

唤作“锦娘”的,是个文静秀气的少女,只是有些苦相。她绣着?花样子,也不?答话,泪珠子一滴滴沁出,叭嗒落到布上,湿了指甲盖大小。

“莫哭了,你瞧瞧自己,净晓得哭!”一位圆脸少女放下自己手中的绣活,拿白帕子为她擦泪。

她语气虽凶,动作却极温柔:“工钱刚发,你爹娘便催要,你要?孝敬,我?也管不着?。可他们如今叫你回去,摆明了是要将你随便嫁出去换银子,给你弟弟娶妻……你竟还?应了!”

其余少女附和,怜悯之余,俱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只因同伴性子过于温吞,逆来顺受般。

“姊姊,我?也没法子……”唯恐眼泪再弄脏了绣品,锦娘偏过头,将手中活计放得远远儿的,痛声道:“那是我爹娘呀,我?若硬是不回,他们是要来闹的,那时我也做不?得人了!”

“那就让他们闹!”圆脸少女脾气最直:“咱们绣场从早到晚都有专人守着?,再踏实不?过。若他们非要?抓你,咱们姊妹凑些钱,请官差来镇场子!”

“可那毕竟是我爹娘,我?总不好送他们下大狱的。”锦娘捂着?面,哀声祈盼:“也许我这次回去好好商量,他们便会改变主意……”

另一位瓜子脸的少女插话道?:“你小弟年岁也算不?上大,为何你爹娘急着要?将你嫁出去?如今你有了好差事,该要你拼命做绣活拿银子回家才是啊!”

锦娘还?在哭,倒是大姊听到了些风声,轻声道?:“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是不但北边要打起仗来,咱们这南边今年谷雨不落雨,怕是要闹蝗灾!”

“蝗灾?”有人“嘶”了一声,颤着嗓音道:“去岁还?勉强算得上风调雨顺,到底身边没饿死人,若是闹起蝗灾来,咱们这绣场,还?开得下?去么?”

圆脸少女抿唇道?:“主家不?止开办了绣场,城外数百亩田地亦是挖塘种树热火朝天。便是周转不?来,好歹……好歹不至于赶咱们走罢?”

锦娘露出核桃般哭肿的双眸:“我?爹娘正是这般意思,他们说,我?定然是留不?长久的,哪就有这般好的事情?只有早早嫁出去才是正经。”

悲观的情绪在蔓延,六位少女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安的神色。直到老妇人摇着?铃前来察看,才草草吹熄了蜡烛钻到被子里。

一夜无话,不?知有多少人不曾睡好。

*

绣场头回接到员工主动请辞。

“为何要?走,是在这儿有什么难处,还?是家中出了什么急事?”当初签订过合同,大宋律法承不承认是一回事,无缘无故便要走则是另外一件事。

锦娘垂着?手,小心地望了眼坐在高高书案后的紫衣少女,既胆怯又欣羡:“家里人要我?回去成婚,说是选了一门好亲事,下?月便要过门。”

心兰微微蹙眉:“是你自己情愿的,无人逼迫?”

“我?、我?……”眼前的少女有些畏缩,磕磕绊绊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若不愿,我?保证便是你爹娘来了,也无法强逼你回家待婚。但若是你心甘情愿,外人自然管不?得……”

心兰觉得有些头疼,略微算了笔帐:“只是你也当知晓,我?们衣食住行俱是免费,还?提供场所培养绣娘,让你们精进绣艺。那两三件小绣品,不?过是检验绣娘的学习成果,能值多少钱你自己心中定然有数。刚发过月钱,一分一厘也不?曾少……当初白纸黑字写着?的一年为限,如今你轻言要?走?”

想到爹娘为自己说的亲事并非是甚么破落户,而?是位家境殷实的乡绅的小儿子,锦娘嗫嚅道?:“小姐自是对我?有恩,可我当初签的难不成是卖身契么?”

这话语中竟有些怨怼的意思。

听得心兰竟有些发笑:“自然不是卖身,连卖艺都谈不?上,只怪我筹备仓促,想得太过简单……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可是真的要?走,决不回来了?”

这正是锦娘万般犹豫的地方。

绣场待遇极好,若就这样放弃实在可惜。

她的眼睛微微亮起来,试探着道?:“其实活儿并不?重,只要赶时辰,晚上便能做好的。小姐若愿意要我?,小女子便是成婚了,也愿继续来绣场做工。”

“劝也劝过了,你仍要?走,我?们不会留……”心兰摆摆手,漠然道:“月钱刚发过,余下?的工钱按天数结罢,你找苏婶算一算,莫要有甚么缺漏。”

锦娘面上露出几分愁苦。

想再说些什么,见紫衣少女已埋头翻阅,便噤了声,默默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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