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将至,近来却没有落雨。
为追查线索解救失踪的少女,陆小凤与花满楼在长江流域附近的几?个城镇跑了几?百余里,但并未有更多收获,这日天色将暮,怏怏打马回江南。
花家是持江南地产最多的人家。
不仅仅最热闹的那几条沿街商铺,有大半是他们家的,连郊外的田野或荒地,去除官府与百姓的大头,竟占三成有余,只是大都又都廉价租给了佃户。
两人骑着马,奔驰在希望的田野上。
无人劳作的荒地,抄小道回楼中更快些。
风声中遥遥传来声响,花满楼轻轻勒绳,放缓了马匹奔跑的速度:“似有姑娘在叫喊……”
“哦?”陆小凤凝神分辨,刚要斩钉截铁地否定,余光望见一位灰衣人正在招手,笑了:“好像是殷姑娘,难不成是来迎接我们的?”
他们策马过去,越靠近,少女越激动。
她的手臂摆动得越用力,他们扬鞭越急,骑得越快。
最后蛛儿不动了,等他们靠近,叉着腰将两人两马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皮笑肉不笑道?:“回来啦?”
花满楼心里打了个突。
他翻身下马,温声道?:“邻近的城镇中,不少殷实之家都遇到了所谓‘鬼敲门’的诡异之事,随即便接到蝙蝠公子的信,道?海上销金窟延后开放。”
陆小凤骑在马上,倾身道?:“我们已放出消息,拆穿‘鬼敲门’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看那只蝙蝠会?不会?恼羞成怒自己撞上来。”
“哦……”蛛儿掩在面纱后的唇瓣张开,拖长了音:“那末,你们实在辛苦啊。”
便是再木讷,也?该晓得她在发脾气,何况谁也?不是蠢人。二人虚空对视一眼,终是杏衣公子开了口:“敢问,可是我们得罪姑娘了么?”
蛛儿瞪了花满楼半晌,却对陆小凤气道?:“这么多番薯苗,花七公子瞧不见,你也?瞧不见?”灰衣少女睁大眼睛瞪过去:“也?不晓得被马蹄踩死了多少!”
“……蛛儿姑娘,这片怎么瞧都是荒地啊,又无人打理,只有你喊住我们。”陆小凤默默申辩,四处瞧了瞧更觉冤枉:“这……这些蔫了吧唧躺在地上的草,是刚栽的苗?”
方才他确实有过疑惑:荒地本该长起杂草,但瞧着这些土地刚被开垦过,草叶稀疏,还琢磨着怕是那位铁姑娘的新举措……但也?没同花满楼说,不是那刚插了秧养鱼的稻田便好,泥土踩一踩并不要紧的。
见对方苦着脸,蛛儿恨不能跑过去揪着领口要他仔细瞅瞅:“人手都赶着时令插秧呢,这儿只有浇水时人多些,但你仔细分辨了便知……”
陆小凤尚未下马。
花满楼倒跟在后面,俯身蹲下了。
少女面容微微发僵,声音稍低:“番薯苗栽下时都是横卧着的,因那果实?长在泥中,根埋得越严实越好。刚种还不一定能活,乍看便如被锄出的草。”
“这便是铁姑娘说的‘粗粮之王’?”杏衣公子朝前伸手,想要抚摸这不熟悉的作?物,他不但爱花,对能造福百姓的粮食更是爱惜。
指尖方搭上叶片,修长手指微屈,歉然道:“只怪我们不察,毁坏了殷姑娘一番心血。”
“我没……我并没出甚么力。”灰衣少女努着唇,声音又轻了些:“也?没那般娇贵,又不是你养的那些珍稀花卉,多浇半瓢水少晒半日光便要枯萎……不好看,但听说嫩的番薯苗可以吃。”
“确实是我们的不是。”陆小凤也蹲了下来,沉声道:“不若就罚七童帮着照顾这片田地,直到丰收?对了……这番薯何时能丰收,也?同?水稻差不离么?”
“这个……”蛛儿实在是瞧姊妹忙绣场的事情?都不得停,才帮着过来管栽种番薯的事情?,只囫囵吞枣听了个大概:“应该差、差不太多罢。”
陆小凤闷声笑起来。
听得灰衣少女红了脸,霍然起身,跺跺脚,又嘟囔了几?句便愤然而去。
如同?抚摸情人的面颊那样温柔,花满楼触过番薯苗晓其模样后,拍去手上泥灰缓缓起身:“何故要同?殷姑娘顽笑?她脸皮薄,勿要惹恼人家。”
“只是觉得很有趣。”陆小凤摸着眉毛,笑道?:“咱们认识也?有段时日了,至今没瞧见她面纱下的真容,你就不好奇么?许是位绝色美人,声称自己很丑,不过是为了考验你!”
“殷姑娘不想示人,自有她的道?理。”花满楼轻声道:“何况她长的甚么模样,我纵然好奇,也?瞧不见,何必纠结?”
陆小凤不怀好意道:“我觉着这位蛛儿姑娘,并非脸皮薄的人。她方才叉着腰狠狠数落我们的模样,简直瞧得我心里发慌……”
他一面憋笑,一面打量同伴神情?。
“她并没有数落我们。”
不料杏衣公子蹙眉,正色道。
在陆小凤挑眉疑惑时,花满楼斯斯文文地重新上了马,唇角微微翘起:“她只是……在说你罢了。”
*
为省人力,绣场直接择了处村落办。
中枢便设在被抓走的秦绣娘的住所。
经过这段时日的治疗,瞎眼的老?妇人如今在夜晚也?能挑灯看得清黄豆大小的字,总算不至于是个睁眼瞎,但也?仅限于此了。
心兰教她装做耳聋,便如那日阿云被抓走时说的,耳聋眼瞎全然不知发生何事。重新住回房子里保重自身,兴许哪一日阿云真能回来。老?妇人却闲不下来,主动做些烧水做饭的粗活,想力所能及地报答。
她也曾是位有名的绣娘,小侄女的手艺便是她教的。细致活虽做不成,但指导年轻绣娘的差事足以胜任,于是日头足时总到那两间青瓦房里巡视。
“这双面绣啊你如今还吃不透,别糟蹋好料子了,先从乱针绣练起罢,那也不是件容易事。”老?妇人将眼睛眯起,淡淡摇头。
“是,苏婶。”被提点的绣娘脸蛋一红。
老?妇人又往左处的绣娘那里看去,那是个黄衣服的小姑娘,讶然道:“你这绣的……是甚么东西!”
竟怎么瞧也辨认不出,依稀是个四爪的。
宋甜儿拍了拍老?妇人的肩膀,示意对方瞧自己口型,随即小嘴一张一合,正色道:“乌龟,是大王八带着小王八游水。”
离得近的几?位绣娘笑得花枝乱颤。
老?妇人此时宁可自己是真的聋子,又问道:“你的花样子呢?怎画得这般……这般难看?神龟延年的图案可不是这个模样!”
宋甜儿撅着嘴,将自己的大作展开。
噫,倒也?算得上活灵活现,只是拿这简陋的几?笔描样,也?就难怪绣出来是这幅四不像了……
老?妇人又摸了摸针脚,凹凸不平,显然是位新手——这小姑娘,是怎么被选进来做绣娘的?
这时候,忽有人轻拍她的背部,那些方才还笑着的绣娘们各个抿唇,专心琢磨起了绣活来,个顶个的文静。
她转过身,见紫衣少女笑吟吟道?:“苏婶,这小姑娘不是绣娘,来这儿顽的,你不必管她。”又指了指黄衣少女,唤道:“甜儿,来,我有事同?你商量。”
老?妇人笑了笑,应了一声。
宋甜儿便抱着那幅乌龟刺绣出去了。
小姑娘出了门,左顾右盼了一阵,没瞧见楚留香,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欢喜:“兰姊,我大哥还没回来,你喊我做甚么呀?”
三日前,盗帅露出真容低调上门。
下完半局棋,和声请求无缺公子与铁姑娘照应小妹子,便追查线索去了,好似有甚么新发现。
她觉得自己待着很是乖巧,既没有乱跑也?没有瞎闹,想不通有什么地方要被“教训”,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眼前人。
“咱们初见时,你说自己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厨,只可惜无人赏识……”心兰牵起她的手走,故意卖关子:“可是真的么?”
宋甜儿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道?:“你觉得我的手艺不够?”
铁姑娘摇头,含笑道?:“有个大户人家想开饭馆,想请你做大厨,你可愿意么?”自己太忙陪不了对方,宋甜儿安全无虞,但这三日恐怕被拘得慌。
想到小姑娘的兴趣是美食,便有了这么个主意,原就是要开饭馆将番薯等新鲜作?物推出去,她若愿意,正可提前。
“愿意愿意,我闲得好生无聊!”宋甜儿眼睛亮了起来,又咂咂嘴连声问道:“工钱多少?是给我的么?我的菜不想做给坏蛋吃,可好像没挑客人的馆子……”
“自然是给你的,你楚大哥又不出力,怎可能交予他。”眼看小姑娘激动得快跳起来,显然很动心,却纠结些微末小事。
紫衣少女和声道:“工钱得到了地方再详谈,你还有甚么别的要求,尽管一起说了便是。若真谈不拢,我出钱开家很小很小的馆子……你高兴便开门迎客,不想做菜了,便将门一关,做糖葫芦吃!”
“那户人家是谁,好说话么?”
“姓花,那是再好说话没有了。”
“这么说,是花大哥出钱开馆子啦?”宋甜儿的步子倏地停住,迷惘道?:“唉,那我少收些银两好了,他用钱太不讲究……竟多花了八百两买宅子。”
心兰发誓,她绝不曾在旁人面前透露无缺公子做了冤大头的惨痛经历。宋甜儿这般念念有词,怕是盗帅提过一嘴,记到现在。
“咳,不是他。而且他花的多,赚的也?多嘛……”少女清了清嗓子,为无缺公子全了颜面,方微笑道?:“是江南花家,地产最多的花家,家中有位‘花神’的花家。”
“那饭馆要开在哪儿?”
“西湖,百花楼的边上。”
唔,宋甜儿觉得这名字有点儿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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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问号一直被吞。
今天的花花依旧在被质疑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