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晦暗不?明,尚需静待后辨。
楚留香没有久坐,很快儿便带着宋甜儿告辞。临走时只道另一坛酒乃是赠予,可将那未下完的棋留着有缘再续。
他没说何时再来,心兰自然也没问,只是跟揉着肚子的黄衣小姑娘招了招手,约定下回再聚时做别的点心吃。
转身就见花无缺已将棋盘收起。
衣袖拂过,白山黑水尽重归棋盒之中。
少女愣了愣,轻声道:“万一香帅明日或者后日便上门来了,这……便说我不?小心打翻了?”虽然都知道是客套话,但?这动作也太快了些罢。
“嗯?”白衣公子微怔,顿了顿,才懂得?她是甚么意思,含笑道:“无?妨,棋子方位我已熟记于心,两三年也不?会忘。”
……心兰不禁肃然起敬。
她学着盗帅摸了摸鼻子,忽而叹息道:“香帅好像鼻子不?大灵敏,那么重的酒味都不曾闻到。”
“他鼻间并无?气?息,许是练就了呼吸吐纳的奇功。昨夜待在檐上良久,还是离开时发出的动静,才教?我发觉。”
她弯腰收拾茶几:“如果这宅子与蝙蝠公子及其背后势力深有牵连,我们突然买下又住进来,香帅追查到此,一定?是怀疑我们的身份了罢?”
“误会已清,只要我们不走,幕后之人早晚会露出更多马脚……”无?缺公子封上棋盒,温声道:“但?这些日子,铁姑娘不?可再孤身外出追查了。”
盘子里还剩了个草头饼。
心兰刚拿起来要放到自己口中,听到花无缺这般讲,自然严肃点头,示意自己心里十分有数。
然对方还是定定?注视过来,眸光沉静。
那视线温良又柔和,却有股莫名的力量。
羽睫轻眨,少女没话找话似地呐呐道:“你?……要吃吗?这个都冷掉了,不?好吃了。”她就是不想浪费而已,吃完了早点刷盘子。
白衣公子一哂,有些忍俊不?禁。
他并未回答,只是抬了抬手:
左腕夹着二尺见方的檀木棋盘,右手捧着满满两盒石质棋子……唔,显然是没有手去接的。
心兰秒懂,举着盘子凑过去。
香喷喷的点心近在眼前,无?缺公子垂眸,稍压低了矜贵的头颅,唇角蕴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甚至微微启开薄唇……
随后双手物什都被心上人给拿走了。
“给。”少女将盘子递过去,笑眯眯道。
“多谢。”他挤出一抹温润如玉的微笑,柔声低低道:“在下正有些……饿了。”
心兰抿唇轻笑,将棋盘棋子送回书房。
*
接下来的几日都没甚么动静。
盗帅来无影去无?踪,再也不?曾露过面;那装神弄鬼的敲门声也再未响起,不?知是否是察觉不?对缩回到阴暗角落里。
日子流水般过去,江南的细雨朦胧地罩着黛瓦粉墙,湿润了整片结着丁香花一样愁怨的土壤……
紫衣和灰衣的两位少女合撑着一把油纸伞,并肩而行穿过许多的小巷和青石板桥,回到朱门宅院时,面上俱带着淡淡忧思。
“这宅子看起来确实寻常得?很呐,只是空了些。”蛛儿拍去肩膀上沾到的几滴雨水,环顾四周,讶异道:“你?家花公子呢,他不?是该寸步不?离的么?”
“你?也就是瞧他不?在,才敢说这种顽笑。”心兰收好了伞放到了门边靠着,斜睨对方一眼:“我们忙着招揽绣娘,人家也有正事儿要做的呀。”
蛛儿撇嘴,也不?争辩,自去寻了个座位道:“最近连着下了两日雨,走到哪里身上脚底都是黏糊糊的,还不?如昆仑落下的雪和吹来的沙,好歹是干的……这鬼天气?!”
心兰去后厨一瞧,灶上果然有炭温着热水。里头还放了几颗红枣枸杞,那是花无缺的手笔,他总不愿她贪快意饮凉水。
“春雨贵如油,这是好事儿呢。”紫衣少女的声音由远而近,递过去一杯热水:“昨日我们寻桑农时,你?没瞧见一路的百姓,连冒着雨在田中劳作都很快活么?”
蛛儿吃吃笑起来,连水也喝不?下去了:“是快活啊,有个傻子说今年定是丰收的好年,在外头淋着雨同那些花花草草说话,回去就染了风寒。”
“……容我更正一下,你?的花七公子不?过是将那些花草搬回自己的楼里去,他虽爱花惜花,倒也痴到这般地步。且越是身强体健的人,病来如山倒。”
灰衣少女抿唇道:“他……不是我的花七!”
紫衣少女瞪她:“那花公子也不?是我的呀!”
“你?、你?们好没意思!”蛛儿愤然起身。
她实在万分唾弃:此二人明明郎有情妾有意,偏还要故作矜持,连个玩笑也不?许人开。
“有些顽笑话说得,有些却是说不?得?的。”仿佛知道同伴心中所想,铁姑娘拍了拍殷姑娘的肩膀:“好蛛儿,往后别开这种玩笑了,我与他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闻言,蛛儿微微蹙眉,狐疑道:“可花无缺待你?这样好,他不?肯跟着宋大侠他们回武当,却愿意随你一块儿来江南……难道,是你不?欢喜他?”
“唔,这个嘛……”心兰转过身抿了口热水,幽幽道:“天底下所有的姑娘,都会将身边熟稔却不适宜做夫婿的翩翩公子看作义兄,我也不?例外。”
灰衣少女本就浮肿的面容,扭曲出一种奇异的纠结。她有心想说甚么,又觉得?这两人别扭得已经掰不过脑袋了,只能顺其自然。
“不?说这个了,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再去下一家绣娘那儿罢?在郊外,有些远。”心兰拾掇好随身物品,确认银两与合同字据都带上了,又将两个肉包子往同伴手里塞,要她路上饿了吃。
蛛儿转了转眼珠子,小声道:“你?的……”话刚吐出,便连忙停顿改口:“张无?忌他师哥,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他是去治病救人,这个说不?准的。若无急症,申时左右前便会回来……做饭。”最末两个字,很透着几分心虚。
自从无?缺公子重操旧业悬壶济世,赚钱的大头又落到了他肩头,且花钱总不教?她知晓。这也就罢了,可因她诸事繁多基建未始,他又不?喜外人操持宁可亲力亲为,这些琐事居然大都由他来做。
蛛儿却并未注意同伴微窘的面色:“那咱们去完那绣娘家里再回来,我想请他开个药方。”
心兰纳闷:“咦……给谁?”
“明知故问。”蛛儿嗔怪道:“花家两位老人请的庸医,竟那么久都治不?好他们儿子的风寒,看花七人躺在床上直发汗,急都要急死了!”
“这至多也才一日半呐。”心兰有点儿怀疑自己算错了时日,茫然道:“都说风寒之症来势汹汹,就是要发汗才好呢。”
“那他们求到我跟前来了,我总不能不管罢?”蛛儿梗着脖子,面色渐渐涨红了:“若是……若是花满楼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很可怜?”
“好好好,你?说得对,花七公子同我们也算有交情,请花公子帮着瞧瞧病也是应该。”心兰想了想,留了封简短信笺压在茶几上,才与蛛儿出门去了。
*
绣娘姓秦,闺名不?知,只唤她秦姑娘。
秦姑娘有双明亮的、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只沾了一点点浅淡的桃花妆,双眸便顾盼生辉。还有一双白皙细腻的柔荑,她这样年轻,本就天生丽质。
她的性情也很温柔。之前几位绣娘一听可能要将自己的手艺传授给别人,还有甚么“劳务合同”,都觉得?是坑骗人的玩意儿,不?肯接受招揽。
秦姑娘虽看着家徒四壁,有位瘫痪在床的婶娘要照顾,却含笑奉上了热水,一边做着绣活一边耐心聆听客人新奇的话语,柔美得像幅仕女图。
“两位的来意我已知晓。但?我纵不怕旁的,却恐去了您的……绣场,婶娘在家无?人照顾,实在不便。若请人照顾,姑娘您开的酬劳虽很丰厚,但?毕竟是月结,小女子实在也……囊中羞涩。”她歉然而笑。
这差不多是婉拒的意思,但?心兰觉得?还能争取一下,缓声道:“我明白秦姑娘你?的顾虑,我们也确实尚未能弄个具体章程出来,且酬劳虽稳定?,却比不?上绣娘们日夜赶活赚的银钱,自然犹豫……”
“只是秦姑娘,恕我冒昧请教?,苏杭锦缎最是出名,甚至是极珍稀的贡品。但?为何从未听闻四十岁上的绣娘,有甚么妙品佳作呢?”
女子柔柔一笑,笑容中有些苦涩:“只因我们大都早早熬坏了眼睛,再做不?得?那么精细的活计。这门手艺总是一代代年轻女子做的,她们尚未彻底老去前,便该教?好新的绣娘了。”
绣娘等于是在透支健康和生?命。
便是昌盛时都如此,乱世更只求活命。
心兰同蛛儿对视,交换了目光。
“秦姑娘。”蒙着面的灰衣少女开口唤道,软声细语:“不?知,你?可曾听说过天鹰教??”
年轻的绣娘颤声道:“难道二位姑娘是?”
之前确实有几个草莽打扮的汉子四处张贴招人的告示,留的落款便是一只雄鹰,上头有写要找绣娘。但?因那些人并未扰民,今日来的又是两位少女,她便不?曾害怕。
两位少女的衣衫首饰瞧着并不富贵,却也并非平民之家,言辞颇为客气?有礼。虽不知灰衣少女长甚么模样,紫衣少女却明艳动人又亲和温婉,实在很难与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门派联系起来。
“她是天鹰教教?主的孙女儿。”心兰和声道:“你?莫要害怕,便是不愿合作,也决不会受威逼。坦诚相告,只是希望秦姑娘了解我们的底气?和实力,最迟下月中旬,我定?能将绣场办起来!”
这是拖着天鹰教?的大旗画了个饼。
女子面色稍安,却又仍有些胆怯。
眼见天色不早,两人起身告辞。
知道对方一时半会儿不可能下定?决心,含笑道:“场地易建,人才难得,还望秦姑娘好好考虑,莫要那么快拒绝。你?手上还有绣活要赶,我们便不?多打扰啦。”
绣娘福身一礼,咬唇送客。
烛火是昂贵的东西。
她现在全无心思做绣活,实在不舍得?浪费,便掀开帘子,走到了里间。
婶娘睁开了浑浊的眼睛,摸索着坐起:“阿云,那两个姑娘是什么来路啊?”
“是特地上门来招绣娘的人。我瞧她们都不是坏人,只是……只是她们说的太奇怪了,要绣娘们每月二十日都住在绣场里头,还说甚么有……”
女子翻出了客人留下的那张纸,吃力地辨认着:“有婚假,产假,若多带徒弟出师,有新研究成果,待遇更为优厚……婶娘,她们说是天鹰教的,是不是唬人的?”
“天鹰教??”中年女人咳嗽两声,年轻的绣娘连忙为她抚背:“我晓得?,据说原是明教的分支,却从昆仑千里迢迢来我们江南建了新门派……明教,唔,明教……”
婶娘声音愈来愈低:“他们名声不好,朝廷最是厌恶,但?咱们穷人家却晓得?,明教许多人是杀鞑子的好汉!”
她的男人便是在押镖时被元兵害死的,消息还是一个入了明教的小伙子送来的,还有只沾着血的草鞋,那是她男人最后留下的东西。
若不是草鞋里头有张薄薄的银票,她年纪轻轻便熬坏了眼睛,家里人也都在灾祸中死了,可如何能带着襁褓中的阿云活下来呢?
“婶娘,我晓得?了。咱们再瞧瞧,那两位姑娘若是有心,还会来的。若是……若是真像她说的那么好,我接您住到城里去,好不好?”
瞎眼的婶娘摸索着,摩挲她的面颊:“好姑娘,苦了你?了,眼睛若疼了,千万别熬夜做活,啊?”
“嗯。”年轻的绣娘柔声应道。
待女人睡着后,仍是赶了半夜的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个绣娘是安排的楚留香蝙蝠传奇里的人物,没说过身世和真名的,唉,小姐姐好可怜,想改变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