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宵自然是没有吃成的。
两位少女刚走出门去,花满楼的臂膀便被至交勾住。陆小凤的声音听起来不似之前那样兴奋得一塌糊涂,但仍掺些揶揄:“她们方才又说了些甚么?”
盲眼公子无奈:“你伫立良久,何必明知故问。”
陆小凤干咳一嗓,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我也就听了个大概,只晓得那灰衣服的姑娘才是殷家小姐……至于那铁姑娘嘛,名字似也有几分耳熟。”
方才一番恳切言谈,花满楼知晓殷离无意婚嫁,至于少女的容貌是否当真有碍观瞻,抑或婉拒谦词,他都无意细究……此话题揭过后,他又询问对方来江南所为何事?,若需帮扶,但言无妨。
那位铁姑娘沉默半晌,只吐露出二字。
彼时陆小凤离得远没能听清,此刻好奇万分:“她说了甚么?你怎这副神情?”
花满楼薄唇轻启,缓缓道:“……种菜。”
顿了顿又补充:“边上的殷姑娘还说,要种遍江南,教人人都能填饱肚皮,再不必忍饥受饿。”
陆小凤不禁肃然起敬。
*
“你方才瞧见那花七的神情了没有?嘻嘻,他这人看着文?雅,呆呆的模样倒也不蠢。”蛛儿脚步轻快地行在前面,忽扭头笑道。
心兰正折根柳枝顽儿,慢吞吞应道:“唔。”
柳枝刚发芽,叶片细小狭长,正是嫩绿的时候,被粉白的指甲轻轻一掐,渗出极少的汁液。少女仔细端详,不禁微微蹙眉。
“莫不是想另一位花公子了?”察觉到同伴有些心不在焉,蛛儿凑过去打趣:“这片地方的宅子?哪有那么好租,再耐心等等嘛。”
“我不是在想这个。”铁姑娘瞪了一眼,将柳枝凑到对方跟前:“你瞧出甚么特殊没有?”在她的眼中,这些草木都若有似无蒙着些阴影,便如之前的粮种。
灰衣少女摇了摇头:“就是柳枝嘛,你便是要做个花冠,就这一小截哪里够?”果然,在寻常人眼中是瞧不出的。
心兰收回手,背过身一息工夫,将运用金手指恢复原始状态的柳枝重新拿给同伴瞧:“这回呢,可瞧出有什?么分别?”
蛛儿横看竖看,愣是没看出有什?么特殊之处,撇撇嘴道:“你怎么神神叨叨的,一根破树枝也来逗我……”
话至一半,余光瞥见她身后远远走来位白衣人,不由推着同伴笑嘻嘻道:“喂,你的花公子找来啦!”
心兰用柔嫩的柳枝戳了她一记,却并未转身朝花无缺迎去,就近选了块空地将柳枝插进泥土,才拍拍手跑回:“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过几年咱们再回来瞧瞧?”
无缺公子已走近。闻言,温声应好。
原本要住天鹰教的别院,下了马车却觉地方颇大,人员众多,不甚方便。故决定寻处小些的院落住宿:“……两柱香时辰便到,是三进的院子,新砌的。”
三人边走边聊,心兰首要问题便是:“贵么?租金几月一付呀?”从前没钱时抠抠索索地大方,如今有钱了则是大大方方地扣门。
“我……买下了。”白衣公子缓缓道,又很?快描补:“价钱很便宜,那户人家急着出手。”
但他并未吐露到底多少银子,心兰也很?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却暗暗打?定?主意:往后财政大权,自己还是需得多注意几分的。
落后半步的蛛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无缺公子倏地止步,朝后和声道:“蛛儿姑娘,也要同我们一起走么?天鹰教徒正在前头等候。”
他分明含笑温和,唇边弧度与花满楼极为相似,然眉目却无端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矜贵。
灰衣少女沉默片刻,转着眼珠道:“我只是想跟去瞧瞧那宅子?在甚么地方,免得来日找不着你们。”又瞧了瞧浑然不知的铁心兰:“不过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太累,还是明日你来别院寻我罢,我就不跟去了。”
紫衣少女颌首道:“也好,你回去早些休息,我安排妥当了明儿个下午来找你。”
“好。”蛛儿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目送那一对璧人远去,才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道:“可切莫,‘有心栽花花不开’呀!”
她傲然于自己同那花七虽没成,但总算撮合了对有情人,却不知铁姑娘有时虽莽撞粗疏,但少女天性对于感情总是细腻的,并肩行路时默然无语。
因昨夜江南春雨绵绵,直到晨间才停歇,随处可见的石板路略有些湿滑,花无缺时不时扶着身侧人的手臂,唯恐少女踩着青苔不慎滑倒。
两次过后,心兰终于忍不住小声道:“其实,三进的宅院不小了……蛛儿还能跟我住一间屋子?,躺一张床上,像从前一样。”
他眉目微凝,依旧是清风朗月的好风姿,柔声道:“你觉得,我是不想她一起住?”
“我只是觉得,光我们两个人住,空荡荡的。且她一个人住在别院,虽然也算是自己家,但难免孤单……”心兰咬唇,缓缓道。
她瞥了白衣公子一眼,便低下头去。
从前在昆仑,先是没法子?,渐渐习惯了,再改也无必要,毕竟身正不怕影斜。但如今到了江南,既有得选,那还是……
“我明白。”无缺公子温声道:“我也确实是不愿蛛儿姑娘同住,甚至也不希望你一起去,但又知晓铁姑娘必会坚持。”
杏眸清凌凌地望过去:“是怎么啦?”
恰行过段无栏的窄桥,少女偏首满面疑惑,都没注意到自己越走越歪,被同伴轻拉过来也不后怕。
二人已靠得极近,他一边护着她,一边似不经意地转过视线:“方圆十几里都无合适的宅子?售卖,只因那新宅有些古怪,原主人才着急脱手,开价极便宜,不过一千八百两。”
心兰倒吸一口凉气。
顿了顿,几乎落下泪来。
倘若没有记错,她准备的盘缠不过三千两,银两银票都有,那还是问过江南物价绰绰有余的……今日将百两银票偷偷塞于花七公子处,虽是因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个道理,仍旧狠狠心痛了一把。
她抹了把脸,竟有些讲不出话来。
末了,还是坚强地问道:“是甚么古怪?”
少女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睛也泛红了,然无缺公子实在猜不出她为何心情忽如此低落。只想着,或许她盼望更好更大的宅子?好生歇息。
一路本就辛苦,如今确实太过委屈了。
这般细想,便觉自己安排过于简朴,不妥。
于是微微拧眉,语声愈加柔和,生怕她气着自己:“据说是夜间有些古怪……常有人敲门,开门却无人。我已雇人将庭院房间通通打?扫过一遍,旁的无甚离奇,怕是有小贼故意吓唬前主。”
沉默中,心兰重重点了点头。
想起一千八百两的巨额数目,她不禁怒向胆边生:“若是人搞的鬼,抓着了,咱们就将其扭送官府,教他蹲大牢!若是真的有鬼怪作恶……”
铁女侠语气森冷:“抓着了,下油锅!”
——什?么玩意儿啊,敢出来吓唬人?
不吓唬人,原主家就不会怕得要卖房子;不卖房子,花无缺找不到合适就不会买只会租;花无缺不买,她就不会……
罢了,终归是、错付了。
*
粉墙黛瓦,小桥流水。
这花了高价的三进宅子?,果然很好。
地段极佳,是闹市中难得的僻静所在。
门前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旁绿柳茵茵,分散的几株桃树上已结了小花苞,想来夏季颇有口福。跨进门,只见所有屋子?全部打扫一新,虽已到夜晚,灯笼下瞧着也是水洗般的干净明澈……
心兰险些就要动心了。
但想到一千八百两,到底意难平。
“东厢房的陈设不多,都是随意挑回来的,今日先将就一晚,明日我再命人更换。”无缺公子轻轻推开房门,微带歉意。
其实因他给钱痛快,原主家高兴得很?,将没用过多久的家具都留下了。只是花无缺不愿少女用人家的旧物,再好也不要,正如他不愿租借宅子?,只想买后从里到外粉刷清洗一遍。
若非时间不允许,还是新建更宜。
故雇了当地人临时管家,召来群手脚麻利的婆子?,叫她们打扫好了将紧要家具先买来替上,旧的她们只管分去,倒连工钱也不必再付了。
“我觉着,这样已经很好了……”心兰往里一瞧,见陈设已快赶得上七分在昆仑的屋子?,吸了吸鼻子?,心在滴血。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里,花花真是习惯了……让人建房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回要憋死兰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