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算不得隐秘。
毕竟两国时有摩擦,这么多年就没太平过,也就昆仑这样偏僻苦寒之地反倒清净些。日日都说要打仗,但?日子总得过下去,久了人也就麻木了。
但?铁姑娘毕竟没在这个世界待多久,莫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即便心?底真生了怯,她也还是会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好法子。
当杨逍沉声提醒此去江南恐有变数,五行旗行走大江南北的教众察觉到元人似乎有所?谋划,本就日薄西山的大宋隐有愈来愈乱的趋势……
他本是希望几人去江南的计划暂缓,展望时局做好万全之策。不想心兰更坚定了早些启程的决心,连之前那疑似奸细的丫鬟小昭的事情也再顾不得,只道过些日子若对方还不坦白,押送到场子里做些杂事等她回来。
时不待我,若燃起战火,别说是被各方势力看作一块大肥肉的江南,便是昆仑这一片闷声发财的桃花源也休想不被卷进去。
可时间真赶呐,即便看似准备充足,也忍不住担心?会不会有何细枝末节的不妥之处自己未能想到,越积越多,最后弄得功亏一篑?
走出半里路,她又忍不住拐了回去。
*
“菠菜,青梗菜,韭菜……我恐怕几个月都回不来,得把这些种子区分开,分批次种下……”窸窸窣窣的声响,自一栋小而简陋的黑屋子里传出。
养猪场边上是员工宿舍,再远些是一亩亩不断开垦扩张的田地。平日里储存农具的小房子是新建的,还散发着掺杂着桐油和石灰的气味,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户被海大伯拿厚重的铁链子锁了三道?。巡夜的人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来巡查。
但?储存菜种的小屋子便没有那么仔细严密了,虽然也有锁,但?心?兰知道有把备用钥匙一直放在杂物底下压着,方便进出。
菜籽这种东西自然重要,却不昂贵,轻易不怕有人来偷,何况将军的狗窝正在边上呢。
狗子迷迷瞪瞪都要睡着了,兴许是闻见了熟悉的气味,又探出个大脑袋出来瞅。它不晓得主人为何去而复返,但?见了手势,便只乖乖趴好不动,倒像是在为她望风了。
一身白衣的少女翻出钥匙开了锁,游魂似地飘了进去,然后便是小声的嘀嘀咕咕念念有词,做贼似的这里摸摸那里动动:“也不晓得这些菜籽能储存多久,唉,走一步算一步罢……”
小黑屋内映出明明灭灭的光晕。
她鼓捣了一阵子,想了想,突然将不知多久没能发声的系统唤出来:“有没有什么储存的好法子,让这些种子的生命力维持更久?”
“报告宿主,我暂时也没什么办法。这个小世界被病毒入侵后,原本健康的作物自生长起就会被污染,于是产量与质量大幅度减低。你的能力虽能使它们回到原始状态,但?作为有生命力的东西,无法与死物一样被完全修补好,时间久了依旧会丧失生气。”
H01被关了这么久的小黑屋,竟然完全不恼,这样瞧起来,又不像是有自己意识的东西了。
心?兰咬唇思忖,没纠结系统,一心?一意扑在菜种上:这便是这两月来田地中菜苗长势喜人的奥秘了,捂得死死的,半分也没透露出去过。
刀枪不入虽奇异,但?不论旁人信不信,用武学搪塞便是。而还原物体本质,她只在最初吓唬贼人时用过,将那疤头汉子为首的流民吓得屁滚尿流,都说是朱九真的鬼魂回来了。
偏偏就是这般看似无用的“金手指”,才是最重要的底牌,她起初只当它修个破铁锅什么的顶了天了,那日买了种子,在系统提示下才知有这般大用处。
——奈何它作用完还有个时效限制。
死物不碍事,活物放得越久,失效越厉害。
于是思来想去,深更半夜来此,勤勤恳恳将所?有菜种都摸了个遍,届时交代员工们播种时务必新旧种子掺杂着埋土里,这样即使产量同现在比降低了,应当也不突兀,总归还是比从前好一大截。
她边动作边想得入神,不知不觉间竟没注意到门外站了道?身影,无声地靠近堵住出路。
来人沉声问道:“你在做甚么?”
那声音不大,却低低恍若闷雷。
是个少年的声音,且有几分熟悉。
少女被吓得抖了抖,手心?裹着的菜籽险些掉地。转头望过去,只见对方身形单薄瘦削,只穿件很单薄的衣服,却挺拔如?松,瞧来已像个大人半可靠。
“哦……是你呀,小海。”心?兰认出了眼前人是海大伯那位认来的侄子,年纪不大却很有出息,也很能吃苦,运猪到几座城池间的线路都是他去跑的,前不久不悔也是被他平安带回,两人已是好朋友。
少年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心?微微蹙起:“大小姐,你……你来这儿做什么?”他手中拿着一柄像剑一样的东西,又好像不是,总之已收了起来。
心?兰一直觉得他看着是个周到的年轻人,实际上却老实得很,怕还没无忌老?弟有城府。便如现在这样,对方虽跟着其他人称呼她为小姐,但?话?语中并不含什么尊敬,更从无一丝套近乎的意思。
“没什么……咳。”少女轻咳一声,放好菜籽,正色道:“想到明日便要走了,有些放心不下,再来场子里仔细检查一番有无错漏。”
少年缓慢地眨了下眼皮:“哦。”
这副模样,也不知信了没有。
心?兰其实也有些不确定对方是否瞧见了白光,面上却一派坦然地嘱咐:“这些菜籽储存得不是太好,极少数已有发霉迹象,你明日记得找人挑拣出来。春季已至,新旧种子可混着发芽入田。”
“好,记下了。”少年很有些惜字如?金。
左右也弄得差不多,心?兰拍了拍手,径直朝外走。空间狭窄,这就使少年避无可避非得先走出去不可,他不作声地退到门口外侧,立下不动了。
借着昏沉的月光,她这才看清他手上拿的是甚么东西,从未见过这样简陋的剑:三尺多长的铁片,只用两片软木做柄。
心?兰不禁好奇道?:“这是剑?你会武功?”
少年张了张嘴,含混应道?:“会一些……但我没有故意隐瞒。”他瞧起来有些不自在,甚至可以说是紧张。
“会武功可以保护自己和在乎的人,是好事呀。你一直没说,可是担心?海大伯?”少女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少年微动,却未躲开。
她笑了笑?,继续道?:“听说他老?人家受了刺激,错认你为死去的侄儿,你认了身份后侍奉他也极孝顺,一路保护辗转到昆仑更是辛苦。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虽然要去江南,但?同这里还会有联系。比如?这柄剑……”
少年将剑往身后藏了藏,垂眸道:“它很好。”
见对方珍爱万分,心?兰也不好劝他修整,毕竟使用者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于是道:“你用这兵器觉得顺手便好,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罢。”
他微微颌首,没有说话。
心?兰重新锁好门,将备用钥匙交到对方手中,见狗子已陷入酣睡,不由含笑摇头,抬脚便要离开。
“大小姐能否……”侧耳倾听,身后那布衣少年忽而犹豫着开口,低声道?:“能否先别将这件事告诉不悔?”
迎着少女微有不解的目光,他支支吾吾极难得地微微涨红了面色,呐呐道?:“我、我想亲自向她解释,从前没甚么机会,我怕她……生气。”
少年低着头,将自己的破剑握得极紧。
怔愣半响,心?兰忍不住有些想笑。
但?见对方不自在得紧,便很好心地将促狭压了下去,轻声道?:“这也算不得甚么大事,更是人之常情。你找到机会坦诚相告,不悔性子虽急,但?率真可爱,是决不会因此不悦的。”
在这乱世之中行走,有点秘密再正常不过。
因此她甚至没有多嘴问一句少年姓甚名谁。
——这……来日怕该由杨左使操心?去。
布衣少年吁了口气,握剑的手微微放松。
他扯了扯嘴角,不大自然。
又抱拳行了个江湖人的礼,正经得一塌糊涂,那几分少年人装着不经意的别扭显得很有趣:“……我知道的。”
心?兰忍俊不禁,摆着手走了。
一路上心?境颇有不同,脚步也轻快。
她想,少年人的感情真是可爱,管这世上有甚么艰难险阻魍魉魑魅,诚心?以待便不慌不忙,无甚可畏。
那些烦恼与忧愁分明还在,但?仿佛都成了芝麻绿豆大点的小麻烦,今日解决不了明日总有办法呀。横冲直撞又何妨?披荆斩棘亦不在话下!不怕遍体鳞伤,只不想无措彷徨。
这般一想,突觉前路坦荡。
四周暗沉漆黑,荒野寂静无声。
却见崎岖小道尽头,有朦胧光源缓缓而近。
她起初还当是天际滑过的流星。
但?那颗星子并未转瞬而逝,反而愈加耀目。
近了,更近了,瞧清了:
白衣公子本提着盏明灯款款慢行,而今愈走愈疾。寒凉夜风中,那盏描着素梅的金黄灯笼中央,燃烧的烛火晃呀晃,映得少女弯起的杏眸似炸开烟花般灿烂……
——而后,万千碎星皆落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你与二十八宿皆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