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空气,扑面一股清凉。
心兰领着另半数武当弟子回来时,所有?人都已整装待发,不论是厨房还是客房,都已收拾得洁净清爽。
见?紫衣少女一人牵了条大狗回来,那道白衣却不见?踪影,宋远桥面色和蔼地问道:“铁姑娘,我儿青书可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么?”
“他去明教找张无忌去啦,昨日见白眉鹰王那副模样,自不好让人家祖孙俩分开,但回武当见?张真人一面,更是应当……”
心兰抿唇笑了笑,继续道:“我想他的面子总归还大一些,若换了旁人,白眉鹰王怕是舍不得?放人的。”
正说着,院外便传来人群嘈杂声。
殷天正搂着外孙的肩膀走进来。
他眼眶微微发红,似因刚相聚便要分别有些难过,但唇边弧度却未消减过。与武当众侠见?礼时亦是容光焕发,客气话说了一筐,言外之意便是希望张真人见了无忌安好,早日将他放回明教。
昨日天鹰教已宣布重归明教。
虽内部依旧谁也不服谁,但总算不再四分五裂。
张松溪同?莫声谷对视一眼。
二人不约而同?开了口,虽然语气并不强硬刺人,但话里话外都是武当才是张无忌的根,他作?为第三代弟子,岂有?回山后随意离开之理?
直将白眉鹰王气得?暗暗吹胡子瞪眼。
面上却不动声色地交锋,并不给武当脸色看。
宋远桥老神在在打着太极,殷梨亭则帮着和稀泥免伤和气,又?关怀起左右为难面露尴尬的灰衣少年来:“无忌,你怎地还穿这身衣服呢?”
“定是几件新衣服都很好看,不知道先穿什么,更舍不得?上身啦?”心兰在旁边撸了半天狗子,突然插嘴笑道。
因为生人太多,她不敢解开将军脖子上的铁链,怕它跟哪个小道士闹着玩儿扑来跃去,倒把人家临走还吓出个好歹来。
张无忌挠了挠头,先瞅了眼外公微凝的面色,方憨笑:“其实我这身衣服虽不光鲜,但穿惯了,也没甚么不好的……唔,我的新衣都在包裹里带着呢,等路上穿破了再换也不迟。”
在旁沉默的卓一航敏锐地感觉到,还有?些什么内情不便明言,故这张师弟才如此托辞。
殷梨亭则未想太多,还夸了张无忌小小年纪作?风朴素踏实,像极了当年的五哥……当然,张五侠铁划银钩的风姿决不会?跟褴褛衣衫搭边,这话他就没说了。
又?漫聊几句后,眼看日头不早,但期待的人影却始终未见,不由疑惑道:“无忌,你青书师哥呢?”
“师哥他……”少年方要回答,却被白眉鹰王朗声打断:“宋大侠虎父无犬子,令郎小小年纪武学如此精进令人叹服,我明教虽知不便与贵派攀亲,但一顿谢礼好宴总是要请的。”
顿了顿,语声愈加诚恳:“诸位若愿往光明顶相聚,我们不论江湖事,只开怀共饮,老夫还做得?了这个主,杨逍他们定也荣幸之至!”
莫声谷急了:“青书乃我武当弟子,怎可与你们……”他话虽未说完,但语气显然还是将明教视为异端,既有些气恼侄儿不顾声誉,更觉对方包藏祸心。
白眉鹰王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但他没有辩驳什么,只道:“宋大侠,你看呢?”
宋远桥沉默半响,抚掌一礼:“敢问殷前辈,我儿昨日受了轻伤,他是自愿留在贵派做客,还是……”他姿态虽恭谨,神色中却暗含诛心之意。
这却也是为人父的苦处了。
子女便是软肋,纵然孩子已与自己一般高大,但内心总忍不住将其护于羽翼之下,唯恐伤着了哪里,关心则乱。
“宋大伯,不是的……”张无忌见?双方面色皆不大好看,再不隐瞒,连忙道:“杨伯伯要接走不悔,不悔没见到纪姑姑不肯走。蛛儿表妹也跟舅舅又?吵了一架,换回自己原先的旧衣服从光明顶上跑回来了。兰姊的事情宋师哥也一直放在心上,大小事务皆要同?明教商议……他正是为了这些事情,才留在那里的。”
少年连珠炮似地讲了一大通。
众人面面相觑,只道那些私事倒确是不便宣讲。
譬如怪不得?无忌未换下旧衣。
他那样厚道的孩子,眼睁睁见?着表妹殷离扔掉新衣,又?怎好穿戴蔟新去扎那小姑娘的心?也难为他想了这么个笨拙的缘由,在他们面前安抚并保全外公的颜面了。
方才那铁姑娘故意插话,只将话题往松快的地方引,怕也是清楚。这不,如今她低着头捂住那条像狼一般大的狗的耳朵,只当听不见?这里的嘈杂了。
至于青书……
唉,这孩子有?事总不爱与人讲。
*
张松溪想不明白。
他悄悄拉过卓一航,操着口乡话神秘兮兮道:“你们这群年纪小的男娃,是不都不想回山上哭哔哔清修,怕师门长辈拦着你们姻缘还是啥啊?你从前啊也怕被你那几个师叔伯们逮回观里么?”
他是有这么个在哪儿待一段时间就能学会?口四不像的土话的技能的,专防不省事的小弟子们嘻嘻哈哈地偷听谈话。只是通常只有六弟殷梨亭乐意陪他顽这个——太蠢,不合武当七侠的凛凛威名?。
卓一航默了默。
他半蒙半猜地倒是听懂了,然正因为听懂了,一时胸腔中难受不可遏。想起师父师叔们的谆谆教诲,想起那抹倩影满目失望地看着自己,终决然而去……
他背过身去,闷闷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张松溪便不同?这没意思的师侄闹了。
连莫声谷都瞧出卓一航的不对劲来,拿臂膀顶了他一记:“四哥,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这卓师侄虽也算武当门下弟子,但那是因为他那些作?为张真人不记名弟子的师父师伯师叔们满门被屠。
侥幸留了一口气的某位外门师弟,临终嘱咐他回山跪拜,求武当嫡传重收做弟子,盼其有朝一日光大门楣。这孩子也真的心性甚佳,一步一叩首进了武当主殿,那时多少青砖都沾了他额上和膝上的血……
师父他老人家说,既然有了师父,自然不好转投他人门下,但感念这孩子的心志,故平日里武当七侠论资排辈虽应将他看作?师侄,实际上却待他如同?最小的师弟那样亲近……但口头便宜还是要占的。
那厢宋远桥已做了决定。
他已想明,青书当真没有回去的打算。
他沉默良久,吐出一口浊气:“犬子留在贵派属地,还望殷老前辈多多费心……今日敝派实在情急,来日……无忌总还要回来看望外公的,届时在下必赴约共叙。”
便是对方不说,殷天正心里也有?数:张真人总不至于拦着徒孙下山寻亲。但有?了张三丰首徒这句话,苍白的眉毛还是向上扬了扬,开怀道:“便这么说定了,到时宋大侠派人遣书一封,老夫在此恭候大驾!”
白眉鹰王带着几个属下,足送了武当众人两里地,才在好外孙的劝阻下止了步,等他们人影都没了,才深深叹了口气。
“教……”心腹险些又?要习惯性地喊出教主二字,想起天鹰教以再度归于明教,才临时改了口:“鹰王,那宋大侠便真放得下心,将独生子留在昆仑么?自然,我们是决不会?伤害恩公的,可……”
白眉鹰王乃一代枭雄,送别外孙尚依依不舍,这宋大侠竟能如此轻易割舍,连孩儿最后一面都不见?便走了么?
“毕竟是武当下一代掌门人,自当以大局为重。”殷天正微微摇头轻叹,言语里不乏敬重:“莫说是他,便是我……野王虽不算个成器的,与宋公子无甚可比,可毕竟是我的孩儿。他若遇险,我便舍了这条命也甘愿,但他的安危若与明教比起来……嘿,那老夫纵心如刀割,也不得?不舍!”
“您说得?是。”心腹恭敬低头,沉声道。
殷天正却还在念叨:“听闻当年宋夫人不知何故早早病逝后,这位宋公子是自己偷跑下武当山的,武当门下很是找了一阵子,大概有?大半年才停……当时小道消息说宋大侠独子已遭人暗算早夭,所以才不再找的……可见江湖传言大都不可信了!”
他们也没多逗留,很快回了光明顶。
*
已至春季,因为昨日傍晚起淅淅沥沥下过雨的缘故,便是光明顶地势很高,外头厚重凝实的地砖上都是湿漉漉的,狗子脚掌的软垫踩在阶上,都会留下一个个梅花印迹。
“将军,乖乖跟着我别乱走啊……喂,不许嗅人家小姑娘的裙子!听话的话,待会?儿奖你肥肉拌饭,不听话,你可就只能看着我们在桌上吃啦!”
紫衣少女牵了牵手中的绳索,狗子甩来甩去的脑袋便蹭了过来不再乱晃。
前头引路的小丫鬟方才躲避着狼犬的接触,有?些狼狈,此时如蒙大赦般微微弯腰侧身:“姑娘,就在前面了。”她的姿态非常恭敬,虽扭嘴歪鼻驼背跛足,实在可以说是不大好看,但却教人觉得?楚楚生怜。
心兰朝她笑了笑:“劳烦你了,我自己进去就是啦。”她想着这小姑娘腿脚不便,少走些路也是好的。
小丫鬟怔了怔,淡粉的唇瓣微微抿起。
她暗忖着,自己当真极少见?到这样和善的人,竟忍不住也回了浅笑,柔声低首道:“……是。”
而这时,紫衣少女已进了宴会之所。
她未回头,自然未注意身后的小姑娘长睫下的双眸隐隐波动着着海水般的蓝意,那整张丑陋扭曲的面容瞧着也稍规整了些,竟已称得?上美丽。
“娘……我还要再在这里待上多久呢?”
小丫鬟无声地喃喃自语,又?很快恢复了假面,依旧一瘸一拐地行走着,见?了人便乖乖地低下头去。也无人跟这么个丑东西计较,多看一眼都觉晦气。
偏殿内部灯火通明。
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众人已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席上人人面上带笑,但气氛仿佛是种刻意营造的热闹与喜庆……
只除了那位遗世独立的白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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