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晃,花无缺静静望了她半响。
许久方启唇道:“铁姑娘,深夜披衣而出,可是……”他语调轻柔,似泠泠琴音拨人心弦:“是担心在下么?”
心兰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她发觉他对自己有些误会。
但澄清的话?刚到嘴边,见对方黑沉沉的深邃星眸里蕴着隐约一丝期待,却转而下定决心要将这?个误会?坐实。
少女轻声答道:“唔……我想你方才早早歇下,如此劳累,到了深更半夜或许也会?觉得饿。”这?个“也”字可谓是精髓,竟顺嘴给带了出来。
她含糊过去,继续道:“宋大侠他们虽说你的伤势无碍,但毕竟是切切实实伤着了,我想着这?几天也当好好养身体……”
心兰自然不是不关心他,但也没大半夜鬼鬼祟祟扒窗户探病的道理。但若说实话?,又怕对方失落或尴尬,便吞吞吐吐地认下了。
语罢,便为自己的厚颜而惭愧低头。
无缺公子听得弯唇轻笑。
他低眉,柔声道:“铁姑娘待在下真好。”
心兰忍不住抬头瞄过去一眼。
少女粉面桃腮,杏眸亮晶晶的跃动着烛光。
她忽而唤他:“花公子。”
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少女柳眉微蹙,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酝酿许久才咬唇嗫嚅道:“咱们是很好的朋友了,是不是?朋友之间应当坦诚相告,对不对?”
他含笑反问:“怎么了?铁姑娘有事自可直言。”
虽然经历了不少,但其实满打满算,他们也不过认识了两月不到,心兰纵有满腹疑问,但也不好大喇喇地说出来,就这么时不时地微有别扭着……
但此时此夜,忽觉急需宣泄于口。
“花公子为何待我这?般好呢?”少女眼巴巴地望着他,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又觉得这?番话不说快要憋死:“你难道不觉得,我来历不明很是古怪?”
以前还能说服自己:花无缺人好,自然待每个人都好,尤其是朋友。可越是相处,越觉得对方待自己的好已是超乎常理,甚至不求回报——这?怕是连圣人也做不到。
他微微避开少女灼灼的视线,缓声道:
“在下若想待一个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
心兰抿了抿菱唇,没完全起身,半拖半拉着将绣凳凑近对方半尺距离,重新坐定。
她小声不依不饶道:“可是我想要一个理由,你……你要是不说,我就在这儿不走啦?”
铁姑娘是有点刨根问底的毛病在身上的。
换了别的妙龄少女,被这样一位几乎是世间完美之典范的无缺公子体贴入微,多?半是夜里期期艾艾咬着被角琢磨悱恻情怀,兴许前一刻还生出失落,后一刻又翻来覆去偷笑起来。
但铁心兰忍不住,是非要问个究竟不可的。
——有什么事是不能开诚布公说清楚的呢?
花无缺拧了拧眉。
他自有万语千言,却只能沉默以待。
黑如点漆的眸中透着复杂难辨的意味:“或许,我只是不能说。”
他绷紧了躯体,本就挺直的脊背被烛光拉长映在墙上,更显身姿颀长而单薄:“铁姑娘也有秘密不可告知旁人,不是吗?”
少女缓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不,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花无缺苍白着面色,麻木地想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能放纵地撕开那些血淋淋的伤疤,教她亲眼目睹光鲜表皮下支离破碎的惨象和腐烂肮脏的暗疮,然后嫌恶、唾弃、愤然离去……怎敢心生希冀,暗暗祈盼她的理解与垂怜?
——不过是想拉着对方共同沉沦罢了。
可他终是将那些在血脉中涌动的罪恶苦果通通咽下,没有吐露半个字。只是眸光微闪,语气低沉又克制:“铁姑娘,真的那么想了解在下之事?”
“想的。”少女认真颌首。
顿了顿,又正色道:“但既然花公子不便讲,那就由我来说罢。只是,兴许有些……厚脸皮,还请你不要打断我,更不要笑话?我,等我说完了再反驳我。”
昏黄灯下,少女脸已羞红至白净耳根。
纤长的青葱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了一处。
他微愣半响,竟有些无措与惶恐。
这?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她在乎的并非自己所念。
紧紧攥起的掌心沁出细汗,在少女清凌凌的视线中,少年语声微颤:“铁姑娘……但说无妨。”
“——我觉得……唔,花公子你,好似有……有点儿……欢喜我。”她讲得磕磕绊绊毫无章法,最?后几个字更是轻若蚊呐。
偏就是这期期艾艾一句言语,
如倒海翻江,于瞬间击溃他的心房。
花无缺霍然站起身。
玉容绯红,哑声道:“我……”
他低低发出一个单音,神色晦明。
下一刻,少女也跟着站了起来。
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唯独并不看他。
“倘若,你并无那个意思,是我自作多?情……”两颗乌溜溜眼珠子盯着自个儿鞋尖瞅得目不转睛,心兰小声道:“那直说便好了,我这?个人也没别的优点,就是不怕丢脸。”
——才不是,她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花无缺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别扭,总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她!
“在下……”这?回多?说了一个字,便又哑了声。
俊美无俦的容颜微微涨红,布满无措之感。
心兰抿着唇,等了又等。
蜡烛已快要燃尽,火苗晃动,发出哔哔剥剥的细微声响,那是在跳动着展现最后的生命力。
沉默良久,她忍了忍鼻间酸意,微微扭过头去,若无其事道:“算了,既然这也不便说,那我就明白啦。”
尾声消散空中的刹那,室内漆黑如墨。
原来是烛火终于大限已至,无声而熄。
少女菱唇微启,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你……好好休息,我先走啦。”羽睫轻颤了颤,漫至眼角的泪意稍缓。
他直挺挺地站着,没有动。
心兰无比庆幸这场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很好地保留住体面,更免得彼此间愈发尴尬不堪……不想了,不就是会错了意么?反正也没有旁人知晓,没甚么大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便要伸手推门离开。
冷不丁,却听门外突有人道:“青书?”
——听出来了,是宋远桥宋大侠的声音。
对方压低语声,关切中微带疑惑:“我方才见你房中亮了灯,如今又暗下来……你醒了么?”想来是做父亲的记挂孩儿伤势。
心兰屏气凝神,连着倒退了两步半。
她觉得自己纵满身是嘴,都解释不清楚。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灭了蜡烛,两个还都面色发红神情羞窘气氛不对,这?些都非得长篇大论细细讲来才可。
最?重要的是,花无缺依旧低眉垂目,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书?”宋大侠又问了一遍。
这?句语气有些低沉,还动手敲门三声。
心兰急了,再顾不得方才那些有的没的,推了推白衣公子的手臂,无声而焦急地问道:“怎么办?你快回话?呀!”
“——铁……”仿佛才从迷离桎梏中挣脱而出,云山雾绕摸不清此时情境,他竟未注意低声,自己也眉心一跳。
幸而立时被捂住了唇。
但不过片刻,少女便讪讪松手,也不与他多?说,环顾四周想先寻个隐蔽位置躲起。
这?倒很有先见之明。
因隔了扇门,听着不甚清晰,宋远桥将那单单一个“铁”字听成了“爹”,以为儿子终于肯认,正在呼唤自己。
他又惊又喜,动容道:“青书,爹进来啦。”
险而又险,在宋大侠迈步进房的前一息,心兰刚将不慎被夹在外头的寸长裙摆拉进?厚重的柜门。
她知道,厉害些的高手是能分辨出相隔不远的人的呼吸声的。故即使已钻进了半空衣柜,蜷着也不大好受,还是尽量捏住了自己鼻翼,更咬紧了唇瓣。
——只盼花无缺能警醒一点。
“青书,你怎地起来了?脸色这样红,可是高烧未退?”宋大侠燃起一支新蜡烛,对着站在中央的少年关切道。
向来稳重自持的无缺公子眸光游移,说不清是为着方才抑或此刻,但真有些不自在的意味。刻意侧身挡住帷幕后的紫檀木柜,俊容勉力镇定。
少年微微偏首,低低道:“无事,只是醒了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很晚了,您回去歇息吧。”
宋远桥应了声,却将儿子扶到床榻边坐好,从桌上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见少年几口饮尽,似乎真是口渴了,做父亲的露出抹慈和笑意:“可要再喝一杯?”
他摇了摇头,轻咳一声,面露疲倦。
“青书,你也早些休息。”宋远桥没问儿子为何久久不应,又为何穿着齐整,只在临走前似笑似叹道:“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心兰正迷迷糊糊听着,心里咯噔了一下。
宋大侠不知有意无意,总归是点到即止。
语罢,他便退出门去,留了那一支重燃的烛光未熄,照得满室通明。
少顷,花无缺缓缓走过来。
柜中静悄悄的,仿佛并没有藏着人。
但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既然瞒不过武当七侠之首,自然也瞒不过他——
有轻浅绵长的呼吸声,有发丝在晃动间摩擦出的细腻声响,还有……还有少女低不可闻的啜泣,可以想见泪珠是如何碎落,又是怎样缓缓濡湿衣物的。
他心中一慌,急急拉开柜门。
她蜷缩着身体,只露出双眸瞥来。
本是清亮的杏眸被水浸过,眼尾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说上本文里的花花是清风朗月谪仙人,这本经历魔改原著线的花花就是涅槃前的凤凰,幸好兰兰不聪明(此条小声),随他怎么矛盾怎么纠结怎么难受怎么虐恋情深自我攻略放弃挣扎,她都只管搞基建,快乐就完事儿了。
无脑苏爽甜是兰兰的,复杂的恋爱线交给花花!我兰流一滴眼泪,你缺就得扎一刀在心上~(理不直气也壮.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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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写小剧场,论花公子如何因别扭错失良缘:
兰兰:(悄悄嘀咕)“我觉得花公子喜欢我。”
花花:(俊脸微红)“……不要你觉得。”
兰兰:(转身就走)“哦,知道啦,再见。”
花花惊慌失措,完全不晓得自己说错了啥。
兰兰,大胆一点,把“我觉得”三个字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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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号周四上夹子(大名:新书千字榜),对绝大部分书来说是最重要的自然榜了,倒V排名本来就靠后,算了算千字甚至比上本还低,所以这两天会努力码字,明天尽量双更,小天使们不要养肥我鸭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