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请放心,小的们干这活最是拿手,明天日落前定能完成的。”到了下午,拿墨笔和尺子画好栏杆的长度和数目,工匠们便参照示意图叮叮当当干起了木工。
放眼窗外,换好了工装的流民们面貌看起来精神多了,站在空地上将那副管事?围了起来,正在专心致志地恶补定制的规范与新知识。
心兰看了片刻便收回视线。
“干净通风、一日两餐、充足水源、定期打扫……”掰着手指将《科学建造养猪场的注意事项》里?的条条框框数完,总觉得自己漏了些什么东西。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忘了什么,于是将三座建筑又逛了个遍,在阴暗的小角落里找到了一只瘫在地面的人形物体,不由扶额叹息。
“卫璧,醒醒,别睡了。”她推了推那人。
这种地方也能睡得着,这厮可真不挑啊。
对方睁开了眼睛,一见?她,便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疯狂暗示拿走堵着自己嘴的胶带,眼角淌出两行浑浊的热泪。
“我?打你时候都没用力,最多是皮外伤,再说这都半天过去了,你怎么还哭?!像不像个男人了,武青婴都哭的时候都不会像你这模样。”铁姑娘一边解开对方嘴巴和手脚的束缚,一边嫌弃道。
卫璧深吸一口气,屈辱道:“……我想解手。”
这几个字就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咬牙切齿又轻得像蚊子叫,正跟被敲响的黄铜钟声撞上,看口型才知道说了什么。
“不是解开了嘛。”心兰扔了麻绳,拍拍手站起来:“你呢最近就住这儿,跟大家同吃同睡,什么时候学出个人样了再回去,有什么意见吗?”她微笑着问道。
卫璧根本没注意她在说什么。
被绑了太久,手脚发麻,他?现在只是努力地想要走到外头去,但是一尊门神堵着,他?急迫而无可奈何。
“你别、别拦着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这回倒没胆子喊少女“表妹”了,之前这么讨人嫌套近乎的下场,就是被绑了半天无人搭理,弄得膀胱告急只能闭眼强忍。
心兰斜睨着他?,挑眉道:“那你是没意见啦?现在若有什么要求还可以说出来,我?会酌情考虑你的待遇问题,迟了可就过时不候了……你是学徒工,只包吃住不给工钱的哦!”
——他?快要……憋不住了!
卫璧涨红了脸,疯狂点头。
铁姑娘笑眯眯地让开了一步。
随后,面部已成猪肝色的男子以生死时速冲向屋外。
不知撞到了多少人,又是挤开多少人插了队,惹来无数骂声。流民们听了大半个时辰的宣讲,这时才散开,自然乱了些。
“这年轻人……赶着去茅厕还是投胎啊?再急也不能这样呐!”被撞了个仰倒的长者怒视卫璧的背影,气恼道:“按方才员工条规说的:撞人不赔礼,插队不守则,当扣半日工钱!”
“他?穿的衣服,跟我?们穿的不一样……会不会是哪家的公子哥啊?”有人不大敢惹事,想着忍一忍便罢。
“傻子,哪家公子哥会来我们这儿?之前倒是有一位,那公子最是斯文和善,哪会这番作态!”不过半日功夫,说话者已将此地看作是“我?们这儿”了,很有归属感。
当下便有两人去向副管事?告状。
想着那小祖宗常在此地看着,大腹便便的副管事?不敢不认真,心中也是气恼:怎就有人第一日便不服管教?这不是存心给他?找不痛快么!
于是气冲冲地夹着名?册表,捂着鼻子钻进了茅厕拍门,势要将那人给揪出来,好杀鸡儆猴。可怜卫璧腿脚本就虚软无力,又正在蹲坑憋气……
冷不防一只胖乎乎的爪子攥紧了他?的领口,像提溜一只小鸡一样将他?拉了起来,真真吓得目呲欲裂。
今天平平无奇普普通通,
不过是卫大公子社死日常的开篇罢辽。
*
这一遭鸡飞狗跳,铁姑娘通通不知道。
卫璧点了头,她便从后门溜了出去回家喂狗。
将军的伤势已好了七八,走蹦跑跳活泼得很,只是暂时不能长时间发力,不能再钻进深山捕猎去了。幸而它如今也过惯了米虫的生活,每日吃得肚皮滚圆,皮毛也是油光水滑。
“——汪!”
狗子四肢张开,热情地扑了过来。
被铁姑娘无情地拍了拍脑壳,轻轻抓它身上的毛顽,又竖起一根手指头将狗子逗得团团转:“我?管你叫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你却喊我?叫‘汪’,有良心没有?”
将军绕晕了自己,终于晓得停下来,蹲坐着眼巴巴地瞅着少女,一条长尾巴摇成挥舞彩旗似的幅度。
心兰忍不住笑摸狗头,好一阵子才舍得伸回手往里?走:“都说良心被狗吃了,那你应该是有很多良心的才对呀……”将军摇头晃脑地跟了几步,又回到原位守门去了。
推门而入,室内茶香满溢。
无缺公子抬眸,唇线一牵:“回来了。”
心兰轻轻应了声,讪讪一笑:“我?想着若再不回来,花公子再去找我,也……不大方便。”
往日她总想一出是一出,怕不赶紧记下又给忘了,许多东西也都是纸上谈兵还需修正,故常常忙得顾不上吃饭。
原想着反正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人,结果这位花公子却要来送饭,尤其昨日,竟大张旗鼓地提了两个食盒过来——满满两盒啊,喂头猪也不过这般多了!
几次下来心兰都拗不过对方,渐渐也就悟出了道理:与其被人盯着喂到嘴里,还是自己回来乖乖吃饭的好……花无缺对喂她吃饭好似有一种执念。
说话间,他?已放下手中书卷,引着少女走到饭厅坐下:“眼下百废待兴,铁姑娘心急也是难免,但到底要紧着自己的身体。”
洗过手的铁姑娘正襟危坐,点头如小鸡啄米。
但视线,已飘到一盘盘在灶上热着的菜上了。
“今日张师弟和蛛儿姑娘来取药,还送了些东西来……”他?眉目温和,柔声道:“我?看姑娘近日食欲不振,之前你夸不悔娘亲做的菜好吃,这些都是夫人亲手所做,可要多吃一些。”
心兰刚咬了口红烧狮子头。
嚼了嚼,尝出里头好似是掺了糯米粒,酱油入味,肉质细腻弹软,却一点儿也不油腻。虽然不能说是什么珍馐美味,但显然是很用心的家常菜了。
“纪姑姑做的菜真的很好吃。”她又咬了一大口,混着米饭咽下去了,舔舔唇道:“我?其实没有少吃,只是冬季菜色少,吃多了便不像之前胃口那么好了。”
昆仑偏僻,农耕稀少,也不精细。
附近有广袤草场,牛羊肉倒比蔬果易得。
想到此处,不禁又有些发愁种菜大计进展缓慢,闻着碗里?的红烧狮子头也不香了,只是慢吞吞时不时扒口饭吃。
“……有什么烦心事?,吃完了再想。”他?拿了个空碗,盛了半碗山药汤放到少女跟前,劝慰道:“在下虽不精于农事?,也愿分忧。”
回过神的铁姑娘朝白衣公子笑笑,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喝完了就开始干饭,很是豪迈。
一口又吃不成个胖子,还得徐徐图之才是。
*
过了两日,猪场正式运行了起来。
运来的猪仔们都不是很大,但也不是刚出生连眼睛都未睁开的模样,至少都能走动吃食了。只是经受风寒和长途颠簸,部分猪仔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拉痢和腹泻,比人的水土不服还要严重些。
生了病的猪仔跟健康的区分开来养着,总共七十三只:原本定的是八十只,有五只死在了路上,又有两只在来的那天夜里?便咽了气,烧掉后埋到了外头——担心病猪吃了不健康固然是个理由,更重要的是现在万万不能开这个头,否则怕是会有人故意弄死小猪好开荤。
活下来每一只都分配到了个人头上,流民们的人数都快赶上猪仔的人数了,却只招三十名?正式员工,故许多人暗自都卯足了劲想好好表现,待自己的猪仔亲近得恨不能一块儿睡。
又过了些日子,除却三只猪仔实在养不活了,只剩下卫璧负责照看的那只始终病怏怏的半死不活,猪吃的草料它都不吃,瞧着消瘦了不少。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机缘巧合,总之慢慢的,卫璧吃什么,那猪仔就吃什么,一人一猪一起吃,总吃得分外香甜,成了猪场内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这本是不合规章制度的,毕竟要统一化管理。但两个管事谁也不敢寻他?的错处,于是就这么混着了。
——就……继续扣这位大少爷的工钱呗。
虽然他也没工钱可扣,但名?单还是得记。
虽已近春季,但昆仑天寒,怕冻着这些精挑细选买来的猪仔,冷冰冰的地上铺满了干燥的草堆,因为清理工作做得好,空气里?的异味也不大。
虽是白天,但每一处围栏上都架着木炭和火堆,维持着一个舒适的温度。别说是猪了,暖得人都要昏昏欲睡……
板着副老脸的武烈看着吃饱了便呼呼大睡的猪仔们,面对跟前少女,眼皮一抽:“你叫我来做什么?”明明熬夜背完了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难道还要被抓来跟卫璧这不成器的做伴?他?不服!
心兰走在前面巡视四方,只见一切都井然有序,过路的员工们无不精神饱满,不由大为满意。
转过头却杏眸一瞪,眯着眼问道:“听说你想把我?那本奇书烧了,但烧不掉,是吧?”
武烈自然矢口否认,一副被冤枉的模样:“没有的事?,哪有什么书是烧不掉泡不烂撕不开的?!”所以这破书真是见了鬼了,且虽不解其意,那上面每个字他?居然都能看懂!
“哦……”紫衣少女恍然大悟道:“所以,你还试过撕了它,将它浸没到水里?去了……可惜,怎么也毁不掉它,现在还非得将它背得滚瓜烂熟不可。”
“璧儿在此地饱受折磨,眼看着不成人形;青儿在家日日以泪洗面,谁也不肯见;你的那些要求都已办到了,如今竟还要得寸进尺?”
武烈垮起个批脸,苦大仇深道:“老夫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
“别的且不说……”心兰张了张嘴,遥遥指向坐在窗口晒太阳的卫璧,难以置信道:“你管这叫……饱受折磨,不成人形?”
武烈朝着她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卫大少爷穿着一身朴实无华的蓝色工装。
抬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明媚、并且忧伤。
——他?,胖了。
作者有话要说:猪仔:嗝~
卫璧:嗝~
今天也在努力投喂的花花叹息道:
唉……喂不胖我的兰兰,她又瘦了。
日更第三天,我超胖胖的,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