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哗啦哗啦全掉下去,华寻瞪大眼睛看向钟不离。“钟不离?你名字叫这个?”
华寻怀疑钟不离在开玩笑,或者自己在做梦。
一个钟离、一个钟不离,只相差一个字。
“老大,你怎么了?”走在后面的张猴儿赶忙把自己手上的书放在地上,帮着捡书。
“我就说你们搬书就好好搬吧!搞什么单手搬书?!咱们又不是杂戏团是不是?”
钟不离注意到华寻眼神中的震颤。“怎么了?”
华寻用力地盯着钟不离,试图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察觉出一丝异常来。
一阵沉默后,华寻盯得眼睛发酸,连屁都没有看出来。
“不怎么了。”华寻的心跳得厉害,也跟着弯下腰捡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就跟个患了帕金森的人一样,胡乱把书本挪到一起、捧进怀里、站起身。
就这么几个动作,华寻好像耗尽两辈子的力气。
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本来以为姓钟就已经够巧合…
“钟——不——离?”
华寻一字一句地重复这个名字,重新走动起来,大腿胯发酸。“哪个不,哪个离?”
“‘不’是不会离开的不,‘离’是不会离开的离。”钟不离说着,也开始两只手捧书。“这名字我爸给我取的,他希望我能和最亲近的人能永远不离别。“
钟不离的话逐渐和华寻记忆中的言语重合在一起。
“我叫钟离,离是离开的离。”钟狗子说这话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六岁的时候家人就不要我了,也许是因为我这名字吧,周围的人总是一个一个离开我,再也没回来。”
后来在海边扎堆生活,钟狗子问过华寻这么一句话。
“老大,你以后也会离开我吗?”
问出这种话的钟离却是自顾自地先离开,一点儿消息都没从嘴中透露,直接把自己从这个世界抹杀。
那个王八蛋。
“钟不离这名字挺好的。”华寻在嘴里咕哝念叨,有些魂不守舍。“真挺好。”
起码比钟离好多了。
开学的一天,就别指望着学生们能认认真真学习,一群老油子们顶多就是翻几页课本,研究研究夹页间的图画儿,趁老师不在的时候聊几句碎嘴。
张猴儿在课桌底下叠牌,手小心翼翼地放在牌上,每一次都在牌快要搭成塔尖的时候功亏一篑,脆弱的牌刷拉全都平摊在课桌里,形成一片小型的狼藉。
华寻在后面看着都替他累。
“你能不能学点儿好?”华寻翘起脚,踢张三峰的凳子,“你看看人家钟二,都预习上了!”
“好好好!”
张猴儿直点头。
“老大老大先别说话!我还差一点儿就能成功,等我把这个塔搭起来!”
华寻把手插进自己的校服兜儿里,活动脖子。
不跟张猴儿说话还能跟谁说?
难不成跟钟不离?
自从华寻知道钟二的真实名字后,心里一直跳得慌张,跟打鼓似得乱糟糟,脑子里有两股声音,一个在说这都是巧合,声音非常微弱,另一个声音十分不服气,且直接冲出华寻的脑海——
巧合个屁啊?!
全国十几亿同胞,怎么偏偏是这个叫钟不离的成为你的同桌?!
华寻在座位上自我挣扎,喉结上下动,开始自欺欺人。
钟离没有虎牙,但是钟不离有虎牙。
再说要是这人是钟离,见第一面儿的时候就该和我相认。
肯定只是名字相像。
我他妈都能重生,还为这点儿名字的磕磕碰碰害怕什么?!
思想肆无忌惮地在华寻脑子里上演搏击赛,他从嘴里吐出一口气,慢慢垂下头埋在桌子上,脸被挤出褶子来。
华寻用抖腿疏解自己心中的紧张。
本来…
本来都快要忘了的。
上辈子最让他难受的事,为什么还要蔓延到这辈子呢?
华寻不懂。
真得不懂。
钟不离写了多久的作业,华寻就做了多久的思想搏击。
放学铃声响起的刹那,华寻自我唾弃地站起身。
还说要还说要好好学习,就我他妈这样子,脑袋咣咣全是水,一下午全白费,屁点儿书都没看进去。
华寻没有好气地把书本卷到书包里。
阴天驮柴草,越驮越重。
晚上再补吧!
和张猴儿道别后,华寻带着不明不白的情绪骑着自行车回家。
摇摇晃晃得比堂吉诃德骑马还要不正经。
一进门就是一股蛋炒饭的香味,华东梅女士在灶火前忙得热火朝天。
“妈!”华寻叫了一声,把拖鞋换上。
李建国听见响静,拿着个抹布从书房里走出来。“宝贝儿子回来了!”
华寻这还没有答应上呢,华东梅直接一个白眼翻给李建国。“走走走,别在我儿子面前瞎晃悠,看见你就心烦!”
“你儿子不就是我儿子嘛!一家人怎么还做两家事呢?!”
看着架势。
华寻把书包扔到沙发上。
“怎么?你们俩吵架了?”
“你爸!”
华东梅率先开口。
“我不就把对面小房子租出去了嘛?!也是为了家里补贴生计!结果你爸他给我唠唠叨叨唧唧歪歪了一个下午!烦死了!”
“没这么夸张。”
李建国一脸委屈。“你租出去之前,都不我商量…”
“商量有什么用啊?!”华东梅举起锅铲,“跟你商量后,难不成你能把一个房子变成两个房子?还是能造出钱来…不就租了个房子嘛….磨磨唧唧的!”
华寻家住在第四层,华东梅口中的小房子在对面商品楼的第四层,两个屋子隔空相对。
窗户对着窗户,十分靠近。
小房子是当初专门给爷爷奶奶养老买的,结果爷爷奶奶住不惯小镇,拍拍屁股回乡下,屋子便也空置下来。
华寻拎起书包,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走到窗前,视野内落入对面的窗户,十分清晰,常年紧闭的窗帘被掀开,露出里面好几个散落在地上的纸箱子。
“靠,真得好近,怎么这么快就住上了?”
华寻自言自语。
两栋楼靠得非常近,就像连体婴儿般相互倾斜。
近到华寻裸眼都能看见对面屋子里所有的摆设。
换句话说,这要是哪天突然地震,这两栋楼必然是要塌一起塌,两栋楼的住户必然是要死一起死。
窗户和窗户之间都不到半米的距离,华寻伸出手都能拍到对面人家的窗户。
他开始怀疑当初设计这两栋楼的人到底怎么想的。
是不是画图纸前吃了个双黄蛋?还是上班出门前脑袋被家里哈巴狗给咬了?
“华寻!出来吃饭!”华东梅的嗓门儿穿破寂静的空气。
“来了来了!”华寻立马往外走。
在华寻家,吃饭绝对是不能迟到的。
要是让华东梅喊上第二遍,他就得做好吃棍子的准备。
有次华寻戴着耳机没听见,华东梅直接拎着华寻的耳朵一路蹭到客厅。
耳朵肿了整整两天。
张猴儿也看着华寻的耳朵欲言又止了两天。
俩人得出一个结论——家庭主妇的脾气绝对不要轻看。
“妈!”
华寻拿起筷子。“对面住进得是什么人啊?”
“还能有什么人?就一小家庭呗,说到这个…”
华东梅站起身拿汤。“他们家有俩孩子,其中一个跟你是一个年龄。”
“跟我一个年龄?”
华寻把韭菜偷偷从碗里夹出去。“男的女的?如果女的不就不方便吗?对面屋子里我看得清清楚楚,她要是哪天换个衣服没拉窗帘…”
“想屁呢?!”
华东梅把韭菜重新夹进华寻的碗里。“你妈我会让对面住进女孩儿吗?会让你有半点早恋的机会吗?”
“是的是的。”
华寻点头,无奈把韭菜吃进口。
“老妈机智,老妈神武。”
吃完饭,华寻就回房间写作业,顺便拿出新课本把白天没有看的预习内容从头到尾重新过一遍。
看得时候觉得十分简单,华寻越看越觉得自己是个小天才。
这不是哪儿哪儿都会吗?高分儿怎么就是不来找我?
做到课后题的时候,华寻立马获知心中疑问的答案。
他盯着填空半天,空气不可置信地凝固起来。
这啥?怎么看不懂?
“不是!”
华寻把书本翻得哗啦啦直响。“这题目跟课本有半毛钱关系?”
填空认不得华寻,华寻也认不得填空。
这他妈得太尴尬了,仿佛他预习的是本儿假书。
“啪”得一声,华寻把课本摔到桌子上。
劲儿没收到住,书本滚出去,掉到窗户和桌子之间的缝隙里。
“靠。”
华寻站起来,十分不情愿地弯下腰,伸出手塞进缝隙之间想把书捞上来。
手卡在离书还有一寸地地方,只能摸到棱角。
“靠,掏不上来!得拿一个长条儿的!”
华寻麻利地走出门,到小阳台找来撑高衣服的晾衣杆子。
“就你了!”华寻挑起它,走回房间。
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对面人家的灯也亮起来。
“咯噔”一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窗户铁扣,把窗户撑起来。
撑着窗户的人抬起头,朝华寻这边儿看过来。
正好看见华寻拿着个晾衣杆定在房间正中央的模样。
空气再次沉寂起来。
华寻觉得拿着杆子的自己像极了一个傻逼。
“靠。”
华寻握着手里的晾衣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华寻知道镇子小,但没想到这镇子这么小。
对面的人隔空和华寻大眼瞪小眼,他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儿看到华寻。
“华寻?!你也住这儿啊?你在…”钟不离喊道。
“练棍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