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的手变得尤其疼痛,脑海中传来喧嚣而又不断动荡的声音。
祁飞不知道江晴天是从哪知道这一切的,但显然这句话直接把空气炸得只剩下寂静。
祁飞埋藏了无数遍的恐惧被径直挖出来,心里某块地方的血肉被“刺啦”划开。
有股张皇顺着身体从下往上爬。
她最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被发现了。
江晴天知道了。
她灵魂中最黑的样子被翻出来。
如同墨水一般的黑色记忆正在慢慢地附着进祁飞的身体里。
潮湿而又沉重。
身上就像是被压着阴雨天一般沉重。
祁飞的神情被冻起。
是啊。
江晴天说得没错。
黑色的一团,是她逃不过去的曾经。
恶犬本就是恶犬。
就算在阳光天下站着,恶犬也不会被染白。
“你说得对。”
祁飞走向江晴天,声音很低,几乎是气声。
江晴天正准备说话,但还没有吐出半个字,就被祁飞拽住了衣领子。
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声后,被祁飞拽到了地上。
江晴天的尖叫声成为祁飞耳中的杂音,祁飞脑海中乱成一团,就像本来空白的宣纸上被染上了一层又黑又没有秩序的墨水。
江晴天用力地挣扎着,但祁飞拎着她的衣领子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十分熟悉的楼梯,又高又长。
本害怕高处的祁飞却非常平静,她看着楼梯口面无表情。
这是她有史以来最平静的一次犯病。
因为被捅破,所以平静。
楼梯不再是楼梯,而是黑而深、翻滚着的墨水。
祁飞在脑海中演练着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情景,她会坠入无尽的墨水中,回到她原来的地方。
也许。
江晴天如同一个猴子一般在祁飞的手里乱跳,而她所有的声音都化为了祁飞耳边的耳鸣,比溅起的墨水还要杂乱。
祁飞顿时觉得这是一股无力感。
她作为一条恶犬,旧疾缠身也就算了,就连...
就连自己在乎的人都守护不了。
有的时候她真的希望这个世界在一瞬间能够如同书上那样爆炸,这样所有的纠结情感还有纷杂的思绪都可以如同一张宣纸一般狠命得撕扯、揉成一团、最后扔进无人的角落。
对于宇宙来说地球很渺小,对于地球来说人类可以算是微乎其微。
但人的思绪过多而纠缠,惊慌和恐惧可以杀死所有的时空和理智。
震晃的情绪罩住祁飞,让她无法呼吸。
但说出来的话,却平静到可怕。
祁飞盯着楼梯上的毯子。
“你们家的楼梯很漂亮。”
她仿若在听着别人说话。
江晴天看着祁飞的眼神里有恐惧,但她听到祁飞的声音如此平静,也跟着放松下来。
“你...你什么意思...先放开我...”
“三年前你说我把你推下去,然后再借由这个理由把我赶出了这里。”
祁飞的眼睛一直盯着楼梯。
“其实那个时候我是感谢你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地方,你和许盈盈反而是帮了我,所以我一直没有生气。”
“其实那个时候就可以画下一个休止符了。”
说完这句话,祁飞的声音顿了顿。
“但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夏正行,为什么永远不知足,为什么一直跟在我身后?”
祁飞的眼神投向江晴天。
“你们这么做只会让我觉得后悔...是不是当初我做狠一点,你们就不会这么好奇了?”
江晴天慌忙摇头。
“你别冲动,楼梯上有摄像头...”
祁飞径直打断她的话。
“是,我所谓的父母是这个世界最肮脏的角落才会生出来的那种人,他们的罪加起来应该能被枪毙几百回,我都知道...我身上的血也都是脏,所以..”
祁飞用力地拽起江晴天的衣领子,江晴天吃痛得叫得脸都涨红了。
“既然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甚至身上带着那么多罪恶,你为什么还要惹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只会坐以待毙...”
祁飞认真地看着江晴天的眼睛,直到江晴天的眼中升起恐惧。
恐惧是恶犬最好的饲料。
祁飞承认自己骨子里沸腾的全都是恶人的血,从小到大她都无法体会所谓的善良。
更不会和那些站在阳光下的那些慈悲人感同身受。
她活得很简单。
很久之前,她只想活着。
而现在,祁飞已经知道自己的归期,也听到了死亡的脚步。
突然间祁飞觉得一切都无所谓起来。
又有什么意义?
祁飞拽着江晴天一步一步走到楼梯口边缘,走到她所惧怕的高处边缘。
祁飞的眼睛开始发酸发涩,脑子发麻。
“放开我...”
江晴天如同一个动物一样尖叫着。
保安和保姆跑了过来,睁大眼睛抬起头,看着楼梯口上他们的小姐如同一个虫子般在祁飞的手里面挣扎着。
“祁飞,你冷静点,我们保证这会不上去,但你别松手啊...”
江晴天咳嗽着流着泪水,狼狈地咒骂着祁飞。
祁飞的视线和楼底下的保安和保姆对上。
“其实我爸有句话说得挺对的,如果不想被人冤枉,就坐实这个罪名。”
祁飞把江晴天拽着站起来。
“三年前你不算冤枉我...因为我今天就是来坐实的。”
说完这句,祁飞轻轻地在江晴天耳边发出类似于气息般的声音。
“如果你们以后再敢碰夏正行,我就算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也会把你拉下去。”
说完这句话后,祁飞冷眼松开手,用力地在江晴天背后踢了一脚。
一声短促的尖叫后,江晴天便如同一个皮球一样滚了下去,从二层一直滚到一层,砸动声不断。
滚动的过程,她一直发出着尖叫,最后那尖叫声越来越小,最后戛然而止。
祁飞踩着楼梯上的血往下走,经由江晴天的身体时甚至没有停顿。
保安和保姆赶紧跑到江晴天身边,他们惊恐地抬头看着祁飞。
祁飞接收到视线,嘴角抽搐着露出一个笑容。
恶犬的笑容。
这一刻,她的血是黑色的。
祁飞觉得这是她父母留下她为数不多的东西。
这种黑色的沸腾的血液早就被埋在了她的骨子里,如同对高处的恐惧一般牢牢地从后背禁锢着她,刻进她的骨髓。
走出江水道后,祁飞举起手机拨打了120,冷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逻辑清楚到可怕,她声音清晰地把地址报给了医务人员。
祁飞甚至还非常细心地的用水管冲洗完身上的血迹。
从出租车下来,她踏上回原野院的石子路,走得如同散步一样。
除了身上潮湿的水汽和骨子里沸腾的血液之外,别无两样。
祁飞觉得自己的身子冷到可怕,她就像是喝了一大罐的墨汁,肠子、心和胃都是黑的,但表面看上去和别人似乎没什么两样。
只要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一条恶犬。
一条天生的恶犬。
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这么告诉她。
“你要在这儿活下去,必须要比别人更坏,要比别人更强,弱肉强食,你如果不是迫害者,就会变成受害者。”
这是祁飞的名义上的父母教给她的课。
母亲用带着钉子的棍子一遍一遍地敲打着祁飞,把墨水染进了祁飞的骨子里。
雨停了,天色很好。
祁飞想起过去,甚至有点儿想笑。
“祁飞,你在这儿!”
黄豆远远地跑过来。
“祁飞,我他妈找了你半天你到底去哪儿了!打你电话你也不接!”
黄豆的身后跟着熟悉的身影。
是夏正行。
看到夏正行后,祁飞的嗓子眼突然冒出一股腥甜的感觉,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想要逃跑。
下意识地就想逃跑。
刚刚被扔进墨水就让她重新再看见阳光,这对于祁飞来说过于残酷。
祁飞的手指尖都在颤抖,而夏正行也一眼就注意到祁飞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
祁飞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刚刚混乱的时候她听见自己骨头断了的声音,但没想到是断了。
手心和手掌之间,有一块骨头以非常扭曲地姿势翘起来。
祁飞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因为她刚刚就是用这只手冲刷自己身上的血,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半点疼痛都没有察觉。
夏正行这么一说,祁飞这才觉得后背发凉,甚至疼得冒出冷汗。
阴影覆盖过来。
祁飞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体悬空,直接被夏正行背了起来。
夏正行看向黄豆。
“你们这最近的医院在或者诊所在哪里?”
祁飞第一次听到夏正行这么焦急的声音,以至于都快忘记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