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行愣了三秒,然后慢慢摘下耳机。
“没死。”
他后知后觉地给了我一个笑。
“你口才不错。”
我都服了我自己了。
我抬起眼。
“我不是那意思。”
阳光化为透明的斑点,在帘子上晃动,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知道。”
他翻过身,恢复平躺的姿势。
“你为什么来医务室,不舒服吗?”
“就是困。”
我也恢复成平躺的姿势。
“就是想发呆。”
“嗯。”
他的声音从帘子的那端传过来。
“有时候我也这样,其实我伤得没那么严重,没到不能上课的程度。”
“那你为什么还来医务室?”
我问道。
“就是...”
夏正行的声音凝固了片刻。
“不知道学下去有什么用,也不知道我自己在学什么。”
“学习,高考,就业,赚钱,成家...”
我开口。
“社会都帮你把人生线给安排好了,你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不就好了?”
“你说得也是。”
窗外传来风的声音。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按部就班?为什么一定要盯着陈越?”
“因为我看不见眼前的路。”
我把手枕到脑袋底下。
“我跟你们不一样,生活的环境不一样,成长的经历也不一样,你们在想着怎么和父母抗争的年龄,我可能连饥饱都是个问题,我对人生没什么期望。”
我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些。
可能是因为他给我的感觉还挺舒服。
他和医务室姐姐一样,身上有一股温和的、想让人接近的气场。
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听完我这话后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他是在想着怎么扯开话题,或者正在可怜我。
“没有什么好可怜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都有自己的轨迹,就像你读书上进一样,我想杀个人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最后的一点价值。”
还有一句话我放在了心里。
我想死,是因为死亡对我来说,和他们的远大前程一样温柔。
活着就会犯病。
犯病就会痛苦。
“你如果非得杀一个人...”
夏正行说得很慢,像是在斟酌自己的每一个字句。
“能不能不是陈越,换一个人。”
“说来听听。”
我咧开嘴。
跟正常人讨论这种话题给我一种奇妙的怪异感。
“比如...”
他说道。
“特朗普。”
“靠。”
我笑出声。
“能不能正经点儿?人家特朗普招你惹你了啊?”
“灭霸你知道吗,要不你杀他?”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话。
要不是他胳膊还伤着,我都想伸长手打他。
“你怎么不让我去迪迦奥特曼里随便挑一个呢?”
“也不是不行。”
他的语气是真得很严肃,一点儿笑意的波澜都没有。
但我已经笑得肚子疼。
“神经病啊?”
笑完之后又觉得幼稚。
我深呼吸了一口,困意都被笑没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转朝他。
“你要喝牛奶吗?”
“喝。”
“行。”
我从床上跳下去,耷着运动鞋走到医务室姐姐的办公桌前。
我忘了她说的是哪一层抽屉,于是每一层我都抽出来看了看。
牛奶在第三层抽屉,满满得叠成一个小塔,缝隙间都是碎甘菊。
我拿起两盒牛奶,其中一盒直接扔向夏正行的床上,扔起来后我才想起他胳膊打着石膏的事实。
不过好在他左手还算灵活,伸出手准确地拽住空中划过的牛奶。
动作干净利落。
还挺帅。
我把吸管插入牛奶盒子,我们两个人就这么沉默无声地在甘菊味中喝牛奶。
安静得只剩下牛奶经由吸管的抽动声。
良久后,我才开口。
“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啊...”
他呛了一口牛奶。
“这什么问题?”
“我就是做一个假设,没有幽默感吗?”
我把牛奶盒子捏成一个瘪瘪的形状。
“我会的。”
他说着。
“毕竟在医务室里聚众喝牛奶这种事,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是吗?”
我把压瘪的牛奶盒子折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如果你能记得我的话,让我换个目标也不是不可以。”
我看向夏正行的胳膊。
“我可以帮你杀了那几个经常来你家店惹事的痞子。”
他没说话,就是举着牛奶盒子长久地看着我,耳机线垂落在枕头上。
久到我觉得他已经把我当成了神经病。
“算了。”
我率先打破这片牛奶味的沉默。
我推开门走出去。
“跟你开玩笑呢,别放心上。”
外面的阳光没有牛奶味,但是依旧很耀眼。
耀眼到我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放学后,来接我的不是卫风而是刘云,夏正行已经坐在了副驾驶座。
刘云朝我招手。
“你最近到我家住几天,店铺那边出了点儿事,暂时开不了业。”
“好。”
我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给卫风发消息。
“怎么回事儿?”
就算不开店,于情于理我也没必要去刘云家里住着。
谁家员工睡老板娘家里?
对话栏显示回复。
“最近手头紧,酒店住不起,你先去刘云家凑合几天。”
撒谎。
直觉告诉我事情肯定不那么简单。
我抬起眼看向车前的后视镜,镜子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看到我看向镜子后立马移开视线。
夏正行刚刚在看着我?
我在心里靠了一声,不应该告诉他恶犬计划的。
他该不会是告诉了刘云和卫风,把我当成了心理变态,进入精神病观察状态了吧?
十有八七是这样。
我在心里又靠了一声。
刘云家比我想象中的大,竟然还是独栋。
就她店里那个惨淡生意,我还以为他们家是漏水的出租房,结果还有车库外还有一片小篱笆。
“你的房间在二楼,粉色的那间,衣服和你的行李我都放在里面了。晚饭还要过一段时间,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粉色?
我打开房门后,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整个房间真得都是粉色,铺天盖地朝我卷过来。
灯是那种公主蓝的鱼尾灯,整个屋子都像是棉花糖一样软。
我打开手机,给黄豆发了一个字。
靠。
那边没回消息,估计在练拳。
我环顾四周,花了十分钟适应这个房间,把窗帘拉起来,让房间看起来没有那么明亮。
黑暗给人一种安全感。
房间陷入黑暗后,我的困意就上来了。
我爬上床,定了个半小时的手机闹钟,习惯性地脱掉衣服。
就眯一会儿。
闭上眼睛后,我没花多长时间就睡着了,脑子发麻。
我又做梦了,梦里面我不断从高处坠落,一遍遍尖叫。
我又梦见他们了。
“别!”
“不要!”
“别拉着我!”
我醒过来后整个人都是懵的,坐直身体,开始大喘气。
一到陌生的环境里我就会这样,难受得无法呼吸。
昏暗的噩梦如同潮水一样,沿着酸涩的脊椎骨往上爬。
我摊开自己的手心,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没事,没事的。我是恶犬。
我是恶犬。
眼睛发酸,我把眼角的液体抹开,心跳在自我暗示中缓缓放慢。
“没事的。”
我低下头,如同狗一样舔了一口自己手心的刺青。
闹钟还没响,门却响起,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我掀开被子,没穿拖鞋直接赤脚走下床,打开门。
“什么事?”
夏正行垂眼。
“吃饭...”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看着他飞快地移开眼,就像见到鬼一样转过身,再看着他的耳朵根子慢慢变红。
“我妈喊你下去吃饭...”
他保持背过身的状态挪到楼梯,然后快速地下楼。
我皱着眉看向他的背影,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房间。
怎么,难道现在年轻人喜欢背着身体跟人说话?
过了三秒钟——
“靠啊!”
我猛然低下头看向自己。
睡懵了,我穿着个裤衩就直接开门了。
还他妈是蕾丝的。
除此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片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