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思归被一阵剧痛折磨醒。

他浑身发冷,神识一点一点地抽离身体,恍惚觉得自己仍然在寒冰地狱下受苦一般,思归惨白的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

妖娆清越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思归微微费力的转了转眼珠,才看见坐在沙发上,含笑打量他的男人,男人穿着穿着大红长衫,素白纤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只玻璃高脚杯,杯中红色的液体绵延出诡异的艳丽。

男人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昳丽绝艳的五官有种锋锐的攻击性,他直勾勾盯着思归,抿了一口杯中红艳的血,漂亮细长的眼睛微微一转,“怎么,不认识我了?”

思归倏然瞳孔缩紧。

“你……”僵硬嘶哑的喉咙再也吐不出第二个字。

“别激动嘛,”羽伽歪了歪头,盯着玻璃高脚杯里的血,“小弟,你的血真厉害,才喝了两天,我的力量就恢复的七七八八,所以,你真的去过灵泉,还喝过灵泉的水,是不是?”

眼前的人,正是昆仑墟之巅,凤凰殿高高在上的大王子。

思归那还在娘胎里就和他你死我活,最终亲手将他从昆仑墟之巅推下去的,亲爱的大哥——羽伽。

羽伽轻轻笑了一声,本就艳丽的容貌因这一笑而生出无限丽色。

凤凰一族得天独厚,拥有天下最美丽的容貌,最纯净的力量,在思归被踢出凤凰殿之后,濒临灭族的凤凰殿倾尽全族之力,供养这艰难存活的最后一只后代。

先前面对胡晴的质问,思归顺口编了个“寒鹰”的身份,身份是假的,但是故事不假。

他不是铁骨铮铮嫉恶如仇的鹰,他是一只被丢弃的凤凰。

思归盯着他那只遮挡起来的左眼,有一丝恍惚,“你的眼睛?”

他清楚地记得,在古墓里的时候,自己亲手刺瞎了那只丑陋巨鸟的左眼……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是,那个苟延残喘,靠吸食恶鬼与阴气存活的污秽东西,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高贵圣洁的凤凰联系起来。

羽伽脸色骤变,“不许再提!”

这件事,是他一生之耻!

羽伽恼羞成怒,雪白的皮肤上腾起艳丽的红晕,要不是为了活下去,谁会那么耻辱的寄人篱下,苟延残喘!

他嚯地站起身来,纤长的指甲一划,思归侧脸出现一道鲜艳的伤口。

羽伽邪魅笑了起来,刻薄道,“小弟,太聪明会早夭的。”

思归抿着唇,他手臂上有一根输血管,粗大的针筒扎在皮肉里,血液沿着塑料管往外流,茶几上已经摆了好几个装满血的玻璃瓶。

思归暗暗骂了一声,他浑身发冷,还在机械得反射抽搐,这家伙是准备把他吸/干么?

司溟渊呢,怎么才能向司溟渊呼救?

思归貌似冷静地和羽伽对视,脸颊惨白瘦削,饱满水嫩的皮肤塌陷干瘪,不成人形,但气场不能输。

其实内心慌得一批。

大家都是凤凰,知道怎么才能一击致命,杀死对方。

思归看着自己的血被一点点抽离,脑海里翻天覆地地想着应对的方法。

羽伽没什么耐心,抬脚踢了踢他,像对着什么下/贱的奴隶一样,“只要你说出灵泉在哪儿,我可以饶你一命。”

“那个司溟渊,应该就是当初的魔帝吧?”

羽伽站起身来,高傲的仰着头,眼睛垂下,俯视着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狼狈的思归,恩赐般盯着他的眼睛,“你想不想知道,他被封印的记忆在哪?”

羽伽冷冷道,指甲勾着思归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少年此刻就像一只被吸干了水分的干尸,丑而脆弱,羽伽看他痛苦,心里又爽又开心,“想知道,就用灵泉的下落来换。”

思归枯朽的身体撑不住他再说话,但凡有点力气,他都很想说一句。

反派真的死于话多。

这念头刚落下,门被“轰”地一声踹开!

司溟渊破门而入,羽伽脸色一变,思归屏住呼吸,司溟渊连发几枪,枪枪瞄着还没看清长相的红衣影子。

羽伽愤怒地转过脸。

红颜一怒。

司溟渊却对那令人窒息的美貌免疫,十分不解风情地打出最后一颗子弹,踩着就近的柜子一个飞身,空中悍然踢腿,一脚踹在羽伽漂亮的脸上,将他踹了个人仰马翻。

就在这时,一颗□□从思归身后的卫生间里扔了出来,辛辣的白烟迅速弥漫,烟雾中冲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一把抱住羽伽,拿起茶几上的血瓶,利落地从窗户一跃而下。

司溟渊没有再追,摸索着将绑在思归身上的绳子和输血管解开,抱在怀里冲出房间。

男人怀中安稳炽热的温度,让思归提着的心稳稳地沉了下来。

紧绷的身体一放松,痛苦就像洪水猛兽袭来,顷刻身体就像被打碎又粘上再一点点碾成粉末一样,思归惨白着脸,疼得浑身发抖,却连一声叫喊都没力气发出来。

司溟渊心口疼地几乎窒息,将少年抱在怀里,一声声唤他的名字,“小龟,别睡,小龟。”

小孩整条因为抽血而青紫的手臂,而他只能无力的看着小孩蜷缩在他怀里,忍着,熬着,等身体一点点恢复。

思归渐渐失去意识,本能地钻进他怀里,小声嘟囔,“陛下……小龟疼……”

“我知道,我知道……”

司溟渊抚摸着他后脑软软的头发,低头在他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声音在喉咙里堵着,闷闷地说,“陛下一定给你报仇。”

两小时后,思归在十七局清醒了过来。

皮肤白嫩水润,被抽空的灵力又恢复过来,思归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斜窗外入夜的星空,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司溟渊的床/上?

几乎在他回过神来的一瞬间,有温热的糖水贴在唇边,一只手掌贴在他背心里,扶着他一点一点抿下几口又热又甜的糖水。

思归有了点力气,侧了侧脸,扶着他的人是司溟渊,男人脸色微沉,眼底有淡淡的淤青,看思归睁开眼,眉心皱出的痕迹渐渐松下来,黑沉沉的瞳孔才浮上一抹生气。

“小龟……”司溟渊张了张嘴,喉咙僵硬嘶哑,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唔,“思归抬了抬手,轻轻搭在他手背上,收紧,“司局救了我。”

司溟渊扯了扯嘴角,手指动了动,将少年柔弱无骨的手裹在掌心里,轻声问,“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思归脸色还有些苍白,眉眼间洇着薄薄的汗水,显得目光明亮而纯净,他微微侧了侧脸,避开司溟渊的眼睛,哑声道,“是我大哥。”

司溟渊顿了顿,飞快将眼底一抹厉色掩去,转而问了一个八竿子不相干的问题,“饿不饿?”

思归:“啊?”

司溟渊将糖水放下,一手托着思归后背扶他坐起来,一手拿过手机,“想吃什么,随便点。”

思归盯着司溟渊的手机页面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舔了舔唇,饥饿感从肺腑深处缓缓蔓延上来,顷刻就让他抓心挠肝的难受。

司溟渊索性把十七局附近的美食全点了一遍,看着少年小口小口迅速消灭食物,眼底微微有了一点笑意。

“司局,不是放假吗,你怎么会发现我出事的?”思归正在啃一只烤羊腿,咔嚓咔嚓磨着牙,间隙里抬头问了一嘴。

司溟渊叹了口气,“邹意失踪了。”

“我本来打算找你一块去查,”司溟渊道,“靳封臣委托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小宇。”

“邹意身上的黑气,只有你和我能看见。”

思归嚼着鲜香的羊肉,眨着圆圆的眼睛,“唔唔”点头。

司溟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神色骤冷,“那个红衣人,也许跟这件事有关系。”

思归腮帮子一动一动,一边吃一边疑惑地等待下文。

“看什么看,”司溟渊在他额头上弹了弹,“你不是说你已经灭族了吗,怎么你大哥还活着?”

“是啊,他怎么还活着……”思归比他更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又浮现出古墓里那只怪物。

羽伽可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应该……不能是吧……

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下去,整个房间里就只能听见思归小口吞咽的声音,过了一会,思归吞下最后一口饭,认真地说,“我是凤凰。”

司溟渊正拿着手机和人聊天,闻言嗯了一声,“知道了。”

思归看他反应平静,有点意外,毕竟,凤凰这种族连瀛洲都没有一只了。

他点了点头,准备上/床睡觉,顺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司溟渊头也不回,“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了,我的刀会和你共鸣。”

“啊,刀?”

“是啊,”司溟渊收起手机,笑眯眯地转过头来,锋锐的眉眼里有种恶作剧的邪恶,“我的刀名为鸿铭,铸刀的时候火生不起来,就宰了只凤凰祭炉。”

思归:…………

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小凤凰儿,你这么看着我,是怕我吃了你么。”

思归急忙钻进被子里,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司溟渊笑了起来,“睡吧,我看着你,不会有事的。”

思归“唔”了一声,从被窝下伸出一只手,轻轻牵着司溟渊的手指。

司溟渊挑了挑眉,看着少年牵着他的手指伸到被子里,从领口伸进去,缓缓向下。

肌肤相触,顷刻就有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司溟渊不自觉僵硬起来。

思归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脸上泛着淡淡的红,引导他的手指停在胸膛正中,轻轻一按。

手指下皮肤娇嫩滑腻,烫的指尖发抖,司溟渊能想到那是一副怎样惊心动魄的美妙景色,然而力道轻轻压上去,他就感觉出不对来。

热力惊人的心脏在胸膛正中一块坚硬的骨头下,有力的跳动。

“凤凰一族变成人的时候,心脏在这里,这块骨头,叫做护心骨,普通的武器是击不穿的,”少年引着他手指摸索,声音微哑,每个音腔里都含着千斤重的分量,一字一句,“但在武器上抹上你的血,便可一击致命。”

“这个方法,可以杀了羽伽,也可以杀了我,”思归嘴唇微颤,抓着他手指握紧,“司局,如果我被羽伽控制住,不认识你了,你一定要亲手杀了我。”

“我发过誓,我这一生,绝不允许自己与陛下为敌。”

司溟渊瞳孔微动,手指下轻薄的骨骼里,一颗心脏沉稳地跳动,炽热的血在指尖敏感的皮肤下缓缓流淌,炽热地温度让他心尖发疼。

像一道温热水流,破开冰冷岩石,缓缓灌入心中。

少年眉眼认真动人,含着一点氤氲缥缈的哀伤,像隔着一层水雾,捉摸不定。

半晌,司溟渊才哑着嗓子,艰难地说,“好。”

少年得了承诺,眉眼弯弯,松开他的手,拍了拍自己吃的圆滚滚的小肚皮,“那我就先睡啦。”

司溟渊目光温沉,深地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帮他掖好被角,“睡吧,我守着你。”

思归半阖着眼,偷偷打量司溟渊的背影。

司溟渊坐在床角,支着一张小桌子,不知道在用电脑看什么,斜窗外星光璀璨,天穹深邃,他在万丈星光里回过头来,“怎么还不睡?”

思归钻进被子,急忙闭上了眼睛。

困意突如其来,几乎是闭上眼的一瞬间,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松懈下来,将他拽向梦境深处。

思归对昆仑墟唯一的印象,便是漫无边际的风雪与寒风,刺骨的寒风吹起的时候,身边却是暖的,他蜷缩着小小的身体,闻着清冽的风霜味道,听到身边有个动人的女声说,“这孩子注定长不大的。”

另一个男人说,“他太小了,不配为凤凰殿之主。”

女人道,“还是依照族规,将他们推下祭台吧,给我的孩子一个机会。”

“昆仑墟万仞之高,他活不下来的,瑶姬,弃了吧。”

“弃了吧。”无数的声音说。

那个叫瑶姬的女人冷笑一声,“凤凰殿难道轮得着你们来做主?”

四周顿时静了,瑶姬的声音贴着思归软软的壳,温柔又凌厉,带着一种刚刚生育过后的虚弱,“为双生子洗净血污,依照族规,扔下万丈高崖,活下来的那个,将为凤凰殿之主!”

思归还没有睁开眼睛,粉色的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奶声奶气的呓语。

外面静了静,有人带着他离开这个地方,风雪的声音大了起来,思归觉得冷,在壳里不满地动了动。

“小皇子动了!”抱着他的仙子怜惜地摸了摸思归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的壳,“可怜的小皇子,他还没长全,就出生了,你说,都是凤皇的孩子,为什么一个这么大,一个却这样弱小?”

另一个仙子淡淡道,“凤族女子,一生只生一胎,一胎只生一个,若是双生子,在胎里便会互相争斗,吞噬,小皇子还能出生,已经是个奇迹了。”

仙子叹了口气,便禁了声。

思归还是没有力气睁开眼,却能感觉到一双手在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壳,思归软软的小手动了动,本能地去抓那只手。

“哎呀,小皇子动了!”先前那仙子小声惊呼,“小皇子力气不小呢。”

“也许小皇子不会死,可怜见的。”另一个仙子柔声道,“先放在这里,等他们破壳出来,再……”

仙子叹息一声,“再一起丢下去。”

说着,便将两枚凤卵放下,离去。

很快,羽伽就破壳而出,他看着身边沉沉睡着的弟弟,用还没有长出羽毛的翅膀,一点一点地,将他挤下祭台。

呼啸的罡风从昆仑墟下往上吹,像一把永不断绝的利剑,要将他在半空里杀死。

思归害怕极了,他拼命的挣脱已不再安全的壳,双眼还未睁开,柔嫩的身体被昆仑墟漫无边际的风雪刮出无数伤口,凤凰殿的温暖渐渐远去,他磕磕碰碰地滚落下去,骨头尽断,粉身碎骨,从九天之巅陨落。

没人知道,漫长的坠落让人有多绝望。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连翅膀都不想挥一挥,啾啾地发出没有意义的呢喃,静静地等待死去。

弱小的生命,连活着的自由都没有。

只是预料中的魂消骨毁并没有出现,刚好从昆仑墟下路过的司溟渊温柔地接住了他。

思归瑟瑟发抖,蜷缩在男人胸前,娇嫩的小爪子勾着男人胸前衣襟,用力睁开了眼。

司溟渊垂眸,看到小凤凰清澈含泪的眼睛。

他才刚刚出生,纯如水晶,眼底映着司溟渊的面容。

从第一眼开始,便再也忘不了。

依赖和喜欢仿佛是天生的,思归还没学会说话的时候,便无法自拔地沉陷在司溟渊身上,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忘怀过。

司溟渊将他带回波云诡谲的魔界,亲自教导年幼的凤凰慢慢长大。

他将自己求而不得的世间美好,悉数寄托在小凤凰身上。

在沧珏出现之前,思归怀着对陛下无限的尊敬与欢喜,在六界混战的黑暗时代,快快乐乐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