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丞和几个赶过来的外勤都看见了那一幕,少年的模样比恶鬼还像恶鬼,蜷缩在司溟渊怀里浑身发抖,净化阵将他认作邪魔,不断撕扯着他的魂魄往高天飞去,雷云守在净化阵外,一副“等你出来看老子一定能劈死你”的模样。
“我去!”魏丞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压着奇奇怪怪的笑,“司局,你这是招进来个什么玩意儿?”
“别废话!”司溟渊道,“隔离罩有吗?”
“有,”魏丞挥了挥手,下属立刻递过来一个水/枪一样的东西,朝着司溟渊和思归开了一枪。
蚕茧一样的光罩将两人和身上的死气都包围起来,总算骗过了净化阵,过了片刻,思归身上的死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收,净化,枯萎的皮肤水润起来,再次恢复之前的样子。
外勤们互相看看,眼里都是探究,但没人说话。
思归恢复了点力气,虚喘一口气,急忙道,“我是问你,王艳呢!”
神鬼契约还没实现,王艳要是出事,司溟渊就死定了!
少年慌成一团,不顾刚刚修复的身体有多虚弱,站起来就要再跳进古墓去找人。
“不用找了。”王艳从残垣断壁后面走出来,她丢了一条胳膊,魂魄虚弱的近乎透明,却依然稳稳地站在地上,丝毫没有被净化阵影响半点。
“我把胳膊断在那怪物嘴里才逃出来的,”王艳解释了一句,看着超升如星的万千亡灵,“这是什么,你们在超度亡灵?”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嗤笑一声,“执念太重,连老天爷都不收我么。”
“这是苦主?那先进魂器吧,”魏丞安顿王艳进了专门收容灵魂的瓶子里,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雷云怎么还在这呢?”
雷云:……
感情这些凡人还嫌我碍眼?
雷云委屈了。
“刚刚天雷帮我们清恶鬼,还一直保护翠花他两,倒是挺给力的,”胡晴说了一句,“等我点个香供一下。”
雷云:!!!!
我记下了!
半个小时后,净化阵终于将燕山所有的恶鬼都净化完毕了。
但千年古墓还没清理完毕,司溟渊撑着受伤的身体指挥外勤们收拾残局,将宋安的棺椁和尸骸收敛起来,能保存的壁画和陪葬品也都尽量挖掘出来。
思归坐在一辆不知道怎么开上来的救护车里,用绷带压着胳膊,看着忙忙碌碌的司溟渊出神。
宋宝宝靠在他腿边,难过地说,“宋爷爷走了?”
“走了,投胎去了。”思归摸了摸他因为见了阳光而泛红的皮肤,欣慰道。
刚闯进主墓室的时候,宋安现身见了他一面,之后便藏起身形,随着千万恶鬼超脱转生,没有与他叙旧,也没有再多说一句。
宋安了解他的脾气。
思归在人间游荡这么多年,帮过不计其数的人,可他这人啊,最怕因果。他乐意兴致一起在路边救一只小猫小狗,但绝不愿小猫小狗追着他,缠着他,在百年千年之后还要与他纠缠不清。
思归喜欢宋安的懂事,也欢喜他有个好的结果,缘分至此,互不相欠。
宋将武倒是很好处理,但半死不活的小和尚一身孽债,毫无福德,佛骨也毁了,只剩思归的一道灵气吊着性命,跟司溟渊那种微妙平衡的体质完全没得比,恶鬼净化之后,漫山遍野就这么一个究极业障体。
思归觉得自己已经听见雷云摩拳擦掌的声音了。
胡晴用树枝拧了三根胳膊粗的香,在每个人身上抓了一点福德依附上去,用狐火点燃,三叩九拜,“佛童作恶多端,罪行累累,人间尚未审判,烦请诸天雷神给我们一点时间。”
用福德燃起的香,那滋味简直了。
留人间审判么,那也好说,只是,这香为什么速度如此之慢,飘啊飘的,几时才能飘到天上?
地上的众人都停了下来,仰头看着一动不动的雷云,如临大敌,生怕天雷立时就收走小和尚。毕竟,这可是知道很多信息的Boss啊!
就在众人一口气提起来的时候,雷云边缘的云朵动了动,慢慢的,慢慢的变成一根吸管的形状。
众人:………………
思归忍不住发出一声笑,司溟渊听见,眼神望了过来。
隔着人群,四目相对。
思归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宋宝宝大得怪异的眼睛乌溜溜地转来转去,抓着思归的胳膊,既好奇又害怕,“那我们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吗?妈妈好了吗?妈妈真的能说话了??”
思归安抚小孩,“真的,别怕,我已经通知你外公,他也会来。”
“外公?”宋宝宝对这陌生的称呼很是好奇,“外公是什么?”
“外公就是你妈妈的父亲。”
“父亲?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他吧!”宋宝宝眼睛里浮起诡异的戾气。
“不是的……他是很好的人……”思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是所有的父亲都像宋将武,毕竟自己的原生家庭也一塌糊涂,只能摸了摸他的头,虽然不太会安慰人,但还是说,“这世界很大,长在污泥里的生命也不少,但总有一个人,会温暖你,让你想要向上生长,看看天,看看太阳,看看希望。”
“当然,”他低头看了看宋宝宝,不知想起什么,唇角跃上一抹愉悦的笑,“他也许是你生命里很重要的那个人,但最好还要是你自己。”
宋宝宝眨了眨眼。
……
天黑之后,疲惫不堪的众人终于回到十七局。
宋将文收到思归信息的时候,正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投影仪的光照着老人苍苍白发,他捧着手机,嚎啕大哭。
宋云拼着最后一口气,等到宋宝宝,等到找了她一辈子的宋将文。
她受尽磨难的双眼望着宋将文,嘶哑地,艰难地说,“爸爸……对……不……起……”
宋将文看着面目全非的女儿,险些崩溃,宋云残破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哭声,痛得人不忍卒听。
在听到自己女儿和弟弟在一起之后,儒雅了一辈子的宋将文当场就要轮椅子去杀人,众人连忙上来抱人。
宋宝宝靠在宋云怀里,不安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老人。
冷静了好久,宋将文才老泪纵横地看着长相异于常人的宋宝宝,“这是我的……外孙?”
“近亲结婚才会这样……”司溟渊不忍心再说下去,“让他们说说话,都出去吧,你们在外面守着,小龟,过来。”
思归将一道灵力注入宋云强弩之末的身体,跟着司溟渊默默退出去了。
“宋云命数已尽,灵力也撑不了多久,”思归脸色很差,恹恹地说,“我真受不了这个。”
一幕幕人间惨剧。
司溟渊带他回办公室,拿了个医疗箱,让思归坐在椅子上,半蹲着给他换药。
“愈合能力挺好,”司溟渊看着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的伤口,沉声道,“不打算给我个解释?”
思归扁了扁嘴,委委屈屈的小眼神在司溟渊脸上扫了又扫,“我说过,我找了你好久了,幻境里……唔,幻境把我们几个人都卷进去了,我也分不清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你的……”
司溟渊慢慢起身,俊脸在他眼前越放越大。
思归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咕咚一声,闭嘴了。
男人的眼底有疯狂之下的最后一息平静,眸中氤氲着灼热的,如山如潮的质问与不解,哑着声音逼问,“为什么,从前的我会那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