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醒了以来,沈怀璧总感觉齐墨有些怪怪的。
不?仅是眼神上的躲避,就连他?偶尔出去散个步,在转角处撞到,对方也会退避三舍,唯恐自己是洪水猛兽。
这天,沈怀璧找徐毅弄了面镜子过来,对着铜镜,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容貌。
他?在想,会不?会是自己脸上受伤了?那小子因为觉得自己太丑才千方百计的避着自己?
沈怀璧咬牙切齿地端来镜子,往自己面前一放。
他?和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了许久,发现还是无事发生。
镜子里那个清瘦的男人极为白皙,几乎带着一种病态的透明的白。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脸上消瘦了一大圈,把本就高突的颧骨露得更加显著。
沈怀璧挑剔的打量自己半晌,这才啧了一声,颇为嫌弃道:“一副短命鬼似的面貌。”
他?胡思乱想的想了一通,从齐墨被雷突然劈了一下,再到他走路不?小心在半路上摔到了脑袋,全想了一遍,却还是搞不?懂为什么齐墨会变成这样。
得找个机会和他?谈谈。
沈怀璧想。
被他记挂了几天的齐墨,此时正在客栈的小厨房给他?熬药。
那大夫留了几张药方下来,都是安胎补血的。齐墨料想沈怀璧不会喜欢喝那些苦的要人半条命的中药,便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把药材放进鸡汤,鸭汤,鱼汤里,做成药膳,沈怀璧定然不会再嫌弃了。
齐墨细细给那在炉子上熨烤着的小泥炉扇着风,这几日,沈怀璧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复原起来——这还多亏了他?那几碗悉心熬制的药膳。
红泥盖子轻轻的在药炉上扑腾两下,齐墨回过神,捏着布把装着汤的碗从炉火上弄下来,倒进一只瓷盅里。
他?端着手中已经煮好的汤药走出门,却没有直接往沈怀璧那边去。
齐墨折过身,往隔壁的院子过去了。
他?要去先找徐毅,让他帮自己把手中的药端给沈怀璧。
往常几日都是这样,都是齐墨熬好了汤,却不是自己端给沈怀璧,而是找徐毅代替。
他?暂时不太想见到沈怀璧——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突如其来的小孩子打破了他?以往的秩序,把他?的心神摇的像一团泥水一般,不?宁异常。
徐毅正在给那些马喂干粮,见到他也不?诧异,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一样,着手端过汤药。
徐毅怕是已经对他恨极了,但是这种对沈怀璧有益的事情,他?却乐意至极去帮齐墨干。
但也总是摆着一张冷脸,像是齐墨欠他?几千万两似的,接过他?手中汤药便直接走,连一个眼神都没回给过他?。
这次徐毅也照例接过汤药,却和以往不?同,没有直接走,而是踏出门前转过身,问道:“十一殿下,昨日我去将军房里送药的时候,他?提起了你。”
齐墨闻言,猛地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像是徐毅那一张一翕的嘴唇中含着自己未来的命运一般。
这些天,每晚入寝之前,他?都会在想沈怀璧。
很好的沈怀璧,付出了那么多的沈怀璧……也是,他?配不?上的沈怀璧。
齐墨早就对沈怀璧会对自己说的话?做过千百种设想。
最大的一种可能,一定是愤怒,继而把他?从东大营逐走,如今皇帝驾崩,京城局势不明,他?一个小小的皇子其实也当不?得什么分量,沈怀璧如果有心要把他?赶走,那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如果放在以前,齐墨还是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皇子,那他肯定是说走就走,定然容不?得他?人折辱。
但如今不?一样了,就算他?不?是那个已经家破人亡,需要寄人篱下的皇子,齐墨也不?想离开沈怀璧了。
他?说过,要护着,便是一辈子的护着,怎可在一朝一夕之间便改变自己的想法呢?就算沈怀璧愤怒至极一定要赶他走,他?也会死皮赖脸的赖在这儿。就算沈怀璧不和自己说话,只要能够看见他?的身影,都是好的。
他?只能把自己的身段放的低微至极,像是这样,如果真正有那么被驱逐的一天,看起来也会好过一点。
徐毅无从得知他那么多的心理?活动,只是径直道:“将军问我,十一殿下可曾安好?为何这么些天,连个消息也不?报给他?。”
他?的嗓音冷冽,像是终年浸在寒潭中的一捧霜。
齐墨拿着汤盖子的手颤了一颤,有些怔然的看着他?。
他?想过千百种设想,却独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沈怀璧还是关心他?,爱护他,记挂他?。
齐墨心头一暖,随即而来的就是涌天动地的酸涩。
君既遗我以琼玉,我定与君以怀璧。
齐墨忍着眼眶的酸涩,一言不?发的又从他手里端回了汤。
徐毅疑惑的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齐墨快步走出马厩,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话给他?:“这些天麻烦你了,徐都统。今日,我想去看看沈将军。”
齐墨来的好巧不?巧,他?进屋的时候,沈怀璧才刚睡下。
因着大病初愈的缘故,这些日子沈怀璧总是体力不?济,除了用一日三餐和那些药膳之外,他?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休息。
药膳还很烫,用不着现在就急着喝。
齐墨便把药膳放在桌上,因为还是不敢靠他?太近的缘故,自己则坐在小凳子上,托着腮注视他?。
沈怀璧本来就比平常人略微消瘦一点儿,而今被病痛折磨数日,更是瘦了一大圈。
虽是有药膳调理?身体,却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补回来的。
沈怀璧还在睡着,自然不会与他说话。
齐墨闲来无事,又不?想这么就走了,只好用目光描绘他?的面容。
沈怀璧无疑是很英俊的,只是这种英俊太过锐利,平日里都被凶神恶煞的表情所掩盖了。只有当他?睡着的时候,五官才会柔和起来,柔光打在他脸上,那是为沈怀璧青白镀了一层白色的边,显得无端温润起来。
就像一块美玉。
他?的目光落在沈怀璧浓密卷翘的睫羽上,又从那挺翘的鼻梁上滑过,落在了那张淡红血色的唇上。
那唇很薄,齐墨也不?知谁曾经和他?讲过,嘴唇薄的人最是无情。
那人平日里怕他?是个纨绔公子,爱过的人像海一样广泛,堆积出了这么个经验。
若放在往常,他?定然是深信不疑的,可今日她却觉得这话?错的彻底了。
世上哪有什么无情之人,只是他的宽厚善良都不曾向你展现罢了。
只有耐着性子,把外面的躯壳一层一层的剥落,才能露出里面的真心来。
令齐墨觉得庆幸的是,他?发现了沈怀璧的真心。
温厚善良,却又带着一点无畏的魂。
齐墨盯久了,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他?不?由舔了舔唇,脑袋里却开始想着那片唇瓣应有的触感。
他?和沈怀璧不是没有亲过,而是每一次都不是双方之意愿,难免带了些勉强的成分在里面。
但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回味,他?却想起来了。
沈怀璧向来是极软极轻的,之前他?们无意在马车上身不由己的那一次旖旎,他?就已经触碰过了。
那片唇虽然薄得像刀子一般,唇型却极好看,质感也像瓷器,温润而冰凉。
齐墨也不?知鬼迷心窍还是怎的,挪到了沈怀璧床边,低下头,虔诚地印上对方的唇——
触感软凉,却莫名带着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意味。
对方像是被他?弄得不?舒服,在睡梦中轻轻挣扎了一下,几乎在下一秒就要醒来。
齐墨一怔,立刻弹到了两米外的地方。
沈怀璧睡眠向来极轻极浅,只觉得自己脸上有一道轻微的热气,便已经察觉。
待到他睁开眼,就见到齐墨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脊背就像铁打的一样,一点也不?弯下来。
他?坐起来,刚想伸手去够放在床尾的大衣,还没动作,齐墨便站起身,殷勤的为他取来衣服。
沈怀璧轻轻皱着眉,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这小子……今天是转性了?
还是摔了一跤摔傻了,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他?接过对方手中的衣服,开口:“你还知道来?我还以为你还躺在床上,动静不?知呢。”
齐墨嗫嚅道,最终还是对他?扯了个谎:“我……我也是前日才刚醒,却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便多休息了几天。”
沈怀璧点点头,却眼尖的瞥到了他?已经泛红的耳朵,以为是自己的房间久不?通风,有些过于闷热了,怕他?中暑,便关切问道:“你耳朵怎么红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齐墨闻言一愣,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却发现那块地方早就已经烧得烫手。
他?总不能告诉对方,是因为自己做了坏事才这样的吧?!
齐墨没来由有些羞愧,目光闪烁道:“没有,我……我就是刚过来,外面有些热罢了。”
沈怀璧这几天都没出去过房门,也不?知道外面情形究竟如何,便饶过了他?,顺理成章的换了话?题。
“你容叔可回来了吗?”沈怀璧慢吞吞地系着衣服上的带子,雪白的脖颈从里衣里露了一截出来,惹人遐思得紧。
齐墨道:“回来了,容叔说是是将军派人把他?带回来的,前日他还要来看您,我把他?劝回去了。”
沈怀璧点点头,目光带了些赞许:“这倒是,你容叔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不要兴师动众让他来看我了,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身子不?知怎的,近来却娇贵了些,动辄就是连日昏睡,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
齐墨点头,两人四目相对,却尴尬无言。
他?正想找个借口先溜了,刚要开口请求离去,就看见沈怀璧指着桌上药膳,突然道:“那是……你做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