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尽说江北沈将军性格无常,恣意暴虐,齐墨也觉得他性情时晴时暗,不好相与。
可这么一个人,他的血还是热的。
黏腻的,刺目的,滚烫的。
在他心中烙下一条血痕。
沈怀璧轻轻抽了口气,努力压下自己不平稳的呼吸:“撞一下罢了,有什么要紧的?”
齐墨看着他,良久才问:“痛吗?”
其实这句话显然是句屁话,他左臂伤还未痊愈,腰部如今也是鲜血淋漓,谅他是铁骨铮铮的沈将军,可他也是人,也会痛的。
“不痛,你信吗?”
沈怀璧和他已经翻滚到了楼梯的最底下,齐墨搀着看起来极不情愿的他站起来,依然用那只鸳鸯扳指上的微弱光芒照明。
沈怀璧看着墙上唯一的门,刚要伸手去推,齐墨就像被点着了尾巴的小耗子一般,卯着劲儿把整扇门掀开了。
“……”沈怀璧半掀起眼皮,不咸不淡道:“殿下真是好大力气。”
齐墨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红,心道还好这地儿比较黑,沈将军他看不见。
门被恼羞成怒的齐墨暴力掀开,里面立即漫出了莹润的光泽——在房间内壁与吊着的顶上,镶嵌着数不胜数的夜明珠!
“这满月坊,当真是不简单。”沈怀璧看着这些每个都如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冷笑道:“随随便便一颗,便等同了江北一个将士一年的军饷了,看来徐州真是富得流油。”
狭窄的走道边分了许多小隔间,里面不知放置了什么东西。齐墨怕里面又蹿出来什么东西,便抢在沈怀璧身前开了门。
“这……这是什么?”
夜明珠依然照耀,柔和的光晕明亮了整个隔间,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箱子摆在其内,沈怀璧还没说话,齐墨便掀开其中一个,金黄的光晃了眼。
“这些箱子里都是黄金?”料是齐墨生长在遍地是金的京城,他也没见过如此阵仗。
而这里的箱子足足有百二十只,若每个箱子都装满黄金,那毫不疑问,这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数目。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花满山庄,真的能收敛这么多的财富么?
沈怀璧眉心轧上一丝皱痕,他抬手合上那箱子,对齐墨道:“去看看其他几个隔间,我倒要看看,花满山庄搞什么名堂。”
如出一辙,其他几个隔间都塞满了装满黄金的箱子,齐墨刚要带上最后一扇门,手却被沈怀璧拦住。他看了齐墨一眼,轻轻道:“再看一眼。”
齐墨就站在门口,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把黄金箱又打开,漫无目的地在里面翻找。
这不装的都是黄金吗?有什么不一样的……
“黄金下面有东西。”
沈怀璧淡淡一句话,便让齐墨的脸被“啪啪”两声,打得异常响亮。
他凑过去,就见沈怀璧将那些金子全数拨到一边去,撬开底下的木板——
狭长的箱子里有个暗格,里面装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锋利刀刃上闪着寒光的兵刀!!
齐墨也皱起眉,看着这些物件一言不发。
若是说满月坊只藏着这些黄金千万两,落下几颗人头,这事儿也便了了。但这不是黄金千万两,这是在战场上收割人命的锋利兵刀!
“满,满月坊要这么多兵刀干什么?”齐墨磕磕巴巴地问,即使心中已经有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仍不愿相信。
沈怀璧眉间褶皱似乎已经被刻进骨髓里,他只是看了一眼讷讷的齐墨,伸手将那些黄金又覆盖上去,将盖子密实地合上。
“此事没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你不要声张,未免打草惊蛇。”
齐墨自然明白事理,点了点头,问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将军,现在咱们往哪儿走啊?”
先是神秘莫测的花满山庄,再到这些堆积成山的兵刀,明明事情已经搅得一团乱了,可齐墨还是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要去江陵,去救容叔。
沈怀璧点点头,他二人今未带一刀一剑,只身深入敌内,本就是不妥之举,若是还要这样执迷不返,贸然行事,也只会平白给自己惹来杀身祸患。
“外面情势未明,你先留待此处,我去探明一条安全离开的路,你切记不要走动,不可妄自发出声响,若是你只身被捕,我也无法了。”
齐墨动了动唇,在黯淡的微光中,只看见沈怀璧一双微微上挑的柳叶眼光华流转,摄人心魄。
“明白了吗?小傻子。”沈怀璧丢下这么一句话,全然不顾自己身上还带着重伤,身形敏捷地出去了。
齐墨就藏在两个箱子之间的缝隙之中,他听见沈怀璧轻轻的脚步声由近及远,逐渐消失不见。
他没对沈将军说过,其实他怕黑,也怕一个人。
这儿虽然不是全黑,也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不足以让他看清周围的环境。沈怀璧那极轻细的呼吸声也离自己远去,像是在告诉他:你只有一个人了。
你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黑暗这时在他面前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爪牙,齐墨闭上眼,感觉到自己的脊骨在微微颤抖着。
他多想拽住沈怀璧的衣摆,让他带自己一起去,至少,别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闭上眼,卷翘的睫羽微颤。
“去那里看看!那两个人在那里吗?”
是那群追赶他们的人,终于追到这里来了。
齐墨止住颤抖,几乎屏着呼吸,等待着他们走近。
“你们两个,去搜那间房!得尽快把那两个坏事的找出来,闻先生今日来,不能绕了他!”
随着小头目的指派下来,几个侍卫四处分散,往不同的隔间走去。两个侍卫手脚没个轻重,一脚踢开那扇门,手中拿了点着的火折子,往里面查探。
隔间里镶嵌了很多夜明珠,此刻都在幽幽散发着光亮,他们估计是急着找出沈怀璧和齐墨二人,因此动作有些赶,为首的那个端着火光融融的火折子巡了一圈,没见着有活人的身影,当下便要退出来。
齐墨听见声响,心里那块石头还没放到底,另一人就道:“再看一遍,小心错过了。”
橘红火光与夜明珠的萤光处处点映,如烈血残阳一般。
“确实没有!快点去找坊主报告吧!”另一人等他等得太久,语气都带了些不加掩饰的不耐。
被催促的侍卫不满的嘟囔了句什么,重重的合上门,走了。
齐墨惊魂未定,一摸额头,上面早就沁出了细细密密一层冷汗。
“闻先生?”齐墨敛着眉,激荡的心绪缓缓平复,从那几个侍卫嘴里有限的信息中抠出了这么个名字,“闻先生倒没听过,不过京城那个闻尚书倒是有所耳闻。”
可是闻尚书远在京城,估计现在还在朝堂议事呢,哪有空子到这儿来呢?
齐墨暗骂自己可笑,黑暗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心跳声。这里没有时间,日夜颠倒也是可能的事儿,他在这里等了多久,连自己都不知道。
他百无聊赖的久了,心中不由得想——这个时候,容叔和沈将军在干什么呢?
容叔他没亲眼看见,纵然自己在这里平白忧心也是虚的,倒是沈怀璧,自己一人闯出去了,说是“探探路”,结果探到现在也没见着人影。
可是他身上还带着伤,腰部一道,左臂一道,皆是不容忽视的大伤,却无一不是因他而起。
齐墨心中内疚,可如今自己坐在这儿也是无济于事,可是沈怀璧现如今凶吉难测,也不知他遇见了什么事儿……还不如出去闯一闯,万一碰见沈将军了,自己虽然不说帮到他多少,但逃命这方面,至少也不会说拖后腿。
他推开门,顺着来时的路沿着楼梯往上走。
这黑灯瞎火的环境,他也没有一点光源能够照明,因此那七拐八弯的楼梯总是时不时让他摔上一跤。
摔一跤还是好的,可楼道间还有许多嶙峋的石刺,好几次都在他的脖子处险伶伶刮过,留下一条血痕。
齐墨叹了口气,只好伸出手去给自己探路,只要手一次次被石刺擦破、刺穿,流下腥甜的血时,他就知道遇到拐弯处了。
这样几十次下去,他的双手都被石刺磨得鲜血淋漓,他受伤的只有手而已,而用身体护住他的沈怀璧,腰部都开了一个口子,更何谈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
齐墨的手碰上了一块木板,他下意识掀开,一束微光便透过狭窄的暗门口,照亮了他的脸。
到了。
双手都有些麻木,为了不让它感染发炎,齐墨从衣裳下摆撕下两条长布条,将自己的双手全数包裹,他举着自己被白布裹紧的手,心中还好笑道:真像裹脚布。
不知是他和沈怀璧搅了局还是闻先生要来的缘故,外面一片兵荒马乱,齐墨换上之前他从青龙帮那几个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衣裳,带上鬼面具,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出去,一时间居然没有别人发现他。
齐墨的肩膀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就见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吊着眉,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喂!你新来的?怎么杵在这儿不动,这么不懂规矩?闻先生要来了不知道啊,赶紧给我去准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