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b市靠海，空气中沾染着涌来的潮气。
姜音在b市复读高三。
但是她记忆力一点都不好，再怎么努力，都是吊车尾。
班主任把她妈妈叫过来，无奈说，“姜音妈妈，您女儿这个样子，不可能考上的。”
姜音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不过还有一个选择。”班主任说：“也许可以去艺考。”
一年后。
经过各项检查，桑倦各项精神指标都显示正常，已经可以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
谢时吊儿郎当：“恭喜你啊，桑先生，刑满释放了。”
桑倦并没有理会他，眉眼沉沉。
男人西装革履，气质沉稳清淡，看不出半分当年的疯狂。
谢时知道桑倦的心情不太好。
应该说，从姜音不见后，就一直都不太好。
这一年，虽然桑倦人在疗养院，但私底下可没少为了那个女孩大费周章，a市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各种去向也查了一遍。
但不得不说，林淑也是聪明，自己和女儿的身份证买的票给了别人，又买了黄牛票辗转b市，愣是让桑倦的人追了个空。
别人不太理解桑倦为什么能为一个人做到那么疯狂。
但作为他的心理医生，大概明白他的感觉。
就好像一颗怀揣着无尽不安和惶恐的黑洞，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吞噬所有能吞噬的一切，只有呆在安全区，才能保证自己是安全的。
如果谢时没有理解错的话，那个女孩，存在的本身，就是桑倦的安全区。
所以桑倦本能的把她当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只是……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一定是那个女孩，而不是别人呢？
神经上突然出现的病症都是有病因的，常见的病因在于遗传。
但谢时知道，桑倦的病并不是遗传，而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神经刺激导致的应激反应。
谢时看到桑倦手里的小红帽。
小红帽娃娃只有一半，已经很旧了，但是他一直带着，谢时大概明白这是那个女孩留下来的东西。
“唔，桑哥，我说过你出院，我会送你个惊喜吧？”
桑倦理都没理他，拉开了车门，坐在了后面。
谢时拽住车门：“诶诶你倒是看一眼啊。”
桑倦眉眼生出一分厌倦：“什么？”
重见天日，他并没有觉得愉悦和开心，心中反而更加沉郁。
他惯常会伪装，他能控制自己身体每一个部分，把正常人这个设定表演的活灵活现。
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那个找不到的娃娃。
那个活灵活现，本应该属于他的娃娃。
只是想一想，他就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沉郁和暴躁。
谢时掏出了一个盒子，打开：“当当当——”
桑倦随意瞥一眼，目光瞬时凝固了。
盒子里，是一个完整的小红帽娃娃。
原主人大概是很爱惜的，但依然克制不住时光为它带来的陈旧，小红帽坐在盒子里，扣子做成的眼睛直视前方，细细的毛线勾着的嘴巴是向上弯的。
几乎是一眼。
桑倦就知道，这只娃娃，和他手里编到一半便放弃的娃娃一般，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谢时得意：“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桑倦伸手，宽大的手轻轻捏住了娃娃的脖颈。
像是怕捏散了。
他声音低哑：“你从哪里弄到的？”
“买来的，三百块钱。”谢时一副占了便宜的样子：“之前陪朋友参加了个展子，有人在卖自己的珍藏，一眼就看到了。”
“我琢磨着那小姑娘可能是模仿着这个做的……”
“不是模仿。”桑倦忽然道，“是她自己做的。”
谢时：“得得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你要说这是她做得，那么就有意思了。”
谢时：“我可是从买家那里拿到了制作者的账号哦。”
*
长风吹过树梢，弱蝉的轻鸣带来初秋的凉意。
上天还是垂怜她的，给她重重挫折后的曙光。
虽然笨，但她在绘画和设计上有着非同寻常的天赋，虽然文化课不太达标，但总算是考上了B大的艺术学院。
“姜姜姜姜！没有信息素是什么感觉呀？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吗？一点点也感觉不到？”
姜音抱着画板，有些腼腆的点了点头。
“这样？这样能感觉到吗？我信息素加大了哦，还是没有感觉吗？”
女孩叫楚安，是姜音的同学，一个性格大气的女beta。
由于姜音心中只有男女之别，所以学校考虑了一下，把她分到了女beta的宿舍。
Beta的信息素味道都很淡，不过对姜音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因为她是感觉不到的。
“真的感觉不到吗……”
其他的舍友也好奇的围过来。
姜音长得漂亮，像个可爱的娃娃，腼腆的样子很是招人喜欢。
“诶，开学典礼要开始了……我们先去集合吧。”
B大的开学典礼主持人是个温柔的小甜O，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出众的男alpha。
“宋歌真的越来越好看了……她信息素味道好甜，是奶油味的。”
“我好喜欢这种味道啊，但是好淡，应该是打了抑制剂了……”
“林谙的信息素味道也很强，宋歌居然没有被影响，发挥的真好啊。”
“……”
同学们说的话，对于姜音无异于另一个世界。
她格格不入。
不过姜音也不是很在意，低头在平板上继续画画。
她在设计新款的小玩偶了。
艺考后，除了紧张的等待消息，好几个月的暑假，她在家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做娃娃和设计。
自从从a市走后，妈妈就让她把之前的账号，用过的有痕迹的东西都丢了。
她学了设计之后，学以致用，做了一些新娃娃，结果卖得不错，新账号也涨了很多粉丝。
还有很多死忠粉。
有一些玩具厂来联系她，要她出设计，来做新玩具。
虽然对方给的薪酬很诱人，但姜音还是用自己还不太成熟的理由拒绝了。
她还是希望能好好上学，多学一些东西。
开学典礼的各种表演都非常精彩，ao主持人也非常优秀。
名叫宋歌的Omega人美声甜，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叫林谙的少年也是发挥优秀。
开学典礼结束后，已经将近十点，姜音也画完了新娃娃的设计。
夜晚星光遍布，她和几个beta舍友一起回宿舍。
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宋歌和林谙。
“他们这一对好般配啊。”
“Omega可是很娇弱又稀有的存在呢，没有哪个人会不心动的吧？”
“我都闻到她信息素的味道了，好甜，好喜欢啊。”
“我更喜欢林谙，他看起来好帅好有型，信息素味道感觉有点像红酒，我是清酒味的信息素，感觉和他很配呢……”
“做白日梦吧你，哈哈哈……”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聊的热热闹闹，姜音听着她们说，想跟着说点什么，然而张张嘴，却有些茫然。
因为她既嗅不到信息素的味道，也没有信息素的味道。
楚安的动作却忽然一顿：“哎呀。”
“怎么了？”
“我忘记买水盆了！”楚安拽住了姜音：“你陪我去趟小卖部吧？”
“啊，哦，好。”姜音懵懵的被抓走了。
楚安：“真是的。”
姜音懵然看她，不懂为什么楚安看起来不太高兴。
“……”楚安看她半晌，也是服了她的粗神经了，“你不是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吗？”
姜音：“啊，是的……”
“那刚刚她们说的话你能插上嘴吗？”
姜音下意识：“这没什么的……”
楚安看了她半晌，肩膀垮下来：“行吧行吧，走了，跟我买水盆去。”
少女插着兜走在前面，她个子很高，站起来的时候，路灯把她的影子拉长，把姜音整个人裹在影子后面。
姜音跟在女孩身后，心中忽然有些温暖。
去小卖部的路上有一片人工树林，楚安跟姜音买了水盆，去宿舍的路上会路过。
楚安的脚步一顿，眉头皱起来，“好像有味道……”
姜音：“味道？”
楚安：“嗯……有些熟悉……”
楚安的目光放到了小树林的方向，“有点像Omega……”
楚安跟姜音走到附近。
“好像就在这附近……”
下一秒。
清亮的巴掌声响起来。
“喜欢我？就凭你？你也配？”
姜音和楚安下意识的往声源望过去，随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女孩似乎刚从舞台上下来，妆还没来及卸，漂亮精致的脸颊上，带着肆无忌惮的嚣张和厌恶。
她穿着主持人的裙子，omega的气息若隐若现，竟然是宋歌。
鼓起勇气告白的beta少年脸上挨了一巴掌，身体微微发着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学姐……我……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少年的声音染上了一点哭腔，“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宋歌说：“我也不想听！”
“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
少年狼狈而走。
楚安跟姜音躲在树的后面，面面相觑。
谁也不曾想，原来舞台上温柔可人的宋歌，私下里居然是这个样子。
楚安也觉得不太好，拽着姜音想走，但脚下不小心踩到了碎树枝——
“谁在那？”
宋歌敏锐的察觉了不对，“出来！！”
楚安安抚的拍了拍姜音的手，出来了。
宋歌打量了她们一眼：“怎么，躲在树后面看我笑话？”
楚安说：“你不该那样对他。”
“我要你教我做事？”宋歌冷哼一声，随后威胁道：“不许说出去，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她话刚说完，手机就响了。
宋歌拿出了手机，威胁的瞪了两人一眼。
她手机很漂亮精致，挂了一个好看的毛线小娃娃。
姜音盯着那个熟悉的娃娃，一时间居然有些恍神。
“嗯……知道了。”宋歌挂了电话，看到姜音盯着她的手机看，立刻把手机藏起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宋歌似乎很忙，没空理会她们两个小学妹，接了电话就走了。
“这人怎么这样子。”楚安眉头紧紧皱起来，“太过分了。”
姜音回过神来：“啊……是，是很过分……”
但是宋歌手机上的那个……怎么看起来，像是她第一批卖给死忠粉的毛线小娃娃……？
*
桑倦找到了谢时说的账号，然而账号已经停用了。
但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所以桑倦很平静。
他把这个账号的发布的所有东西都看了一遍。
账号主人发布的东西很少，只有各种手作娃娃，看出有些笨拙和生疏，但无一都很可爱。
他正看着，助理进来。
“桑总。”助理说，“夫人说b市宋家那边有位Omega小姐的生日会，邀请您参加。”
桑倦声音淡薄：“不去。”
助理感到为难：“可是……”
姜音之前的账号很快翻到了底，底下是同类型的手作博主推荐。
他本来没什么兴趣看，然而指尖一掠，他的目光随即定住。
那是一个新锐博主的账号。
柔软的毛线娃娃被放在阳光下。
一行字在上面。
【新生活。】
他盯着那个布娃娃，每一个针脚和回路，都透着入骨的熟悉。
是他在孤单与难熬的白昼与黑夜，掌心摩挲过那个小红帽娃娃的每一寸肌骨。
这样勾针而出的肌骨纹路，只会在那个娃娃柔嫩的指尖沐光而生。
助理正想着怎么说服桑倦。
却见男人忽然笑了，低低的，有些病态的温柔。
“啊……”
“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