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有我在。”
李景琰声音低沉简短,声调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嗯。”
程鱼儿轻轻点头。
可是?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流,琉璃色的杏仁瞳湿润润的,黄豆大小圆圆的泪珠一颗一颗,顺着鼻翼往下流,流过?唇角,又在下巴尖儿汇聚。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里止不动得痛。
钝痛,钝痛。
如一把刀在他的心?脏拉锯,是?以前从未体味过?的痛。
这比战场上他胸口被敌军将?领深深插入心?口的那一枪还要痛。
李景琰眉心?微蹙,抬起重若千斤的手臂,翼翼小心?,珍而重之为程鱼儿擦拭眼?角的泪珠。
他不敢抬声,只启唇,压低嗓音,声音又轻又浅,生怕惊了程鱼儿:
“不相信我?”
程鱼儿轻轻摇了摇头:“不,我相信王爷。”
程鱼儿抬眸去看李景琰,李景琰面如冠玉,目似点漆,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时惨白如雪的面颊终于有了丝丝缕缕的鲜活气?儿。
啪嗒,泪珠又不受控制落下来。
程鱼儿自己抬手,擦过?自己的眼?尾,眼?中虽然还含着泪珠,唇角却扬起弯弯的弧度。
她冲李景琰展颜一笑,纤翘的睫羽湿润润挂着泪花,她声音柔柔娇娇又软软,像一只黄鹂鸟在歌唱:
“我是?高兴的”。
“王爷醒了,我高兴。”
程鱼儿又重复了一句。
她是?真的高兴,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虽然她知道李景琰一定会醒,因为上一世李景琰就醒了,这一世不知道是?何缘故,导致李景琰这昏迷不醒。
程鱼儿坚信李景琰会醒。
就像她向太后所说的,她愿意用自身全部的福运为李景琰祈福,只愿李景琰能够清醒。
上一世,李景琰救过?她,不止一次。
这一世,程鱼儿想?救李景琰。
听到程鱼儿真心?实意得说,为自己的清醒而高兴,李景琰凤眸怔愣了一瞬,而后眼?里的温柔更胜了几分,眸中染着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柔情。
李景琰如玉的面颊也漾出了轻轻缓缓的笑容,上扬的凤尾显得他整个人?神采飞扬。
“啊啊!”李景望聒噪、尖利、充满痛楚的惨叫打破了殿内静谧美?好?的气?氛。
李景琰瞅了一眼?,寝殿中央抱头挣扎、踉踉跄跄,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李景望,眼?眸中闪过?冰冷淡漠的暗光。
在转头看向程鱼儿时,李景琰将?眼?中的阴冷敛去,眉目柔和。
他不动声色,却是?用尽了全力,脊背汗湿,终于身子朝前慢慢移了两三寸。
见程鱼儿身子仍忍不住抽泣,李景琰抬手,轻轻抚了抚程鱼儿软软的发顶。
他手指往下,不紧不慢的为程鱼儿理了理刚才因为挣扎不小心?散落的衣襟,而后轻声道:
“没事了。”
李景琰又瞥了一眼?惨叫乱转的李景望,眸光冷厉,幽沉,眸光明明灭灭,他想?抬手,却手指一顿,眼?中幽芒闪过?:
杀人?不如诛心?,对李景望,有比杀了他更好?的处理。
*
珠帘碰撞声猝然响起,房间里一蜂窝冲进来一波人?。
“二爷,怎么了!”
是?刚才李景望带来的下人?,十?数人?。
李景望带的下人?刚等在外面,武力制止住了多福轩院里的丫鬟奴仆,他们等着自家的二爷春风得意、淫足睡饱从寝殿出来,却不想?听到李景望接二连三歇斯底里的痛哭声。
他们直觉不对,便冲了进来。
领头的李景望的下人?入寝殿一眼?就看到了殿中的李景望,却也被吓傻了直直站在原地:
只见李景望浑身上下都是?血,寝殿内洁白的大理石面也都是?零星的血迹,再?细看,是?李景望两个眼?窝都被利刃刺穿,血肉模糊,留着血泪,现还有一个金钗插在李景望的右眼?上。
领头人?半响才结结巴巴说出口:
“二、二爷你?怎么了?”
李景望听见熟悉的声音,从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踉踉跄跄转头,双眼?血肉模糊,目眦欲裂吩咐道:
“给我杀了那个贱人?!”
李景望以为这一金钗又是?程鱼儿刺得。
他刚才痛得打滚,又双目失明,压根没听到李景琰已经醒来的消息。
李景望带来的仆从听了吩咐,面容狠厉,凶神恶煞就要朝内殿走去,却不想?一抬眼?,看到李景琰黑白分明、清冷至极的凤眸。
李景琰侧着身子躺在榻上,气?定神闲,面上清淡无?波,如渊渟岳峙,只一眼?便让那仆人?一个腿软,直接跪在地上。
仆人?双手伏地,双腿打颤,整个人?抖如糠筛,结结巴巴颤声道:
“王、王爷,你?、你?醒了?”
而后后面跟着的十?数位仆从也哗啦啦跟着跪下来,颤颤巍巍重复道:“王、王爷。”
“不可能!”
李景望一个心?惊,他双目流血无?法直视,他跄踉着转了一圈,却直直对着多宝架的方?向。
多宝架在拔步床的南侧,可惜,李景望不知晓,他已经晕头转向。
李景望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奋力睁着眼?睛去看,却眼?前黑漆漆泛着猩红,一无?所有。
伤口因为他怒目而视而撕裂。
撕心?裂肺般得痛楚涌上心?头,李景望一个不查,踉跄着摔了个后脑勺着地。
咣当一声,他龇牙咧嘴,扭着身子坐在地上。
“别怕。”
李景望咬牙切齿,他歹意上来,攥着拳头狠声道:
“李景琰躺了两三个月,早已废人?,你?们十?几人?上去,把他做了!”
奴从有些意动,偷偷抬眸去瞥李景琰。
却见李景琰神色不动,侧身躺着却犹如闲庭信步,神闲气?定,不慌不乱,压根不像昏死数月刚刚醒来之人?。
况李景琰在锦王府积威甚重。
那些奴从咽了咽口水,头低得更深了。
没听见声音,李景望心?里有些慌,他指甲陷在手心?里,切齿厉声威胁道:
“今日事已至此,你?们不动手,难道还等李景琰修整好?,将?你?们杀了。”
李景望胸脯起起伏伏,喘着粗气?,抬起一手对着多宝架大声呵斥:
“李景琰是?个杀星,冷漠嗜血,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们随我做了这么多恶事,难道还指望他放过?你?们。”
跪着的仆从们猛得抬头,面色惨白,而后相互对视,抬眼?看看榻上半侧着身子的李景琰,又垂头看看手上的大刀和利剑,吞了吞口水。
又相互对视,点了点头。
“王爷——”
程鱼儿看出了那些奴从的蠢蠢欲动,她心?尖一颤,忍不住抓住了李景琰的垂在榻上的手,无?意识轻轻唤道。
李景琰的视线扫过?手背的温热滑腻。
程鱼儿面色一白,想?起了李景琰厌恶女子触碰的传闻。
程鱼儿忙手松开?了李景琰的手。
李景琰却在她手抽离的瞬间,将?她温软纤柔的葱葱玉手握在了掌心?。
在程鱼儿瞪圆的目光下,李景琰唇角溢出一声轻笑,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声色温柔,轻缓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别怕,有我。”
这厢,殿内李景望带来的十?几位奴从已经决定铤而走险,与其等着以后李景琰发作他们,不如现在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李景琰。
以绝后患。
他们齐整整起身,手上握刀,喀嚓一声刀刃出鞘,闪着幽冷的寒光。
他们或面无?表情,或龇牙咧嘴,或凶神恶煞,双眼?通红,一步一顿,朝着拔步床榻走来。
程鱼儿忍不住身子颤了下。
程鱼儿有些怕,心?里怦怦怦乱跳,脊背上沁出了一层细腻的汗珠,可她捏着手心?,抿着唇角,强作镇静站了起来。
李景琰微微一愣,身上有一层阴影投下。
那个娇弱山桃,纤若垂柳的姑娘,直直站在了他的榻前,脊背笔直,将?他护在了身后。
程鱼儿小脸绷紧,回眸,双眸含泪,瞳仁颤颤,却柔声朝李景琰道:
“王爷,别怕,我保护你?。”
李景琰瞳孔一缩,神情怔忪,心?中却掀起巨澜。
他昏睡中,程鱼儿也说过?要保护他的话,可那并非生死关头,且说着容易,做着难。
现在十?数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凶狠恶煞,手握利器,大步逼来,生死只在一瞬间,程鱼儿自知不敌,却仍然坚定护着他。
愿意舍了自己性命来护他!
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人?。
李景琰眸光深深紧紧盯着程鱼儿纤细的背影,漆黑如墨的瞳仁黑不见底,眼?里压着黑沉浓郁的炙、热。
李景琰眼?帘低垂,敛住眼?底的情绪,唇角勾起一个轻轻缓缓的弧度,唇角翕动,无?声道:
“我不会放手了。”
“娘子。”他抬眸温声唤了句。
程鱼儿对“娘子”这个称呼一时反应不过?来,可李景琰的声音她听得熟悉,她下意识回眸望去。
“应是?我保护你?才是?。”
李景琰对程鱼儿展颜一笑,声音温柔缱眷。
程鱼儿从未见过?李景琰笑,他这一笑便如春光乍泄,如玉俊朗的面颊熠熠生辉,晃得程鱼儿神情怔忡。
眸光里有惊艳。
李景琰微挑的眼?尾情不自禁溢出一抹浅笑,面上的笑容更大了几分。
他抬手,轻轻捏走程鱼儿发上斜斜横叉的一个金钗,转手一个飞掷,动作漫不经心?,眼?睛看也非看。
只听金钗在空中划出一道尖利的啸声。
而后寝殿中响起接二连三的扑通倒地声,刀剑砸在地上咣咣几声。
前面六个持刀霍霍的仆从直直倒下了,颈项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他们眼?睛睁大,不敢置信瞪着李景琰,不甘心?闭上眼?睛。
程鱼儿忙转身去看,却瞳孔瞪大,愣愣得又转身看向李景琰喃喃道:
“你?做的?”
李景琰点头,勾起唇角享受着程鱼儿目光里的惊叹。
余光瞥到前方?呆滞在原地的数人?时,李景琰眉心?微蹙,声音带着冰渣冷声斥道:“跪下!”
“是?、是?、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后面十?个奴从被李景琰一钗杀了六人?骇得肝胆欲裂,两腿战战噗通跪在在地,扔了手里的刀剑,磕头求饶。
“废物,他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去杀了他,杀了他!”
李景望双目皆瞎,痛得脑袋嗡嗡轰鸣,听着耳边的求饶,不明所以跺脚掐腰骂道。
李景琰目光淡淡从他身上略过?,朝榻前跪着的奴从吩咐道:
“去喊石管家。”
“是?、是?。”
那下人?浑身发抖领了命,拔腿就跑,摔在地上又爬起来,一不小心?将?李景望撞到了,却不敢耽误,不顾李景望的骂骂咧咧跄踉往外跑。
“石、石管家,王、爷,醒了。”
他边跑边喊。
这一嗓子让门外的把守的李景望的奴从吓得一下变了脸色,赵嬷嬷趁机扭开?了身侧的两个奴从,拎着裙角就朝寝殿跑去:
“姑娘,姑娘!”
*
等石管家带着人?慌慌张张跑到寝殿时,甫一进殿,便被殿中的血腥味熏得扭头。
他步子不停,目光在殿中死不瞑目的几人?扫过?,又略过?满脸是?血、眼?睛血肉模糊的李景望,忍下心?中惴惴,目光热烈朝榻上闭目养神的李景琰行礼道:
“王爷,您醒了。”
李景琰轻轻撩开?眼?皮,先是?看了一眼?被赵嬷嬷抱住的程鱼儿,后目光施舍给了被两个仆从制住的李景望。
李景琰并不多废话,声音淡淡,无?波无?澜:
“把他阉了。”
李景望本想?大不了一死了之,却不料听到这句话,他扭开?奴从,抖如筛糠,目眦欲裂,手哆哆嗦嗦指着李景琰,大声囔囔道:
“李景琰你?不能,你?不能如此对我。”
李景望不知他指的位置是?多宝架的方?向,声嘶力竭,扯着嗓子叫嚷道:
“我是?皇嗣,我是?皇嗣,你?不能私下处置我。”
“呵。”
李景琰一声冷笑,声音寒若高山千年不化的霜雪。
他眸色淡淡,看着李景望的眸光不如路边草芥,目光扫过?李景望的胯下厌恶得拧眉,抬眼?看向石管家,李景琰淡声吩咐道:
“阉了,将?他的那玩意给皇上送过?去。”
“李景琰你?混蛋,你?不能这样对我!”李景望吵吵嚷嚷,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石管家不敢抬头,不理会李景望,恭声应道:“是?。”
却又听李景琰冷冷一句:
“给皇上带一句话。”
在石管家疑惑期待的目光下,李景琰眸色幽冷,唇角勾出一个微微嘲讽的弧度,淡道:
“觊觎兄嫂,猪狗不如,不如阉了。”
石管家打了一个冷颤,忍住腿软垂头应道:“是?。”
说着挥手让侍卫们拉李景望。
李景望瘫坐在地上,手捂着裆部,衣襟被拉住,他面上惶恐无?措,目不能视,他手朝前胡乱得拨拉着,摇着头踉踉跄跄朝后退去。
“不要,不要。”
李景望退过?的地方?,一片水迹,还带着尿骚味儿。
原来是?吓尿了。
在侍卫又要拉住李景望时,李景望推开?侍卫,双膝跪地,膝行朝前,泪流满面央求道: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他扬起手掌,朝着自己的面颊左右开?弓,啪啪几下,力道大的面颊一下子红了,他磕头哭嚷道:
“哥,我色迷心?窍,不,”
李景望濒临死亡,心?思急转,他突然抬头,扬着面孔上两个血窟窿,目视前方?,正正有词道:
“哥,是?她勾引我,是?她看你?昏死了要攀高枝。”
李景望认为李景琰昏迷不醒,无?知无?觉,打了决心?要撒谎,颠倒黑白。
李景琰眉心?一蹙,懒得看他,淡道:
“堵住嘴巴,拖出去阉了。”
“是?。”锦王府里的侍卫上前,不顾李景望的挣扎和呜呜咽咽,拖着他朝殿外走去。
雪白的大理石上留下一抹扭扭曲曲、淡黄色的水迹,夹杂着鲜红的血污,从榻前一直拖拖拉拉到门口。
石管家又差了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和奴从收拾寝殿。
程鱼儿还想?着刚才李景望的污蔑,和李景琰眉心?的紧蹙,她怕李景琰信了李景望的胡乱。
她拍拍赵嬷嬷的手走到榻前,轻轻唤了声:“王爷。”
李景琰不动声色忍着四肢百骸的痛,抬眸望向,目光温和,神色缱绻。
程鱼儿抿了抿唇,琉璃色的瞳仁微微发颤,纤细的玉指捏在群角,唇瓣翕动,半响,垂着脑袋,未做声。
李景琰等了半响,眨了眨眼?睛,温声鼓励道:“怎么了?”
程鱼儿抬眸看见李景琰眸中的温和,她飞速得低头,半响,嗫嚅道:
“我没有。”
此话一出,程鱼儿不由得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便掉了下来,啪嗒啪嗒落在床榻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她拧着自己的衣角,鼻子发酸,不知如何解释。
李景琰昏迷不醒,对外界一无?所知,她又与李景琰无?半分血缘关系,李景琰性子桀骜,真的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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