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这位探花郎名唤楚临溪,文采斐然天纵之才,然而是个大写的杯具。
古代科举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最后是殿试,一层一层考试筛选人才,楚临溪出身寒门却天赋卓越,性格清高且及能吃苦,前面五常考试皆是拔得头筹,是以五元及第。
在那个时候,他的才华是不容置疑的,很显然在大众眼里这位将是大盛朝有史以来第一个六元状元。
然而就因为出身寒门,在殿试的时候却被从中作梗,没能比过萧子淇。
最大的权臣曲来疏自己就是出身矜贵的世家子弟,可想而知权贵对朝政把控的有多严格,世家侯门的孩子哪怕没有能耐也能吃皇粮,而寒门子弟即便学富五车仍旧没有出头日,楚临溪不过是其中一个祭品而已。
太子想了想,说:“我记得当时殿试上,这楚临溪的卷子的确文采斐然,全场无一能及,但就因为曲来疏随口一句玉面郎君的评价,父皇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什么‘长得如此俊秀不如做探花’,便荒唐的定了下来。”
阮棠秒懂。
曲来疏打压寒门、权贵独尊,老皇帝完全是不敢反抗只能顺着他的想法往下来,“那之后呢?”
“你当时闹着要嫁状元,那群朝臣便怂恿将十公主许配楚临溪,一般而言做了驸马便不能再为官,楚临溪自是不肯,声称自己寒窗苦读为的是报效国家,坚决不肯尚公主,闹得不欢而散。”
“再后来他被一贬再贬,扔到文史馆修书去了。”
“让一个探花去做修书匠?”阮棠不由侧目。
太子点点头,也有些无奈,道:“而且还是修的一些风土人情的杂书。”但是他也没办法,毕竟楚临溪抗旨不遵在先,只能暂时将人搁置。
豁,这也太缺德了,阮棠咋舌,只怕他修到八十岁也没有出头日,这简直就是要活活熬死楚临溪啊。
楚瑜君咬了咬唇,说:“我记得上一世,十年后会有一场叛乱,那个时候楚临溪站了出来,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唯独腰板笔直双眼黑亮,带着一干学子守在宫门外用血肉之躯来抗敌。”
那场叛乱杀了一天一夜,连湛蓝的天空都被染红,宫门外的学子无一存活,楚临溪是第一个死的,但是他是面带微笑慷慨赴死,在文史馆被蹉跎的十年没有磨去他的血性,而这一刻他终于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也正是因为他们用性命构成的肉墙,延缓了叛军进攻的速度,才让符元帅成功赶回救驾。
太子已经知道了楚瑜君的重生身份,一开始还很惊异的问来问去,后来知道竟然还有个从几年前后穿来的就麻木了,似乎再来第三个他也可以淡定处之了。
然而阮棠那时候看看第三个已经换了芯子的七皇子,但笑不语。
而现在,太子只是脸色沉重的点点头,长叹:“这个国家,亏欠寒门太多了。”
阮棠:“这个楚临溪,可先用用看。”
“给你调到户部来?”太子提议。
“不,”阮棠摇头,说:“安排他去吏部,而且用不着优待,从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开始做吧,能不能往上爬,还要看他的本事。”
倘若他真的有能力,自然会自己向上拼搏熬出头;倘若他没有能力,那她自然更没有搭救他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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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楚临溪熬出头之前,七皇子已经率先一战成名了。
户部尚书贪污案涉案官员众多,细究之下从地方到京城竟有将近百人,就因为阮棠一句让他们都吐出来,阮侨的铁血手腕尽数展现出来。
他亲自审问户部前尚书,涉案名单写了长长一张纸,随后没有半点容情,一究到底,该抄家的抄家、该降职的降职、该掏钱的别想逃过去。
这其中的困难,自然不是几行字就能带过去的,这里面涉及的贪官有一部分可是权贵,皇亲国戚都不在少数,一时间上门相劝的、甚至求到阮棠这里来的都不在少数。
“七弟怎么处理的?”阮棠问。
下属汇报:“七皇子将所有说客谢绝在门外,见都不见,该怎么处理还是照旧,听说里面甚至涉及了他母族那边的亲戚,但七皇子不仅没容情还让他带头认罪。”
端是一个六亲不认。
阮棠笑了,“倒是他的性格。”
阮侨疯起来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一时间朝野为之动荡,人人惶惶不安,甚至有老臣跳出来闹自杀,结果七皇子直言相告:自杀可以,但你就算死了,吞下去的银子也得给我吐出来。
这下,没人在造次了。
正巧这段时间太傅不在朝内,权贵们没有主心骨,面对不顾名声不计后果的疯狗七皇子那是全然懵逼,被打得毫无反抗之力。
该怎么处理的半点不留情,还钱还不出来便抄了古董去卖,总之无所不用其极。
等曲来疏回来的时候,这事情已经进行的七七八八了。
曲太傅都被气笑了。
正巧那天阮棠与他在宫门口碰面,曲来疏一身朝服矜贵从容,抬手拦下了公主的步辇,走了过来。
阮棠掀开帘子,满脸挪揄:“太傅,许久未见可还好?”
曲来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怕是不怎么好,公主养的小狗,可是咬了微臣一口。”
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来堵她,甚至从容的将七皇子形容成小狗,看来这一口咬的也不是很疼嘛。
阮棠张扬一笑:“那也是本宫养的,况且能咬的这么准,回去以后我可得好好嘉奖嘉奖他,是不是。”
男人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流光,他欺身上前,低声轻笑:“公主若喜欢看微臣被咬,不妨亲自动口,臣自当卸下防备任您采摘,何乐而不为呢?”
阮棠眯眼。
这老妖精,主动起来还真是格外的勾人。
她遗憾的摇摇头,叹气:“可惜啊本宫今天忙着要去见另一个小美人,太傅来的真不是时候。”
步辇抬起来,消失在男人的视线内,唯独那股香气似乎还在周边萦绕。
曲来疏深吸一口,刺激的神经都根本突突直跳,他揉了揉眉心,含笑的狐狸眼渐渐淡下来,嗤笑一声:“真是凉薄啊,我才出去几天,公主身边又有新人了?”
那笑声,却结着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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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至,天气愈发的冷,公主在宫外的府上设宴赏梅,不仅邀请了世家侯门、亦有不少寒门子弟,这可是安定公主的宴席,谁能不给面子?
又有几个人,不是对这位传奇公主心生向往。
一时间,公主府上到处可见贵族千金与风流才子,然而走到哪里听到最多的议论声还是关于安定公主。
后院,阮棠接过楚瑜君斟上的清酒抿了一口,火辣辣的烧灼感让胃都在沸腾,整具身体都跟着暖起来。
太子正在旁边和她说楚临溪:“这位探花郎倒是出人意料,我本以为他本性清高去了吏部也是受排挤边缘化的命,没想到他竟然有几分能耐,短短数日便立了小功,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楚瑜君朝远处看了一眼,提醒:“说曹操曹操就到,人领过来了。”
还挺快。
这算得上是阮棠头一次见楚临溪,之前听明景说起也是用的玉面郎君这个词,但是她转过身去看到那人时还是不由得眼前一亮。
楚临溪是被太子的心腹领过来的,他站在他的身侧,更显身形削瘦却笔直,一身青衫颇具风骨,远远看去便带着一股文人之气,他的皮肤很白,面容异常俊秀,墨眉星眼薄唇微抿,甚至有些精致的女气,却是时下流行的审美,一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怪不得说老皇帝看到他之后,竟荒唐的以外形点了他做探花,这张脸的确过于出众,朝堂之上甚至与曲来疏难分伯仲。
阮棠嫣然一笑,称赞:“不愧是父皇钦点的探花,果然相貌出众。”
这一笑,晃了所有人的眼。
楚临溪也在打量阮棠,甚至从远远地过来时,他的关注便在这个女子身上。
他在寒窗苦读数十载全成笑话,被打压的留在文史馆浑噩度日,同窗师门无一关怀,曾经有多亲密如今便躲得多块,万念俱灰之下他甚至连信仰都产生怀疑。
这个国家,真的值得他如此爱戴吗?
这个昏庸的皇帝、肮脏混乱的官场,让他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但是他在困境中几乎溺亡的时候,却被救了上来。
公职调到吏部时,这消息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什么样的人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施以援手,他这样一个人又值得对方如此相救吗?
但是那个出手相救的人一直没出现。
后来他的同窗告诉他,是安定公主出手相救。
安定公主……
楚临溪知道她,第一位以女子之身参政的公主,以雷霆手段在潮廷之上与太傅分庭抗礼甚至是治理贪官,有人骂她是牝鸡司晨,有人用言语描绘着她的美丽心生向往,但是他不在任何一个行列中。
直到这一刻,他站在这里,目光所及之处不过是一道背影,她披着狐皮裘垂在地上,手中漫不经心的晃着酒杯,听到动静后微微转头,那张艳丽逼人的面孔缓缓进入楚临溪的视线之内。
他死寂的心口跟着悄然一跳。
男人机械性的做出行礼的动作,他听到自己干哑的声音:“微臣参见公主、太子。”
“平身,坐。”阮棠撑着下颌,看他僵硬的动作,坏心眼的逗弄:“探花郎,你笑一个让本宫看看到底有多美。”
太子额头青筋迸出:“明棠!”
如此重要的场合,她竟然又开始看到美色走不动路!简直荒唐!
楚临溪抿了抿唇,直奔主题:“多写公主知遇之恩,楚某一介书生人微言轻,不知能为公主做些什么?”
“你现在还不能为我做什么。”
阮棠一笑,说道:“楚临溪,吏部员外郎这个职位不高,你若有能力便从底层开始往上爬,能够走多远全看你自己,倘若你有能力爬到高峰,才有机会将那些害你的、落井下石的人踩在脚底下,也方有报答本宫的机会;
倘若你没有能力,那留在吏部做员外郎,还是去文史馆做修书匠,都无太大差别。”
想反击,就自己向上爬!
楚临溪身体一震,他深深的看着阮棠,眼眸中的墨色沉淀下来,再开口已是声音干哑,却异常坚定:“多谢公主教诲,必不辜负公主期望。”
阮棠眨眨眼,其实很想告诉他,如果说你熬不出头也没关系,单凭这张脸,日后也能在她身边做个受宠的面首。
不过考虑到旁边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哥哥在监督,只能遗憾作罢。
楚临溪走出内院,不知不觉便走到梅林旁,他望着初开的梅花,不惧寒冷自有傲骨,无疑是读书人最为喜爱的寓意,他曾经也做出无数赞美梅花傲骨的诗词,如今……
男人讥讽一笑,神情渐渐坚定下来,傲骨有何用,在这个肮脏的官场,想要往上走就必须舍弃一切。
即便是为了报答公主的知遇之恩。
“楚兄也在!”
“还没来得及恭喜楚兄出任吏部员外郎,终于熬出头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招呼恭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楚临溪抬眼看去,便见认识的同窗与那些官场的权贵子弟正走过来,一反之前避而不急的态度,显得格外热络。
若是之前,以他清高的性格自是不屑于与这些人为伍,但是现在……
楚临溪微微一笑,得体而从容,顺势融了进去,与他们攀谈起来。
从此以后,他不再向往梅花,梅再风骨却过刚易折,而他即便是身处淤泥中也要爬起来,不择手段的向上爬,将权利和话语权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这样才有资格,对公主说一句:“微臣愿为公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众人对楚临溪的变化感到讶然,但这样的楚临溪显然是更好接触也更令人如沐春风的,很快他们便忘了之前的隔膜,气氛热络的仿佛知心好友一般。
就在这时,不知有人低声惊呼:“公主来了!”
“那便是安定公主,果然是天家之女气度不凡。”
“之前还有风声传她对萧子淇痴心一片非君不嫁,这样的公主,哪里是萧子淇配得上的?”
萧子淇也在人群中,他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首座上的女人,那般令人不可逼视的艳丽与尊贵,压的他根本喘不上来气,和他之前接触过那个美貌却刁蛮的少女公主判若两人。
而在她的身边,与她关系亲密的近臣,赫然就是萧子淇的未婚妻楚瑜君!
安定公主竟然和楚瑜君关系如此亲密!
倘若公主当真看上萧子淇,要拆散这对有情人,她们不应当是情敌关系吗?除非那些传言有误,事实绝非如此。
一时间,往日议论结成谣言,倒是萧子淇被贴上了“不配”的标签,也不知是作何感想。
阮棠起身,端起酒杯,起了个头:“在座诸位都是国家的栋梁……”她的声音清亮而清晰,不紧不慢的说出一番开场白后,便饮下了这杯清酒,气氛一时间热络起来。
文人在一起,宴席上玩的最多的助兴游戏便是行酒令,又称诗词接龙,阮棠给出“花卉”作为主体后,一群人便非常配合的玩起来。
身边便是一处梅林,文人又大多喜梅,以至于这饮酒作赋往往都是围着梅花进行,偶有其他花卉作诗也不容易出彩,当行酒令传到探花郎手中时,众人都觉得楚临溪也会以梅作诗。
毕竟他清高,与梅花更是相称。
但是楚临溪的目光却是一直在追随者首座上的公主,当他接到行酒令时,出乎意料的并没有选梅花来作诗,而是用的牡丹。
牡丹国色天香,雅而大气,百花之首。
楚临溪借花赋诗一首,比喻的却是首座上的公主。
探花郎如此精彩而直白的赞美令人不由侧目,偏他学富五车文采不凡,即便是借花喻人都不显孟浪,反倒是倍感真诚。
然而就在楚临溪的赋诗之后,不等众人评价,一道含笑的嗓音插了进来,让气氛骤然一静。
“探花郎才华横溢,这诗作的着实精妙。”
曲来疏如闲庭散步般从容的走在公主府内,他轻慢的鼓着掌,俊美的面孔含笑温润,狐狸眼上挑时偏又带着几分邪气,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只听这位权臣笑吟吟的道:
“听闻公主设宴,未能得到请柬曲某只能不请自来,还望公主见谅。”
不请自来,经他口中说出来,偏偏又带着几分理直气壮之意。
这公主府,他闯也闯了,来也来了,脸皮奇厚的老妖精还就不想走了,还让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称太傅。
阮棠却好笑的往后一靠,指着他嗔道:“好你个曲来疏,果然是上午听我说完话便坐不住了,跑这给本宫搅局呢。”
可不就是坐不住了。
曲来疏微微眯眼,笑意不变,唯独视线落在那年轻俊秀的探花郎身上时泛着冷光,他这小公主眼神可真不怎么样,这种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都能看得上。
楚临溪也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公主对太傅语气中的亲昵,那种微妙的相处,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告诉他,他们之间关系的不同寻常。
探花郎目光坦然的与那权臣对视,冷冰冰的,充满了警惕与探究。
这种不择手段的阴狠权臣,也轮得到他觊觎他们大盛的安定公主?
两个男人同时在心里冷笑一声,敌意十足。
作者有话要说:我睡一觉,然后继续更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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