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她的年纪仅仅二十出头,刚刚大学毕业找工作。
死因并非情杀或者是抢劫,而是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意外。大概除了当事人以外,谁也不会料到这种小事会导致自己的死亡。
那天,宴清面试完,坐公交回宿舍。此时已经过了晚饭点,她在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一边啃一边查哪里的小区租房安全性价比高。
沿路偏僻,没有一个人影,走两步就有一盏路灯损坏,甚至还有一盏不停闪烁,活脱脱一个恐怖片现场。
宴清胆大,压根不怕,她可是一个能独自闯鬼屋的女人!这种氛围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记得有一次,宿舍里组织看鬼片,三个室友抱着她瑟瑟发抖,宴清几乎被挤到变形,斜眼勾起其中一个室友的下巴冷笑:呵,女人。
除了鬼片,她对那些虫子也很淡定。
南方的蟑螂大得吓人,还会往人身上飞,四年来宴清独自一人挑起捉蟑螂大业。
当室友魂都吓没了,是她穿着睡衣,汲着拖鞋,徒手满屋追,一手一个准。
想着这四年来的青春回忆,宴清脚步欢快地往前走,待看到前方路边冒出了一只熟悉的生物时,她思绪凝滞,忽然顿住了脚步。
天不怕地不怕的宴清,只有一个克星——大鹅!!
而那只让人感到恐惧的大鹅正在路边悠悠散步。
宴清瞳孔地震,浑身汗毛竖起,回忆起小时候被大鹅追杀的童年阴影。
卧槽,怕什么来什么。
宴清内心疯狂尖叫,却不敢发生声音来。
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打算绕路。
绝望的是,那只大鹅细长的鹅颈一转,绿豆大的眼珠子便看到了后面哆哆嗦嗦的宴清。
它的眼中带着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和四分漫不经心。
它的鹅嘴贪婪得流下了口水,眼中冒出渴望一战的精光。
这只大鹅像要吃了她似的死死地追着她啄。
宴清一边惨叫,一边在路上飞奔。
一人一鹅展开了死亡追逐。
月黑风高,路灯年久失修的前提下,他们在路口转弯处与一辆闯红灯的小车进行了深刻的亲密接触。
大鹅卒。
宴清卒。
一人一鹅双双阵亡的新闻上了头条,万恶的小编给取了个耸人听闻的标题——“震惊!99%的人不知道的死法,这只鹅居然……”,引出无数围观网友发表一系列关于“童年阴影”“鹅的战斗力有多强”的讨论。
……
宴清成了阿飘,但她自己不知道。
死后她有点迷茫,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见被一只大鹅追,又梦见这个奇怪的地方。
漆黑无光,纯正的黑,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宴清不怕黑,可是不管往哪里走,走了多久,都出不去,心中不免生出了属于正常人的恐惧心理。
她忍不住低声喊出了“有谁在?”
一边喊,一边走。
然而她的声音像是电影里被人截掉的片段,从口中说出的一刹那便销声匿迹。
谁也听不到,包括她自己。
一股寒意从她心底冒出来,从小到大她经常会做噩梦,但如此真实,声临其境的还是第一次,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梦境吗?
走着走着,宴清好像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声音,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似真似幻犹如海市蜃楼引人向往,危险中带着迷人的诱惑。
渐渐地,前方有一束光划破黑夜,发出璀璨夺目的光,那束光犹如被烟雾笼罩,朦朦胧胧的闪动着,仿佛在呼唤什么。
宴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轻飘飘地往前方踏出一步。
这一踏很是了得,她直接从原地消失,来到了新的世界。
等宴清回过神来,黑夜已经消失,面前的场景令她目瞪口呆。
有光从头顶投下,原本强烈的光线在蔚蓝的海水中折射,减弱,直到变作黯淡的色泽,周边的海水染成了深蓝色。
一条斑斓的蝴蝶鱼从身边飘过,摆动尾巴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透明的水母一上一下,舒展它轻盈的触须。
手指般大小的鱼群从她的发丝间穿过,如同嬉戏般来回穿梭。
宴清心想,果然是做梦,现实里她怎么可能会沉在海底,还一点儿事都没有。
既然是梦,就当做在梦中游玩吧。
她十分心大地逛起来,海底有弱小的鱼类,自然也有可怕的猛兽。
一只鲨鱼缓缓朝她逼近,周边的鱼儿顿时惊慌逃窜,往四面八方飞快地逃。
只有宴清傻傻地站在原地,摩拳擦掌准备迎上去。
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鲨鱼,在梦中却是个大好的良机。
待走近后,一股腥味扑面而来,宴清受不了地退了两步。鲨鱼快要逼近了,即便知道是梦,刚才还想试图摸一摸,但过于近的距离仍然使她的心砰砰作响。
她一边心跳得飞快,一边作死地伸出一只手……
还没有触到具体的实感,眼前白光一闪,那条巨大的鲨鱼突然“啪”地一下被击飞,化作一个星光消失在海际。
发生了什么?
宴清偏头一看,顿时楞住了。
她看到了一个人鱼。
长得非常非常好看的人鱼,用语言描述不了他万分之一的美。
他的上半身呈现人类男子的特质,下半身有一条璀璨的鱼尾巴,每一个鳞片都发出阳光洒在海面上折射出的光芒。
海藻般略微弯曲的银色长发向四周蔓延,长长的在海中漂浮,时不时有几个小小的海鱼从他发间穿过,亲吻他柔波般的长发。
宴清抬头的瞬间,正巧对上了他深蓝色的眼眸,隐隐有光泽流动,远远看去像是银河中闪动的一颗星光。
她惊叹得屏住了呼吸。
人鱼的眼眸中带着好奇,像是小孩子的眼神,纯真又无害。
当看到她分叉的双腿时,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宴清表示自己没看错,确实是一种同情的神态,他在同情自己没有鱼尾巴吗?
有点想笑,又有点蠢蠢欲动。
这可是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的人鱼啊,这种尤物大概只能在梦中相见。
以后或许梦不到了,考虑到这点,宴清大着胆子,伸出罪恶的手心,想要在他的尾巴上摸了一把。
然而还没碰到,人鱼宛如受到了袭击,睁大双眼,流露出惊惶和失措,眼眸像是变了色般,变成更加深重的颜色。
他飞快递甩动尾巴,“啪”地朝宴清甩来。
人鱼以为会将她击飞,可这条美丽的尾巴徒劳地从她身上穿过,仿佛面前的只是空气而已。
两人皆是一愣。
宴清心中犹如海浪般剧烈波动,梦里的她是无形的!?
还是上一个被大鹅追的梦是真实的??
她一时之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脸纠成一团,几乎模糊得地步。
可能是觉得她的表情过于吓人,人鱼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瞧了她一眼,飞快地逃离现场。
待宴清从纠结中探出头来,那只美丽的人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有点遗憾,但眼下并不是关注他的时候,必须得搞清楚到底是不是梦!!
她试图扭自己手臂上的肉,但只能穿过一团空气,就连她自己也触摸不到。
心往下坠一分。
眼前深蓝色的海底,鱼类身上的花纹,珊瑚细密的触手一毫一厘,都清晰可见。
这种真实感,愈发让人觉得并不是梦。
即便已经确定七分,她仍然是不信邪地寻找细节,找寻中又瞧见了一个人鱼,和看见的第一条有极大的区别,尾巴发色身形都不一样。
这条人鱼的尾巴是碧蓝色的,长发黑直。身形比第一条银发人鱼更高大,指甲长而尖利,闪着锋锐的光,后背的背鳍上竖着两根尖锐的鱼刺,鱼尾两侧的尾鳍仿佛是两把刀刃,威风凛凛的样子几乎能预见刺入敌人后血肉模糊的惨象。
两者的区别一个像是少年,一个像是成年。
黑发人鱼背后有鱼刺,鱼尾有尾鳍,而银发人鱼没有。
宴清试图交流,但黑发人鱼视而不见地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黑发人鱼看不见自己。
宴清头一回觉得这梦幻奇丽的海底,恐怖至斯。
不停地跑,或者说是飘,接下来遇见的十几个黑发人鱼,都看不见她!!
她就像是被孤立的生物,明明在热闹的海底,却像处在一个异度空间,而这空间只有她一个人。
宴清慢慢地停下飘动,正常地往前走,看上去淡定的表情,实际上慌得一批。
看来她是真的凉了,抬头望天,面上无泪,心里泪流满面。
在海中飘了几日,具体几日也没算过,失去了手机和手表后,她已经是个废人了。
这几日想要找到第一个人鱼。
起码他还能陪自己说说话。
宴清翻遍附近的海域,就连石头缝隙里也没放过,结果那个人鱼像在海底蒸发,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她都数不清几日没跟人说话了。
有时候,你想找的东西怎么也找不到,等你放弃找,那东西便会忽然冒出来给你个惊喜。
宴清找鱼也是如此,待寻了将近可能或许一个月,终于在一处艳丽的珊瑚旁边见到了那个人鱼。
以及他的同伴。
同伴有五个,和他一样大,看上去都是少年的样子,虽长得好看,但不及银发的他。
她兴奋地靠近,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咕噜噜的从五个人鱼的喉咙里冒出来。
她根本听不懂,从侧面看到那五个人鱼的表情,生动鲜明地显示了什么叫做阴险狡诈。
他们叽里呱啦讲了一通后,团团围住银发人鱼,声音忽然尖利,比刀刮在玻璃上的声音更刺耳,宴清受不住地捂住耳朵,眼睁睁地看见他们甩动尾巴,那锋利的尾鳍将银发人鱼的身体划得鲜血淋漓。
漂亮的尾巴上割出一个个口子,将周围的海水染成了暗红色。
一片片闪烁着夺目光彩的鱼鳞剥落下来,露出里面惨白的肉色,如同将人的皮肤一点点撕下。
小人鱼发出稚嫩的细弱的低吟声,带着痛苦传入宴清的耳中。
淡淡的血腥气扑在宴清的鼻间。
她看到银发人鱼无助的眼神,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心一下子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