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一阵凉飕飕的风穿过。

“这伤,挺重的,”沉默了会儿,闻秋时点评道,“再严重些说不定会流血。”

顾末泽轻嗯了声,收回受伤手臂途中,指尖有意无意地拨了下他手中的野梨,然后面无表情躺在他身前。

闻秋时:“......”

一旁摊成一排的天宗弟子,各个仰着脑袋,瞪圆眼看着他伸出雪白的手,递去野果。

顾末泽咬了口,一张总透着冷戾之色的俊脸,竟露出几分春风得意。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顾末泽此时心情很好。

“......”

众弟子神情复杂,心中的忌惮与畏惧忽然少了许多,只想唾上一口。

看错了。

原来是这种人!

待众人恢复过来,接二连三突破成功后,继续赶路。

揽月城地处北域,是天下闻名的繁华都城,前往月城的路上,闻秋时无师自通学会了控制灵力,未将灵力注入符纹后,再画符,便没有那夜的惊天动地。

于是他闲来无事拿着一截树枝,四处勾勾画画,有弟子瞧见了,吱唔半晌,问他是不是在进行邪恶的诅咒仪式,这样很不好。

逗得闻秋时哈哈大笑,随手抹去,常盯着他的牧清元,看着被擦去的符纹若有所思。

晌午时分。

有人道:“过完摘星桥,前方就是揽月城了。”

闻秋时扔下手中枝丫,仰头望去,云雾缭绕间,一座横跨大半山峰的天桥出现在眼前。

待他走近,发现摘星桥竟是寒冰所制,桥身只有薄薄一层冰,散着淡淡白雾,从桥内往下张望,底下数千尺的绿荫映入眸中。

闻秋时望了眼,腿发软:“桥牢固吗?”

“当然牢固,据说符主年少时,曾想炸了此桥重建,说其花里胡哨,然后怒气冲冲换了条路走。”

峰回路转,闻秋时问:“还有哪条路?”

张简简:“从这回去,绕过大半揽月城。”

闻秋时微微颔首,对身后礼让长老的弟子们道:“你们先走,我有些不适,随后就来。”

闻言,众人齐来到他面前,担忧地上下打量。

“长老哪里不适?”

“可是受寒了?”

“定是赶路累着了,我就说御剑飞行吧。”

被挤在桥边的闻秋时,披着宽大墨裘,从脸颊到细长脖颈都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一阵风穿过,肩头发丝吹的凌散。

在众人慰问声中,他眨了眨秋眸,脸庞莫名透出几分紧张,然后在桥边缓缓蹲下身,双手捂上脑袋。

“我......肚子疼,”

轻软的嗓音在桥边响起,“哎呀,肚子突然好......”

“摸的是头。”离他最近的顾末泽,低声提醒。

闻秋时被高空之景吓得晕头转向,闻言一默,换了姿势,改捂肚子道:“是,这不是头也疼么,哎,怎么突然疼起来了,一定是吃野果中毒的缘故。不好!看来我必须休息一会了,你们先走吧!”

在修真界,修为高者可上天遁地,修为低者亦能御剑飞行,身为一名修士怕高的事倘若被知晓,传出去怕别人要笑掉大牙。

虽然已经声名狼藉,闻秋时仍努力维护最后一点颜面。

牧清元皱眉,蹲下.身看埋着头的青年,递去一颗丹药:“解毒丹,七师叔吞下,见效很快。”

闻秋时:“......”

他脸色苍白地瞅了眼摘星桥,又看了看丹药,踌躇片刻,硬着头皮接过。

不曾想有个拦路虎,拨走丹药,握住他伸到一半的手,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怎么了,你......”

闻秋时看向顾末泽,话未说完,腰间多了只手,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闻秋时想也不想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

他一只手拽着顾末泽衣襟,墨裘间的细绒扫过下巴,白皙脸颊浮出淡淡红意,长睫轻颤,底下秋水似的眼眸透着些许无措。

不行。

这么多人看着。

顾末泽垂眸,视线落在青年惊惶脸庞,搂住细软腰身的手忽地一紧,心底涌起一抹燥热。

这种突如其来的燥意,与伏魂珠反扑引起的躁意有些相似,但又截然不同。

同样的乱他心境,同样的让他抑制不住产生邪念。

不同的是,后者让他有嗜血杀戮的冲动,前者......让他只想压着怀里的人,看着其在身下红眸哭喘,无力推搡。

“闭目。”

微哑嗓音响起。

闻秋时全身僵了僵,四周冰雾翻涌,显然已踏上摘星桥。

他手臂无可奈何地环上顾末泽修长脖颈,闭上眼睛,感受到贴紧的宽厚胸膛内,蓬勃有力的心跳,耳梢不自觉红了红。

待两人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在视线,桥头众弟子才回过神,面面相觑后,拔腿追了上去。

“混蛋!还不快放开长老!”

“他是你师叔!怎能这般不敬,做出如此无礼之事!”

“顾末泽,你太放肆了!”

......

过了摘星桥,偌大城门伫立在前方。

身着天云服的一行人出现在城内,立即吸引了不少目光,天宗身为仙宗之首,仙风十足的蓝底白纹袍早已深入人心。

客栈落榻后,闻秋时兴致盎然到街上溜达,身后跟着俩气宇轩昂的师侄,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那不是天宗的大弟子,牧清元吗!”

“顾末泽?!天宗那个弟子!”

“前方那位是谁?”

“不知。”

闻秋时脸上露出喜色,出门前担心会不会被人认出,被烂菜叶臭鸡蛋砸,如今看来,原主虽然臭名远扬,但真正认得他的人却不多。

街巷间熙熙攘攘,两边商铺里法器、灵草、丹药各类物样应有尽有,唯独不见灵符。

闻秋时摸摸腰间,穷得连个储物袋都没有,回头欲言又止。

“我饿了。”

牧清元率先反应过来,掏出灵石:“七师叔请。”

虽说奉景无涯命来监视他,但闻秋时看人一下顺眼了不少,在顾末泽闷闷懊恼的表情中,朝牧清元微微一笑,“多谢,改日还你。”

闻秋时翻了翻手中灵石,举起放在眼前,仰头看了看天空烈阳。

日光透过晶莹剔透的灵石,洒在青年脸颊,常年透着病态的苍白面容,忽然红润几分,嘴唇也添了色泽,整个人好似突然活了过来。

乌发雪肤,耀光中抬头浅笑,一时惊诧了不少行人。

“这服饰是天宗长老,不知是哪位。”

“长老?难不成他就是南独伊,南长老?!”

“那是灵宗长老!!”

“唉,我还以为是南长老呢,听闻此次符道大会,他也会来。”

“他是灵宗带队长老,昨儿就到了。”

“太好了,这样大会才有意思嘛。”

......

闻秋时耳朵微动,放下灵石,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了眼顾末泽,又看了看牧清元。

南独伊,书中的天道宠儿。

比起他,顾末泽大概是捡来的主角。

大结局时,南独伊已是灵宗主,站在他身边的包括但不限于彼时的天宗主牧清元,楚家主楚柏阳,森罗殿主......而顾末泽身边,空无一人。

而全文最狗血之处,就在于,南独伊他......本该站在顾末泽这边!

书内南独伊为人清冷淡漠,面对诸多追求者不为所动,一心求道,直到一番阴差阳错,将救他的主角顾末泽误认成与其模样几分相似的森罗殿主夙默野,于是乎,一番狗血淋头,让人七窍生烟的剧情展开了。

闻秋时捂捂胸口。

不可,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谁救了,功劳就是谁的!

稍稍平复心情的闻秋时,扫了眼四周,迈入一家酒楼。

刚入门,便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什么制符,圣剑......这些事迹小爷都听腻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酒楼里空间很大,底楼一眼望去,除了台上端坐的说书先生,却只剩一位客人和身边侍女。

这客人就是说话之人。

只见他眯眼坐在中央位置,左右两边立着几个美貌侍女伺候,有的将剥了皮的葡萄喂到他嘴边,有的执扇轻摇,有的捏肩捶腿,简直羡煞旁人。

其余客人均在楼上,闻秋时从楼梯上去寻到空座,凑到栏杆前,才看清贵客庐山真面目。

一个世家子弟,浑身上下叫嚣着“爷有钱,有钱”。

身着华服,腰间除美玉外,并无修士常挂的储物袋,但细看那两只手,十根手指就戴了五个耀眼夺目的储物戒,随便一个,在修真界都是有价无市,非身份之人不可得。

那人眯着眼,吞下葡萄,然后晃了晃搁在桌沿的脚,脚靴两侧挂着的金色小链条,发出清脆声响。

他一副找茬模样道:“你到底行不行,尽说烂大街的事迹,要是不知道别的东西,爷就走了。”

台上布衣先生眉头紧皱,说书生涯遭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闻秋时盯着摇晃的小金链,这一派纨绔作风,应该是贾家子弟,贾棠。

一个颇为有趣的人。

小眼睛,难怪看起来像眯着。

“既然贾公子开口,老夫也不藏着掖着了,”说书先生思忖片刻,下定决心般一拍案,哐当一声,“今儿就说些不一样的,诸位且听好了。”

闻秋时端了杯茶,倚在栏杆上,饶有趣味地朝台上望去。

“话说当年修真界分三,北域,天宗,森罗殿。三方之主还成了结拜兄弟,其中大哥就是前北域主,圣尊郁苍梧,二哥是天宗仙君,三弟则是魔君夙夜。彼时天下太平,圣尊修为高深莫测,仁心宽和,在当时众心所向,北域在他的带领下,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

“而这一时期,我今日要讲的主角祸祸,现身北域了!”

“?”

闻秋时挑了挑眉,方才贾棠说的制符、圣剑,不是讲符主闻郁吗,怎么一下变成祸祸了。

这又是谁?

他一脸疑惑,其他听众则一副毫无维和的模样。

台上之人继续道:“圣尊慧眼,救下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将其留在了北域,也就有了后来的故事。”

“话说祸祸在北域扎根后不久,就做出了一件惊人事。北域山海相连一带,是大陆灵气最浓郁之地,那里诞生了无数仙株圣草,山精野怪,还有稀珍灵兽。而其中,最为神秘的就是一只拥有巫山血脉的古鸦,相传已有千年道行,法力高强,无人可以匹敌。就是这么一个上古巫山的后裔,被祸祸收为了灵兽。”

“此事众所周知,但大家可知他如何将这只千年古鸦收服的?”

说书先生从桌案捻起一块糖,悠悠道:“答案是用不要命的甜言蜜语。”

“他当时手无寸铁,单凭一张嘴,将千年古鸦哄出了山海,从此跟随左右。此事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我以一身布衣起誓,确有其事!”

闻秋时听得津津有味,趁说书人喝茶间隙,抽空回头望了眼,菜上齐了,满桌美味佳肴,看得人口水直流。

“我、我不饿,”闻秋时忍痛出声。

作为因喜欢“八卦吃瓜”被踢进道观的人,他仅端起一盘下酒的花生米。

吃瓜人,吃瓜魂,吃瓜都是人上人。

美中不足没有瓜子,不过有花生米替代,无伤大雅,闻秋时回到栏前,听到台上之人长叹道:“接下来我的话中,涉及了当今各方之主,大概明日诸位就见不到了我。”

“一字千金,”贾棠道,“你看要不要继续。”

台上一拍案,顿时口若悬河:“自陨星谷除魔大战十余年,如今立于修真界顶端者,不外乎北域那位,楚家那位,森罗殿那位......但没人知晓,这几个风头正盛之人,都与祸祸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哗——”

方才安静如鸡的听众,发出整齐划一的惊叹。

整个酒楼沸腾了!

“我早就有所怀疑!果然!”

“一群没见识的家伙,去书铺逛一圈,话本十之八九是给符主的拉郎配。”

“那些是不负责任的杜撰,我们北域百晓生说这席话,以布衣起誓,可是堵上了说书生涯,能一样吗?!”

闻秋时也惊得张大嘴,扔了一把花生米,嚼了半晌才缓过神,表情逐渐暧昧起来。

——想不到这符主,也是个风流人物呢。

不过,这几位到底是哪几位,楚家的那位该不会是楚柏月吧,他有婚约在身,如此岂不是......

“放肆,休要败坏家主名声!”

闻秋时对面传来暴喝,一个年轻弟子在栏杆前探出脑袋,举着剑,怒不可遏地朝下挥舞,若非有人拉着,估计已经跃到台上了。

“再敢多说一句,小心我割了你舌头!”

说书先生看了眼他,惊恐地捂住嘴,视线落到贾棠身上。

贾棠起身,对着二楼大笑两声:“又没指名道姓,楚家有那么多人,你急什么,这么积极帮你哥对号入座啊。”

此言出,又是一片哗然。

众人只当出头的是楚家子弟,不曾想这么巧,楚柏月的胞弟楚柏阳在此。

楚柏阳身份暴露,被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气得七窍生烟:“贾寒碜,我今日非拔了你的皮!”

贾棠,字寒碜。

生平最烦谁唤他的字。

贾棠笑声一默,脸色铁青对台上喝道:“讲!给本少爷大声讲!”

两边都不好得罪,布衣人汗如雨下,用手帕擦了擦,略一思忖,道:“既然如此,今日不讲楚家那位,先讲楚家未过门的那位。”

“?!”

争执中的贾棠和楚柏阳一齐停下,瞪大了眼睛。

在座客人也均一脸不可思议。

楚家未过门的那位,难不成是楚家主的未婚妻,南家大小姐南绮罗!她与符主有何关系?符主不是与楚家主是挚友!是好兄弟吗?!

众人不约而同开始思索,听完能不能活着离开酒楼。

太刺激了!

闻秋时也惊呆了,激动地连病弱身子都支棱起来,除了后背莫名发凉,好似有目光幽幽落在上面外,一切安好。

“诸位有所不知,十几年前,楚家那位还不是家主,因而,南姑姑还不一定是他的未婚妻。那时南姑姑豆蔻年华,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可打娘胎就落下的病根,连神医都束手无策,南姑姑差点香消玉损,而将其从鬼门关带出来的人,就是咱们的祸祸!”

楚柏阳半信半疑,问身边的人:“南姐姐还有这回事?”

“确有此事。”

楚柏阳脸一阵青一阵红,半晌气不过地朝楼下怒喝。

“救命恩人罢了!若有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你,我,天下之人不都是符主的人啦!要不要我们晚上轮番伺候啊!休要再胡说!”

砰——

一只修长的手里,茶盏碎裂。

栏杆前的青年同时一噎,剧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