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九阳真经

“阿秋!操!奶奶的,这鬼天气也太冷了,十一月就冻成这样!”

“李哥,谁他妈的不是呢。你家里还有个婆娘,给你做些针指,老子光棍一条,现在冬衣都没得置,穿这迟早冻死……”这人笼着袖子,口中不断大吐寒气,忽然见到大雪之中有客前来,忙向前走几步道:“老爷夫人!买些烧饼吗,自家做的,饼皮又厚又嫩,胡辣汤也新做的一锅,夫人瞧着这般柔弱,就买点暖暖身吧。”

杨过本想进个大客栈尝尝当地菜,但见这小本生意实不容易,一路上人难见几个,摆这一晚上的摊也只赚不得几个钱,便预备就这儿吃了,右手比出个二道:“那便劳老哥给我拿二十个饼子,胡辣汤拿四碗便是。”

那人听了,惊得手里称勺都拿不住,掉在地上叮隆响了一声。

“过儿,他们大冷天的出来卖吃的,多拿些钱吧,咱们不差钱的,”小龙女当即取出精绣荷花的荷包:“糟了,这就十多块银子了……过儿我忘了多带点,我们……快走吧……”话愈说到后边,已不敢大声说了,偷瞥那老板神色,扯了杨过衣袖就想走掉,把脸埋在他臂弯处,好像极丢人似的。

杨过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傻龙儿,一块银子就够买好几千个饼了,哪里会不够?”又递了两个银子上去,随意搭话道:“老哥,这少林寺晚上是几时关寺?”

那人仔细观察杨龙,女的大白袄子,男的却一件短袍,布料上的纹路均是精细整齐,一看便是极好的绸缎做的,那个荷包华丽精美,定也不便宜,便笃定是官家的年轻老爷带了夫人出来游玩。他的心怦怦跳,直说自己好运气,竟给撞见了。接了银子,连作了好几个揖,一听杨过发问,又忙答道:“回老爷,酉时四刻关,现在估摸着刚至酉时,还未关罢。”

杨过朝他点了点头,侧身对小龙女说:“龙儿,咱们吃完我就给你找个客栈先住下,我得先赶寺里去了。”

小龙女万般不解,两只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说:“我为何要在客栈?我要跟你去,才不要一个人呆。”

杨过摇摇头道:“那少林寺里绝不可有女子,我只能一人前往。乖龙儿,我马上便回来。”

猛听得一声吆喝:“老爷坐下歇脚慢慢说罢,吃的小人已经给端上来咯!”

杨过听了,便想迈步走过去,但自己拉小龙女手的时候,却一下拉不动她,回头一看,她蹙了两条柳眉含怒抬头看着他,站在原地不走了。

杨过颇为无奈,只得哄道:“姑姑,这真不行,少林寺都是得道高僧,你是女子,可不能进。”可以小龙女的秉性,哪管那么多?她只知道她一定要黏着杨过,一定要时刻陪着他。记得往日要他办什么事,那都是没提就做得妥妥帖帖,有如吹一声哨子,小狗就叼了木屐来给女主人穿,这回偏生竟不买账,还说那么一大通,把她气得鼻子酸溜溜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杨过见她眼眶竟说红就红,急忙矮下身子揩揩她的眼角,边揉边道:“姑姑你万万别生气,过儿发誓马上回来,晚上给你赔罪,你想怎样便怎样,一千件,一万件,我都去做来。”

小龙女凝着泪珠不掉,啜在眼眶里,润得整个人更像是水做的一般。她忽地攥住他的手,作了娇声道:“你知道的,我只要和你再不分开,就这一件,你不允么?”

杨过为她这绝美的脸而呆滞了,仙女含泪,委屈而羞涩,叫人怎能承住?可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该带着她去。他轻用劲拉动她,道:“吃饭吧姑姑,你肚子该饿了。”

小龙女甩开他的手,带着哭腔道:“好!我就知道,你不再听我吩咐了。做了丈夫,就当自己最大了,早不把我这小女子放眼里啦!”

一旁的摊主见这场景,知是两口子打情骂俏,小姑娘佯装生气来搏情哥哥的寻常景象。但这事态却愈地严重,美丽姑娘怎么也要进少林寺,这就实是强人所难了。连同那的旁边的李裁缝,皆同情这青年,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小夫人,且听小的一言。这少林寺的僧人可凶恶得很,个个脑满肠肥,后颈肉一坨坨的。他们占着土地,吃着细粮,还不用交每月的税钱,丰年如此,灾年亦复是,你说气不气人?您这贵体,免得给吓到,还是别去的好。”

小龙女哭着,却又在心中想想哭鼻子并无什么用处,杨过已是铁了心不让自己跟着,便强止了哭泣,抽搐两下,哼的一声,道:“少林寺竟如此厚颜无耻,真不是好货,只是那凶恶倒未必,我偏不信我古墓派的功夫就输他了!”双足一点,往寺庙方向去了。

杨过“哎呦”叫出一声不好,连忙左手抓了那些饼,右手稳稳带了两碗胡辣汤,飞也似的追去了。

……

若你此刻就坐在山脚下,你或不觉眼中这山有多奇峻。但假你隔了些许距离,再遥遥地望一眼,定会赞上一声那嵩山母亲对自己大儿子的溺爱。——少室山便是这慈母的嫡子。

杨过登过华山,那是峻峭岐怪至极,但只要凭着一股冷炼的胆气和绝顶的轻功,即可在半时辰内征服下它。

可他在少室山界奔了许久,连绵的山路好像不会断绝一般,无论怎么跑,始终都有一座山峦横亘在他面前。杨过跟在小龙女屁股后面,他一用劲加快脚步,刚把姑姑的人影在眼珠里拉大了,但小龙女却也好似背上生了眼睛,又把自己变小了。

这么斗了三十余回,杨过脚下不禁酸了起来,额头也钻出许多汗珠,那碗边上挂着两三条微黄的痕迹,——手中的胡辣汤竟溜出了一小半。他暗叫不好,心想:“我的体力什么时候差了许多……莫不是纵欲过度么?”他一生不肯输于人后,马上就要提气直追,但小龙女这一跑一跳,轻盈飒爽的英姿在他眼里宛然一架古琴轻拢慢捻地响着,便想:“输给姑姑又如何?输给自己的媳妇,那丢什么人?便允了她罢,我杨过树的敌哪里少过,就再多一个少林寺又何妨?”

他慢下脚步,冲小龙女大叫道:“姑姑!我答应你,咱们一起去!”

小龙女才不想去找什么大和尚的麻烦呢,她聪明达变,听了杨过服软,便也不再为难于他。

冬日兴许有暖阳,但不在今日。天空失了阳光的点缀,变得离黑黢只差一步之遥了。杨过的世界里现在只有小龙女的雪白与这周遭的灰蓝,他把吃的放在地上,摸着灰色,走到停下脚步的小龙女面前,然后抱住这团雪白。

小龙女便即嗔道:“怎么,你不是不准我去么?现在又来抱我作甚。”但却不推开杨过,甚至也不动一下作出什么反抗。

杨过自然听得懂她话里意思,不傻傻放手,兀自熊抱着,但双手老老实实的也不乱动,好像怕自己一身臭汗弄脏了小龙女。他只是往她颈肩闻去,深吸几口,再回味几时,道:“是过儿的错,过儿大错特错啦。”

忽觉耳朵一疼,双脚不自觉地走了几步,待反应过来,已身在一丛树后了。小龙女的两根手指按住他的嘴唇,低声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杨过被色迷了心窍,这才知道自己离少林寺不过几步之距了。一回过神,便想到自己不让小龙女硬闯,那须有其他的方法使她能够进去。他见着面前几个光溜溜的人头攒过,道:“姑姑,你要怎么进去?咱们难道硬闯么?”

小龙女小却圆的屁股靠在杨过身上,杨过便伸出手扶住她的柳腰,这样使她站得住。她老是喜欢扭动,要向后蹭着,更加感受杨过气息之浓烈,她便愈觉畅美。

杨过在这千年古刹之前却不敢特别放肆,就是存着什么想法也霎时减灭了。他微微向后退了一下,躲开小龙女的屁股道:“姑姑,我在前边掩护你,你从后院翻过去,这样好么?倘若出了差错,我立时赶来救你。”

小龙女回转身子,这一下,襦裙就旋了起来。她幽然道:“嗯,过儿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我瞧这群大和尚笨得很,他们多半还不如那几个藏僧厉害,咱们不必那么紧张。”

杨过道:“姑姑,容过儿多说一句,少林寺这些年里虽没落了,但常言说,瘦死的骆驼尤比马大,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小龙女盯他这副认真的模样,面目既清秀,又棱角分明,英气逼人之间夹带几分俊美,刚下去一些的心火不禁又烧了起来,道:“过儿就是聪明,我听话就是了。那我先走,你快跟来。”分手之际,在他大腿上轻捏一把,再俏皮一笑,眨眼睛的工夫就不见了。

杨过心念一动,知道这几日忙着赶路,舟车劳顿,人困马乏,没能云雨,小龙女应是汲汲的想要了。他缓缓走向寺庙,看到那暗黄的漆与朱红的门,努力使自己静心下来。

直至走到那外门站着的两个僧人面前时,他才止了深思,马上调整好自己浮动的思绪,正色道:“两位师父,鄙人姓杨名过,是远道前来求佛的。”

两个僧人相对视了一眼,均各回了杨过一个执手礼,年纪稍大的那位道:“天色已晚,施主不如择日再来,寺中近日有些事务,晚上也无法容人借宿,还请施主多多包涵。”

杨过在这世上活得愈久,便愈知道几乎没有使银子办不成的事,和尚看似无欲无求,实也是包在此类。他微思忖度,便扯了一条小龙女给的手绢出来,再把长袖卷起,露出手上的和田玉戒与纯金手镯,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娘啊,你死这么多年,孩儿都没为你守满哪怕一个月的孝,也没钱请法师为你超度,孩儿真是不孝啊……”

杨过虽在临场做戏,但哭是真的,泪也是真的。前世穆念慈病亡的场景,他不经世事,未必记得清楚,但这辈子却是刻骨铭心:呆坐良久,才从她那双还有余温的手里抽出,又反上来摸她这双年轻又衰老的手,再摸她的脸,最后摸的,是一片冰冷与寂静——她就这样死在他面前,她又离他而去了。

两个守门僧目睹眼前场景,好像从未听过如此惨烈的哭嚎一般,皆是面面相觑。接着那年纪大的朝年轻的使个眼色,两人便一同上前将他扶起,劝慰道:“施主不必太难过了,令尊重泉之下,必会知道你的一片孝心。”

“多谢两位大师,”杨过就坡下驴,跟着他俩站起来,从袖中取出几锭私房钱和一些精致的珠宝首饰,就这么丢在地上,道:“娘啊,这少林寺的高僧们是做不了法事了,我本想再捐五千两白银为你在地下添添公德,看来只得作罢了。”一番话说完,转身作势就要离去。

“施主请留步,”——那僧人果然开口了。

杨过故作茫然状道:“大师有何指教?”

“施主这些钱财却是何意?”

“大师既说这寺中事务繁忙,那我便只能留下这些不入眼的小玩意儿来聊表些心意,给佛祖进贡些香油钱。二位大师佛法精深,当可诵经念佛一番,代为转达我的心意。”

“施主为富能仁,别有洞天,小僧真是大开眼界。”

“哪里,大师谬赞了。”

那僧人俯首拾起金银珠宝,抱在怀里,下巴的肉卷了三褶,又起身朝杨过堆笑道:“阿弥陀佛。施主乐善好施,这番心意怎么也得让佛祖知道了。寺中那些人成天也不知忙个啥,不必管他们,随我来便是。”说罢挤出两根空着的手指,夹了一锭银子丢给旁边那僧人,道:“你好好看门,切莫放了什么闲杂人等进来。”

那年轻僧人不以为杵,反倒接过银子痴痴笑着。

进来以后的第一座庭院颇大,中间一口五尺见方的池水,四五座小佛塔都围它边上。佛塔底座是香炉形状,上面修了四层飞檐翘角的建筑。每个角上挂了一个暗铜颜色的铃铛。庭院森森,正是千年古刹的气象。杨过望着寺内的三个方位,出处都只有寥寥的两人把守,就把担忧小龙女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这人领他取过一条小径,专往树林幽幽的地方走。脚板踏在地上,发出息索的响动,像是踩在树叶上而作出来的。杨过生了奇,便想这冬日也会有落叶么?他停步往地上一拾,摸到个令他刺痛的物什,定睛一看,却是一团枝叶。

那僧人见他突然不走,虽不耐烦,但也同他一起停下。他抬头一看,只见苍苍茫茫的一片参天巨树冲击云霄,可一些树上的枝叶已经掉了很多,一同构成一副颇不和谐的景象。他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与那僧人讲,无端地扔出一句话说:“岁寒,然后之松柏而后调也。松树总归也是会凋的。”马上又迈步继续走下去。

隔老远,望见那树林尽处座有一间屋子,恍惚间,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那僧人请杨过静候,自己上去扣门通报。过了一忽,草芦里缓缓走出一个和尚。但见他方面大耳,眉目似笑,一脸福像,轻声对那僧人不知说些什么话,那僧人便即满带欣喜地退下了。

杨过走上前去,同那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那和尚郑重回他一礼,捻动手上佛珠,道:“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还请随老衲来佛堂歇歇脚,用些清茶。”

杨过道:“那就有劳大师了,不知大师法号怎么称呼?”那和尚走在前头,踏在青石板上道:“老衲是达摩院的首座,法号恒垢。”

在这好似终古常新的松树簇拥之下,两人到了达摩堂口。杨过看得仔细,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正借堂内烛光的映下打扫院内,见了恒垢到来,竟抓起扫帚拔腿就走。

“普净,你走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就让那小和尚双腿有如树木扎根般定在地上。

“去沏一壶茶,我和这位施主有话要谈。”

杨过只当这首座历来管教严格,这十一二岁的小和尚见了发怵,也是寻常之理,便没放在心上。二人缓步走入堂内,绕过当先的十几个蒲团,眼见头顶悬一块大匾,镌刻“佛光普照”四个大字。谦让着,同坐到太师椅上。

恒垢把身子靠实,大模大样的道:“不知施主贵姓?”

杨过道:“免贵姓杨。”

“原来是杨施主。”

杨过扶稳椅边,又把屁股往里挪一寸道:“大师这法名别有深意,恒垢,当是从《心经》“不垢不净”取的吧?”

恒垢道:“哦?杨施主也晓佛法?”

杨过笑道:“不敢,只是粗略读过一些。”

“这《心经》乃用大乘佛教教义,佛法之总纲也。”恒垢道:“施主信手拈来,足见精深,贫僧也是十分佩服。”

“实在不敢当大师谬赞……哎呦!”

但见地上洒了一滩汤水似的,兀自发着热气。普净哆哆嗦嗦站在原地,双腿打着痉,上唇咬闭下唇,热气改从鼻子一阵一阵地出,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掉落。

恒垢缓过来,立刻急道:“杨施主不要紧吧?”

杨过手臂被烫了一下,但基本无碍。他看了看小臂上红红的一圈,道:“不要紧,只是皮肉伤。”

“这可不是小伤,我让人去取金疮药来。”恒垢呼唤门外弟子,交代之后,看向那普净,拉下黑脸道:“我让你干点小活儿都搞砸,你究竟是不是与我作对?”揽过普净羸弱的腰按在自己大腿上,扒了裤子便赏他屁股两个恶狠狠的巴掌,边打边道:“今日不打烂你屁股,我这达摩堂首座不当了!”

杨过惊异这雷厉的作风,忙要上前拦住,但一想这是少林寺管教弟子的私事,自己不便干涉,伸出的手就又伸了回来,只是说情道:“大师不必较真,这小和尚也是无心之失,还是请停手吧。”

他本无意往那边仔细地看,但听那一声声的柔软叫声,就忍不住来瞥瞥。

少年还未长大,男童的声音清脆尖细倒像女人,这也没稀奇的。但是这小和尚的屁股又白又翘,杨过心中便有些奇怪:“虽怎么也比不了姑姑,但男人的屁股也能这么好看么?”

恒垢继续重重打了普净几下,好似这件差事让他费力到麻了,右手打后还甩了一甩。普净寻这良机,脱了他的控制便一蹬而出,半提了裤子露着屁股也不管,只是撒丫子狂跑。

他奔出门,一路跌跌撞撞在暮色中跑向后山。那清冷的空气冲在他的口鼻里,有如刀割相似,左划一下,右割一下,把他几近宰割成了面目全非的人。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头遥望,确定无人跟来,便找到眼前一棵树,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抱住树身稍事休息。

他用双手这一抱,裤子便整条掉在地上,露出他白皙可爱的屁股。他也不捡起来重穿上,好像不冷似的,任由冷风吹打在屁股上。

“我就是天生给他作欢愉的器物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好疼,现在被他打了,过一时,到了深夜,他又要招我去他房里去做那可怕的事……”

“师兄们都说要佛救世间一切苦难,要礼佛,要求佛,人方能是完满的人,但佛为何不来救我的苦难?难道我就是师父说的贱货,只配被他玩么?”

他这么想着,泪水不由在眼眶里汇满,从未觉得自己有这般的委屈。揩揩眼角,努力不让眼泪流出,但泪珠们好像不听自己的话,执意要一滴滴地落下。他索性大哭起来,一会儿想到的是庄严法相的佛祖,一会儿心里出现的,是面目狰狞的师父——那个光着身子,露着一身横肉,命他撅起屁股的师父。他愈哭愈伤心,愈哭愈害怕,到后来竟不敢大声地哭,直缩作一团小声啜泣。

“你一个人躲这里哭什么?碰上什么不快活事了?”

这一下当真非同小可,险些把他的三魂七魄悉数吓出体外。脚下一滑,向后倒去。

但觉一双温暖而柔软的手臂触碰自己,一只撑在屁股上,一只靠在自己背上。他无父无母,但却在这时想到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舒坦到把眼睛紧闭,只愿这双手一直都能抱着他,极为信任地放松整具身子。再一会儿,那双手已经把他稳稳扶好,他好像一个没吃够母乳的婴孩,一觉这手离了自己,便发了脾气,道:“你别走。”他望前猛抓一把,只觉软软糯糯的,绝非抓住一双手的感受。

“哎呀,你这小流氓!”

他摸得尤为舒服,还在上头抓了几把,陡然听这一句,心道:“小流氓?什么小流氓?”正凝神间,自己的手已然被啪的一声击开,这一来也使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朦胧之间,他的视野中出现一团白亮。他看不清,当即揉揉眼睛,只见眼前一个白衣女子正一面整理衣服,一面蹙眉看着他,眼中似有怒意。

“啊!竟是个女人!”

从小,他的师父便告诉他,女人是毒蝎,是臭革囊,不仅有五想欲,还有三放逸,她们恶毒吃人,贪嗔妄恚,绝不可与女人说一句话。

但他很少见过女人,只有几年前出寺化缘在山脚下看到几个老的不成样子的漂母。他看到时,便在心里打起鼓来:这样的女人,难道也是毒蛇吗?

慌忙之下,忘记把裤子穿上,这时急忙蹲下身子把裤子穿好,双颊不知不觉就通红了。小龙女有些恼他动手动脚,但知道只是孩子,还是个和尚,就一点儿也不在意了。瞧着他光着屁股,虽只作不见,也觉有些好玩。当下收神敛色,对他柔声道:“你怎么啦,干嘛在这哭?”

普净因对她孟浪,心下就不好意思起来,但仍是撑好汉,装硬模样道:“我……不干你的事,你又干嘛在这儿?”

小龙女见他发抖的厉害,就打趣道:“我是菩萨,见了我还不拜么?”

自知她是女子,普净根本不敢再瞧她第二眼,但听她说自己是菩萨,心中又是一凛,自己也实在好想再看她一眼,便有如得了圣旨,朝她看去。

他从小龙女的脚上看起,缓缓看将上去。每停留一刻,就觉心中扑通跳的更加厉害。她身上的每一处,在他看来都是那样的美丽可爱,可他不愿承认这是好看,心里对自己说:“这只是臭皮囊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等到目光聚在她脸上,他的呼吸就好像停住了,——他实在不曾见过如此一张清丽的脸,好似不是真实的一般,他不相信人间会有这么一张脸。

小龙女见他发呆,心中也不足为奇,因为杨过每见她的神情,就是好像这样失了魂魄。便摸了下他的头道:“我逗你玩的,你当真了?”普净经她这一摸,也蛮受用,可还是低头躲开道:“你别碰我。”小龙女道:“我不碰你,但你屁股上受了伤,我需帮你治伤。”

原来她早就找到藏经阁所在,只是许久未等到杨过前来,便出来寻他,怎知撞见一个哭鼻子还光屁股的小和尚。她发现这个屁股上满是巴掌印痕,一看便知是被人打的,伤势还非常之重。

普净心中大惊,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自己受辱的。他的伤疤被当场揭开,旧痂还没成新,而又显出那一片红肉。他一边退后,一边道:“不,不要!”

小龙女知道他难为情,便道:“别怕,你受的伤若不治,会很疼的。”普净只怕她来脱自己裤子,道:“快走开!你别再看我!”

小龙女心中虽奇他何以如此激烈反应,但仍是柔柔的道:“你怕什么呀,我给你治伤的,不是害你。”普净见她青春美丽,不像恶人,有些舒缓下来,道:“你为何要帮我?”小龙女道:“我不知道,就是看你可怜,好像我的过儿。”普净道:“过儿……甚么过儿?你……不笑话我?你不会看不起我?”小龙女道:“我笑话你作甚,有什么好笑的?我又如何会看不起你?再说了,别人看不看得起自己,那有什么相干?”

普净虽素受佛教管教,不可同女子交谈,就是同在一片屋檐之下,那也是犯了淫戒,但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子似而有些不同,看她那对纯真可爱的眼睛便不像是自幼师父所说勾人魂魄的狐狸精。心中做好选择,道:“那……你来罢……”

小龙女总算摆平这小家伙,她取出随身的玉蜂浆放在一旁,自己倚树坐下,拍了拍大腿。普净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看着眼前这美丽动人的少女,脸上登时泛红了。他一走到小龙女腿边,人便止不住的发痉,脸色像哭又像笑。

他的表现都映刻在小龙女眼里,她知道他害羞,就故意说其他的话题转移注意:“你告诉我,谁对你下这狠手的?”

普净果然露出愤然的神色,身子也不再颤抖,而是坚定地站立,眼睛像能喷出火来,但只亮了一刻,随即却又暗下去了。

小龙女顺水推舟,把他稚嫩的手牵来,另一只手扶他的腰,循循引他趴在自己腿上,嘴上同时不停:“你别害怕,只管说他是谁,姐姐给你报仇。”“姐姐……?”普净内心深处,已不把她当作母亲。一见她身材之曼妙,脸蛋之俏丽,此刻趴在她大腿上,不如说是醉在无尽的清香里。小龙女笑道:“我现今二十二岁,瞧你年齿,也有十一二岁吧?你不叫我姐姐,那还叫什么?”普净反应过来,语无伦次地道:“是……多谢……好姐姐……”

小龙女道:“是了,弟弟,你说出那人姓名,姐姐替你揍他。”普净摇摇头:“不能揍,他是我师父,我……一辈子都要伺候他的。”

小龙女奇道:“他把你打成这样,你还当他是师父么?”

普净道:“我不知道……师父就是师父,不论他对我如何,我终归要服侍他一生一世。”

小龙女本以为他会对少林寺恨之入骨,哪知给他这么一说,倒不知如何是好,便道:“那你跑到这儿来干嘛,不让他继续打?打到屁股都烂了,那才叫忠心耿耿呢。”

普净道:“佛祖说要敬重师父,这话不可不听。”但他心里,却是在想:“佛祖说世人不可有嗔念,师父打我,也是嗔念,这难道不是他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