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龙二人在古墓习惯了早起,此时雄鸡不曾报晓,曦月尚未现出,他们便已洗漱完毕,穿上衣服。只是两人都觉得有些古怪,但又说不清楚出了什么问题,刚走出去又停了下来,呆呆地立在门前发愣。杨过蓦然一拍脑袋:没有地方练剑!年余来养成的作息被打乱,这一来简直比吃了猫屎还让他难受,只见他又推门回去,在本就不大的房间中踅步,左来右去,右来左去,痛苦不已。
小龙女瞧着好笑,过去踢了他屁股一脚。杨过见她脚来,反应迅速,右手一接,左手旋即跟上,将她右足抓在手里。只见小龙女俏脸通红,骂道:“大早上的,你干嘛?”
杨过笑道:“我要造反,行不行?”右手握住她浑圆的脚踝,左手当即除去她的绣鞋。小龙女好似遭了电击一般,左脚一滑,险些站立不住。杨过右手使劲,把她抓稳了,又立刻脱去她的罗袜,露出这白里透粉的脚掌来。
他正要把脸贴上去,小龙女右足猛缩,已然挣脱开来,就这么一带,杨过身子前倾,她便侧身让过,绕到后面重重打了他屁股一下。杨过□□一声,又站好了身子,揉着屁股说道:“姑姑,你再多打我几下好不好?”小龙女瞪了他一眼:“贱过儿,那么喜欢让我打你屁股,你这臭毛病几时有的?”
杨过调笑道:“还不是以前让你这凶师父打坏了?”又道:“龙儿,这太湖风景好看得很,我带你去玩好不好?”小龙女噗嗤一笑,想了一想,道:“好呀,现下人估摸着不多,咱们看一个时辰便回来罢。”
两人步行到客栈外,却见得以西方而来的大车小车络绎不绝,马踏飞燕,扬起无数尘土,此地并非官道都已如此,难以想象今日这英雄大会究竟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杨过知道小龙女胃口小,吃不了多少,当即只叫了一碗面条,让小二多加点肉丝,两人我喂你一口你喂我一口地吃了个干净。小龙女知他食量,道:“你没吃饱罢?是了。”喊了一声:“再上一碗面来,过儿他没吃饱。”杨过忙道:“龙儿,我不吃了,和你同游这太湖才是第一等事了,若是贪吃,岂不成了小猪?”小龙女笑道:“你本来便是我的小猪。”杨过道:“我是小猪,你不成了猪师父?”那小二给他二人招来招去,又听这些缠绵至极的甜言蜜语,脸上仍作笑嘻嘻的,心中却大是不快。
太湖景致,婉约旖旎,风光霁月,能在小石桥上观看池塘中的幼鱼成群,也可于漫长无边的水线上看出寥寥契阔的感觉,无怪乎范至能作《吴郡志》,道出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赞叹,实是无虚此言矣。
杨过牵着小龙女的手东走西游。到了这座桥边,见了有小贩卖当季鲜花,就买了一大束给她;去了那片园林,看到有落魄子弟卖字,又去让他写了一副“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的联来;就连走到岔路口,闻见炊饼香味,也不管小龙女吃不吃,他也是凑过去买了好几个,吩咐要肉馅的,塞到她手里。
又行了一程,两人渐渐走到太湖内圈,望着无际的水面上映着曦日,淡红一片,杨过心想:“若是时光能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他转头看小龙女,只见她一直都傻傻地看着自己,手上给她的炊饼没拿正,碎屑撒了她整只手臂。杨过嘻嘻一笑,帮她拍掉,指指前方,说道:“龙儿,咱们坐船游湖如何?”小龙女嫣然道:“都听过儿的。”
日光正照在舟上,舟顶用草席铺就,向外闪着精光。清晨时分,一舟二人,太湖水上,男人的吻,女人的靥。
当杨过恋恋不舍地回过身子,旭日已经跑到它头顶上去了,他吩咐船夫划回岸边,两人回到客栈找到程英陆无双,一起吃了饭,有说有笑地同行至归云庄。
一路上人声嘈杂,几乎是人着挤人,本来足以容纳几驾马车同行的官道而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莫说骑不了马,就连抬腿迈进一步都是十分艰难。杨过知小龙女生性受洁,怎么能让她和别人有所接触?立马蹲下,让她爬到自己肩头上来。小龙女心中欢喜,也不觉有什么不好,前跨一步,两腿就夹在了杨过脖子上。程英见俩人这番做派,心中却又想到那个青袍公子,嘴上不禁浅浅一笑。
到了庄外,正见丐帮弟子维持秩序,左首一个全身破破烂烂,眼神精光逼人的丐帮人物高声喊道:“各位天南地北来的英雄好汉,烦请排个队来!大家有请柬的,请到我这来,鄙人引你们去前后厅,若没有的,请到右边这位简大哥这儿,自会将各位安排好的。”
此间不乏泼皮流氓,原存了进去调戏捣乱的心的,现在听他声如洪钟,气概如虎,哪里还敢造次?杨过把小龙女慢慢放下,程陆二人正要走到右端,却被他拉住,笑道:“两位义妹,跟我一起,我有门路。”不一会儿,两条队伍便排好了。一条状如长蛇,一条却寥若晨星。
轮到杨过这队人之时,那人只稍一拱手,说道:“请爷拿出请柬来。”杨过还了一礼,却是从衣襟中掏出个令牌,递将给他。那人大吃一惊,仔细摸摸令牌,又看了杨过一眼,随即欠身说道:“不知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杨过忙把他扶起,道:“不敢当,大哥折煞小弟了。”
那人大手一挥,大喊一声:“韩老弟,先过来帮我清点!”顿了一顿,又道:“兄弟请跟我来。”说罢领在前头,朝庄内走去。程陆二人面面相觑,小龙女却已跟在杨过后头走了进去。
片刻间,五人走到正厅。杨过早已远远望见一个熟悉不已的背影,他之所以出了墓来,大半是为了眼前这个健壮男子。只见他身着黄裳,腰佩蹀躞,脚上却踏着一双寻常草鞋,正是郭靖其人。杨过心中激动,步子越来越慢,是故小龙女在前进,他却好似在后退一般。
那人将令牌递给郭靖,说了一句话,就自行退下了。郭靖本与陆冠英交谈,见他到来,摆手示意让他退在一边,先行等待,却被一个不知什么的精致物事怼到脸上。只见他霍地站起身来,回头一望,一声“过儿”惊呼出口,他目光炯炯,带了十分的惊喜,立马撇下旁人,朝着杨过大踏步走来。
原来当日黄蓉放了杨过离去,心中越想越奇,总觉得世上怎会有如此巧法。也是她当局者迷,过得两日才发现端倪。苦笑一声,想自己聪明一世,却被一个半大孩子耍了,不由莞尔,也佩服杨过的聪明伶俐。但她见得杨康之子如此机智,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当下却不告诉郭靖。待到四年之后,英雄大会将至,黄蓉这才告知丈夫,当天这人正是杨过,并跟他说了这个令牌乃是洪七公专有,天下独一无二,现在手持这个令牌的人定是杨过,因之郭靖吩咐安置宾客的梁长老好好为他留意一番。
杨过见他真情流露,心中也是喜不自胜,忙上前和他抱在一起。两人紧紧相拥之中,杨过闻他身上气息,正是当年郭靖带他到终南山下拜师学艺时的感觉。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个遥远的午后,也像今日这般晴空万里。两人抱了半晌,才缓缓分开,眼角均带着一条泪痕。
郭靖见他比自己还高了小半头,面容清癯,身材瘦削,身板却是不小,生得又是俊美无比,心中不禁暗想:“过儿一表人才,比他爹爹还要俊上几分,杨康兄弟若地下有知,定会欣喜不已。”他目光向一旁看去,又暗自想道:“不过这三个女子……过儿真是颇有乃父之风啊。”一愣之下,杨过已跪倒在地,道:“小侄杨过无礼之至,还请郭伯伯原谅。”
他说这话,乃是为了四年前故意不认他而谢罪,郭靖却当他只是客气行礼,立刻把他扶起,道:“快快请起,在你郭伯伯面前不必行此大礼,你看,都长得比我还高了,真是一个英俊少年啊。”话刚说完,回头看了陆冠英一眼,两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郭靖虽欣喜若狂,却也没忘了招待杨过身边的人,侧身上前向程陆二人拱了一手,请来入座。待到走到小龙女面前时,郭靖多年来屡经生死,处变不惊,此时却也呆了一呆,但他转瞬便即调整过来,仍是不动声色地拱了一手。当年小龙女师父闲暇之余曾和她谈及华山论剑其事,在古墓中又听杨过提了许多次郭靖的名字,心中早当他是一个威武霸气的大英雄,但此时见到真人,哪里知道是这么个朴实敦厚的庄稼人?她对礼节之事分毫不知,当下见他拱手,自己便对他点了点头,郭靖也并不注意。
郭靖又拉着杨过的手道:“过儿,你郭伯母在后面传授鲁长老武功,这会儿离这大会还有半个时辰,你先在这坐好,我去去便回。”杨过唯唯应了。
四人拣了最偏僻的位置坐下,陆无双得知杨过竟是郭靖的侄儿,心中不禁有些吃惊,本想问他为何先前不去相认,但杨过的目光片刻不离小龙女,自己又怎么开得了口。见到桌上摆了蜜饯糕点,便随手拿来吃了,缓解尴尬气氛。
一帮人正这么各得其宜地坐着,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忽听门口一阵争吵声传来,杨过知是那三个活宝来了,也不出声,用嘴巴衔了一块绿豆糕送到小龙女唇上,见她抿嘴笑着却不张口,便伸出舌头去勾她的红唇。声音此刻已经停住,杨过心中好奇,只得把绿豆糕吃了,转头看去,却见郭芙和二武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好似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一般。
时光似冰,凝了一会儿,武修文回过神来,却是上前说道:“多谢阁下上次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还未请教尊姓大名?”武敦儒见弟弟既如此说了,也附和了一句。杨过心知这两人本来将自己视为大敌,现下见自己已有所爱,心中的妒心和敌意自然就消散了,便站起身来说道:“贱名杨过,先前不过举手之劳,两位兄台不必放在心上。”旋即又坐了下来。
郭芙兀自站在适才站着的地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心中尴尬已极,她不去恨杨过,却是恨起这二武来,只道这两个傻兄弟若是不说,自己也绝不会如此下不了台。她忽地甩开两人,独自到边上坐了下来。二武见她小嘴一嘟,眉头紧皱,知是又生气了,均感诧异万分,疑虑如斗,但也不敢问她,又照以前的法子在她边上嘘寒问暖。
又过几时,只见院子后面涌入不少人来,但都是整整齐齐的,分别坐到花厅、厢厅中,不久人便都坐满了。前厅、后厅也都陆陆续续地有人坐下。待到几乎是座无虚席之际,前方的屋子里才慢悠悠地转出主人家来。杨过看得清楚:陆冠英和程瑶迦,郭靖黄蓉,鲁有脚,朱子柳和点苍渔隐携着断臂的武三通,全真教郝大通和孙不二,后面却是跟着李志常和王志坦。他望着那蓝色道袍冷冷一笑,心中却想:“这赵志敬和甄志丙一死,全真教后辈中连个能撑门面的人都没有么?”
正要收回目光,不想却和黄蓉撞个正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年纪的美妇身着一身宽松淡紫衫,神态娇媚,艳丽之中带着一点俏皮可爱,肚子已微微凸出,似是三个月的光景。这两个绝顶聪明人物今生在此刻终于正式地见了一面,黄蓉见了他面,只一刹间便反应过来,朝他笑了一笑,被郭靖牵着手,走了过来。
郭靖满脸笑容,左手拉着黄蓉,右手伸出去接杨过,口中不迭说道:“蓉儿,这便是过儿了,过儿,这是你郭伯母。”杨过当即缓缓拜倒。三人客套一番后,郭靖见到杨过一行坐在角落中,立马面露不悦,吩咐家丁过来重新安排座次。
郭芙和二武见这便是郭靖日日口中念念叨叨的杨过,个个心中惊异万分。只是三人的悲喜并不相通,郭芙心中实是三分惊,七分喜。她天天听父亲说若是能再见到杨过,便把自己许配给他,自是老大的不快:难道这杨过生得獐头鼠目,五短身材,自己也非得嫁给他不可么?现在陡见这个少年才俊便是杨过,不知心中有多么欢喜,日前见了他在客栈中不费吹灰之力便大败强敌,跟这两个脓包兄弟相比,不知道又厉害了多少,但她心中喃喃道:“可他已有所爱,说不定已经成婚了,自己又怎么办呢?”
郭芙望了一眼小龙女,见她艳绝无双,恍若天人,不禁妒火突生,心里冷笑道:“我爹爹无敌于天下,又为无数英雄所敬仰,你是什么身份,敢跟我争么?让你这妮子做小房也是抬举你了。”二武见了杨过,心情一连三折,这下不去生气、妒忌,却不由自主地生出浓浓的自卑来。家丁过来拿走他的碗筷,武修文虽怒发冲冠,但仍是不敢在郭黄面前发作。一把抢过杯盘,面似豺狼,恶狠狠地走到最后一席去了,大武见他如此,也是叹了口气,自行走去和他并肩而坐。
杨过察言观色的本事实是不凡,三人虽没说一句,他却能从神色、动作中一览无遗,当下微微一笑,走到郭靖身旁坐下。黄蓉在右侧见他面带微笑,又见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已经知道他的底细,忍不住回头看看愁眉苦脸的二武,暗骂一声脓包。
此时庄中已是满席,摆酒上菜的小厮也忙活完毕,众人正你一句我一句讨论着,嘈嘈杂杂,人声鼎沸,但却无人敢在主人不开口的情况下夹一口菜,喝一口酒。
正厅之中,郭靖见得万事俱备,便站起身来,大喊一声:“诸位请安静,大会马上要开始了。”他这么一站,运足气力,当真是如龙在渊。这声虽听着不大,但却是以精纯内力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座中无一不是习武之人,见他显摆了这一手,心中都是暗暗赞了一声,立马闭口不语。郭芙见父亲如此威势,心中更是大为得意。
鲁有脚见四下具静,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得一个娇气的声音响起:“过儿,我不要你和他们坐,我要你和我坐。”
众人面面相觑,大感诧异,均是心想:是哪个大胆狂徒竟敢挑战郭靖?不约而同地往那人面上定睛看去。只见一张绝世丽容映入眼帘,一时之间,不论是贩夫走卒,不论是富贵人家,男女老幼,每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脸上,说甚么也不肯离开。在座不乏僧侣道士,但见班首轻狂,维摩狂乱,不论是念《金刚经》还是诵《道德经》的,连这些与世无争,斩断尘丝的人都是心中大动,脑子里皆是同时身不由主地跳出一个念头:这世上竟真有这等美比天仙的女子?
杨过见着几百条目光朝这边投射而来,有的失魂落魄,有的痴痴呆呆,顿时气血上涌,无比自豪,心想:“能娶到姑姑,此生当真是不枉了,杨过啊杨过,你这臭小子哪里修来的福气,连得两辈子都能让她嫁给你。”转过头去,于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小龙女面前,却是对一旁的程英说道:“义妹,咱换个座罢。”小龙女见他坐来,心中一喜,两人仍是这般旁若无人地踽踽细语着。杨过不去看外头,倘若眼神可以杀人,自己就是死一千次也是便宜得很了。
鲁有脚本欲怒斥出口,但见只是个小姑娘,便只付之一笑,重整言辞,开口说道:“敝帮洪老帮主传来号令,言道蒙古南侵日急,命敝帮帮众各出死力,抵御外侮。现下天下英雄会集于此,人人心怀忠义,咱们须得商量一个妙策,使得蒙古鞑子不敢再犯我大宋江山。”这时,女人们早已回过神来,只是男人们听得有人开口说话,才霎时如梦初醒,却都是忍不住再往那女子脸上再看了一眼。
过了片刻,才有人缓缓听懂他说了什么,此语有如投入熊熊烈火的木条,众人先先后后站起身子鼓掌喝采。一时间,场子里热闹非凡,不少人喝骂那蒙古鞑子犯我江山,武林豪杰尽皆出言附和,都是长恨不已。此时,一条大汉涌身跳起,大声喊道:“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咱们空有忠义之志,若无一个领头的,大事难成。今日群雄在此,大多儿便推举一位德高望重、人人心服的豪杰出来,由他领头,众人齐奉号令。”
此人身长八尺,腰如灰熊,任谁见了都是心中一惊,当即有人认出他是山西的好汉张猛来,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张大哥,依你看来,哪位英雄好汉够格当这武林盟主?”
张猛哈哈大笑,脸上横肉抖了半抖,向四周都拱了一手,这才说道:“这还用说?自然是洪七公洪老帮主,他老人家一生嫉恶如仇,锄强扶弱,武功又深不可测,除了他还有谁来当这武林盟主?有人不同意的,先过过我这关!”
洪七公的大名如雷贯耳,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群雄均想:“由他老人家来当这武林盟主,那真是再好不过。”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喝了一声采,连连称是。杨过立马瞥了一眼郭靖,见他满脸欣喜,却又想到为了阻止洪七公再与欧阳锋同死,当日与义父告别之时千叮万嘱他切莫上华山,半月前自己放不下心来还前往一探,确认无事后才下了山来。
张猛见得人人叹服,便又开口说道:“既然大伙对洪老帮主毫无异议,那便就此定了下来,只是洪老前辈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咱们若有要事商量,那也大不方便。我张猛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可倒是要向各位商议商议,是否再行选出个副盟主来,代洪老帮主掌管要务,大伙听他的号令便是!”
群雄均知洪七公居无定所,酷爱□□天下,杀遍天下恶人,吃遍天下美食,一时多半是寻不到他,此刻听得可以推举个副盟主来,自是拍手称快。霎时间,个个异口异声叫嚷起来:“郭靖郭大侠!”“鲁帮主最好。”“丐帮前黄帮主足智多谋,又是洪老帮主的弟子,我推举黄帮主。”“就是此间陆庄主。”
数百张嘴众说纷纭,固然多是心平气和讨论的,但在座都是武人,争得面红耳赤的,甚至是揪领子对打的也是不少,大会顷刻间乱作一团。郭靖目睹乱象,急得便要开口喝止,待他正要起身之时,忽见得门口昂然走进一队人马,十来号人,个个不是光秃着头便是额前留一撮杏状头发。郭靖久居大漠,自然知晓这是蒙人才会留的发型,而那两个身材极高,顶门深陷的,多半是从西藏来的僧人。杨过知是金轮法王一行到了,立时走到郭靖面前向他附耳作醒,郭靖点了点头,他久经风霜,一眼便知来人并非易与之辈。
群雄中纵是眼拙的,也已认出这些大汉绝非中原人士,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不一时,场中骂声四起,纷纷要让蒙古鞑子滚回老家。郭靖紧张地看了一眼妻子,道:“蓉儿,你说该如何?”黄蓉道:“远来是客,先安排他们入座,如此也可显示我们中原人的礼节。”郭靖道:“我也是这么想。”话刚说完,陆冠英朗声道:“列位,这些朋友远来是客,咱们不可失了礼数,只是若是这真朋友来了,自是好好款待,若是假朋友来了,咱们照旧款待一番便是!”他说到第二个“款待”之时,语气蓦然加重,在座人人都明白他说的意思,也不再谩骂,只是一齐盯着这干人等。
少顷,又一桌好酒好菜被摆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架在右首的前厅之上,原座的人虽老大不爽,也只得向后挪了一大步。郭靖素通蒙人习俗,蒙古朝廷以右为尊,每次大汗有要事相商,他常见哲别师父居于帐右。当下朝那群人看去,除了两个藏僧,果见那些蒙人脸上暗带喜色。
杨过心中细细思忖:“自己究竟出不出手?朱子柳自是敌得过霍都,只需到时提醒他小心暗器便是,倘若点苍渔隐输给了达尔巴,郭伯伯与法王交上了手,那只怕要像当年义父和洪前辈一样斗个两败俱伤,不过咱们助威势大,那倒是胜了一筹……”正当这么想着,他双眼不经意地向花厅瞥了一眼,忽觉全身一震,有如轰轰焦雷在耳边炸起,上半身恍若掉入冰窟,打了一个满激灵。他浑身颤抖,急忙飞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小龙女,又立即转回去,眼神死死盯着花厅,浑浑浊浊,生色全无,直如见到鬼怪一般。
鲁有脚被霍都断腿、黄蓉夺回打狗棒、郭芙二武败下阵来、朱子柳上台,一幕幕在擂台上上演着,就连小龙女也是看得津津有味,她一时忘了杨过,但她的如意郎君此刻却半点也不注意,仍是紧紧盯着花厅,岿然如山,纹丝不动。
他看到了一个白衣女子。
小龙女粉面含春,笑着转过头来:“过儿,你看他输啦。”
他醒了,久梦乍回,却一时适应不过来,朦朦胧胧地看着擂台。
这时,朱子柳已用古拙笔法逼得霍都跪了下去。群雄的欢呼雀跃让他醒了八分。斗然间,眼中依稀见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他全然苏醒过来,正待大呼“小心暗器”,但见得朱子柳已然受创,郭靖飞身上前将他抱起,又倏地转回,这般来回激奔,真只一忽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