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白衣少女

孙婆婆携着杨过行了几步,只觉全身骨骼软绵绵的,一点气力也无,背上已然无了知觉,缓缓向前倒去。杨过急了,连忙将她扶起,大声叫道:“婆婆!你怎么了?”一语骤毕,只见得漆黑的甬道里似乎有了一个小白点,一晃眼间,白点蓦然变大,来到自己跟前。古墓之中,并无光亮,杨过但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抵御,却觉得鼻尖萦绕着极为熟悉的味道,清香怡人,幽然恬淡,好似置身人间仙境一般。杨过登时忘乎所以,沉浸在这股清香中,忘了适才身处险境,也忘了当下受了重伤,只盼得这股醉人清香永远不要消失,竟有如初生婴儿眷恋妈妈的母乳一般,他恣肆地吮吸着,直到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得多时,杨过被那滴答的水声吵醒,发觉自己趴在一团厚厚的草地上,眼前正是一个水潭,他只觉眼下情景熟悉异常,刚要撑地站起,背后却传来一个轻柔娇然,却又自带威严的音:“你……别动!”杨过此时神志清醒,虽然背上疼痛,却又怎么不知背后之人是谁?他霁然色喜,一颗心贴着地面,跳得直让他感觉大地要裂开了一般,但他不敢稍稍起身,仍是这般趴着。背后那人帮他涂抹伤药,手法甚轻,生怕弄得他疼了,但她又怎知,此时便是再拿刀在他背上再砍几刀,杨过都会念她的好呢。涂完伤药,她拿过布条,心知他创处甚多,此番势必要从他胸前绕过,围成一圈,便道:“你挺起来罢。”杨过闻言照做,脸上却笑嘻嘻的,想道:“是哪里挺起来呢?”他见她的手拿着布条从自己胸前绕过,手指碰到自己前胸,当下不免心中一荡,脸上发热。那人按了按布条,确认包扎完毕,轻轻说了一声:“好了。”

杨过再也忍受不住,猛地转过身来。这一下他本早有准备,却还是惊得呆住了:眼前这白衣少女清美绝俗,肤如凝脂,秀丽得不可方物,虽然清纯非常,绝难把她与世俗间任何事物搭上关系,但不由得让人脑海中一字一句地蹦出“风华绝代,倾国倾城”这八个字来。这正是他这三年来朝思暮想,为之难眠的小龙女。

小龙女见他呆若木鸡,也不以为忤,只道他伤口疼痛,当即说道:“怎么,还是很痛么?”杨过便立刻回过神来,但却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忽地心里大惊,想到自己竟忘了大事,对小龙女道:“婆婆呢,她怎么样了?”小龙女淡淡说道:“已经死了。”杨过见她中了霍都扇上毒钉,早知她多半活不了了,但听小龙女亲口说出,心里蓦地一酸,想到前世她拼命护住自己,与全真教那些牛鼻子相斗,丢了性命,现下竟还是为己而死,自己今生却连她的面都没见到,只知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抱着自己。他越想越难过,最后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小龙女见他哭得伤心,当下也不免生出对孙婆婆的思念来,但只过这么一会儿,她也不管杨过哭不哭闹,径直说道:“随你怎么哭罢,你先在这养伤,等你伤好了,我就送你出古墓。”杨过见她如此说,心中一惊,思索着:“莫非婆婆就此而亡,龙儿便不收留我了么?”他吓得止了哭泣,道:“为…为什么?”小龙女道:“你叫甚么名字?父母在哪?还有你的师父呢?”杨过哭声稍停,道:“我…我叫杨过,父母都死了,也没有师父。”小龙女冷冷地说:“孙婆婆临死前曾托付我,若是你没有家人,便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既是如此,那我照顾你也就是了。”

杨过闻言,顿觉心头一松,一块石头落地。但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脸上表情难看已极,只是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便如此罢。”小龙女虽不苟言笑,一副冰冷拒人的样子,但终是十五六岁的如花少女,玩乐之情乃是本性,这时见他这般哭笑不得的神情,心下只觉好笑,若是常人,此时早已笑弯了腰,但她却只微微一笑。杨过见她居然笑了,悲伤之意登时一扫而空,他本于死生看淡至极,只是孙婆婆对他恩情甚重,这才悲伤难过,现下见佳人一笑而止悲,倒也不算重色而轻义了。

小龙女见他不哭了,就又说道:“你听好了,我答应婆婆照顾你一生一世,我要在这古墓里呆一辈子,你便也得跟我在这里呆一辈子。”杨过知她会这么说,心中也不奇怪,随口答道:“那好极了,你就是赶我,我也不出去,就在这里陪你呆一辈子。”小龙女奇道:“那是为什么?”杨过本想叫她姑姑,但前世已叫了她不知几千声、几万声龙儿,此时又怎么改得了口,当得“龙”字一出口,他立马转口说道:“龙…姑姑,那些坏人欺负我,我出去再讨他们打么?再说你对我好,我又怎么舍得走?”

小龙女见他眼神真挚,不似有伪,便道:“他们欺负你,那你在这便安全得很,你说我对你好,那却不对,孙婆婆让我照料你一生一世,我对你好不好,那有什么相干,你要是乖乖的,那便很好,要是不听我话,瞧我饶不饶你?”杨过早料得到她会这般说,也不仔细听她话头,只是痴痴看着她,心想:“前世我死之前,龙儿都已九十年纪,却只比之常人四十,亦是极美,我虽看她万遍,只是此时她这般相貌,在那几十年中,我却不曾多见,现在可得多看。”小龙女才跟他说了不过一刻钟,却瞧得这个半大孩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她虽矜持,却还是有些生气,便道:“你干嘛一直看我?我说的话,你到底答不答允?”

杨过这才把目光从她脸上离开,道:“我见你好看,当然一直看你;你说的话,我自然答应。”话声一落,听得水声哗啦响动,从水车上转过,那水车缓缓而动,发出阵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其实,除了几年前在墓门口与全真教的人交涉李莫愁之事,小龙女平生没见过几个男人,也丝毫不懂男女之事,只是今日霍都上门求亲,现下又听杨过称赞自己美貌,只道自己好像确是好看,但师父只教自己武功,也不知美貌又有何用?于是便道:“好看就好看罢,那又如何了?你既然答应我的话,那便拜我为师罢。”

杨过道:“好啊,只不过我拜你为师,却不叫你师父,只叫你姑姑。”小龙女道:“那是为何?”杨过嘿嘿一笑,说道:“你年轻美丽,那些师父甚么的都是老头子老太婆了,我怎能叫你师父,因此我心里知道你是师父便是,嘴上便叫姑姑咯。”小龙女听他这般奇怪的缘由,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哦”的一声。

当下杨过跟着小龙女来到内室,走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拜师流程。此时墓外还是白天,但墓中黑暗,不分昼夜,两人却均觉困倦不已。杨过知她要自己睡在孙婆婆的房间,不待她说,便抢先道:“姑姑,我胆子小,不敢一个人睡。”小龙女皱了皱眉:“这般大了,胆子还这么小,那你就跟我睡罢。”说罢抬腿就走,杨过大喜,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只一会儿,二人就来到卧室,杨过眼见室中事物摆放不变,依旧如昨。他忍不住看了看小龙女,见她明眸皓齿,肌肤雪白,险些忍不住要亲她一口。只听得小龙女冷冷说道:“你去睡床上罢。”杨过虽知小龙女定要睡在绳上,却还是抱了希望问道:“姑姑,那你也跟我一起睡吧。”小龙女道:“你一个人睡,我不跟你睡。”说罢果然从一旁取出绳子,系在室内两端的铁钉上,倏地飞身而上,缓缓躺下。杨过见状,问道:“姑姑,这功夫叫甚么?能教给我吗?”小龙女道:“这又算得上什么功夫了,待你学会了我教你的本事,你自然就会了。快上床,你要是再说话,我便罚你。”杨过便不敢再说,脱鞋正要上床,却是回忆起先前在此的风流快活来。他傻笑一声,便上了床。

杨过此时稍得空闲,便要着手练起功来,忽觉身下一阵冰凉,直彻入骨,方才想起自己睡的是寒玉床。他暗自思忖:“洪老前辈传授我的,乃是外功,如今我从中悟出练习之法,已然拥有些许至阳内力,不知可否抵御这寒玉床的冰冷。”随即也不多想,运功将劲力转化成内力,传至全身,过了半顿饭的工夫,突觉身子蕴热,凉意已退,丹田火热热地,自是舒服至极。小龙女见他油腔滑调,本想看他上这寒玉床后的丑态,却不曾想他脸上神色放松,竟似十分受用,本想开口发问,却看他一脸正色,显然是认真练功,只怕自己一问,立时走火入魔,是以不再多想,就此闭目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