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老者含泪口述,白菁总算弄清楚了当前异世的情况。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景顺十七年七月初三,阳城八百里急报至京城,贼寇薛成领数十万流民叛军挥军北上,已兵临阳川郡,而阳川郡距离盛京不足百里之遥。
叛军所经之处如蝗虫过境,破城数十座,城中官兵无一幸免,皆被愤怒的灾民残杀殆尽。
消息传来,满朝哗然。
今上昏聩,性情多疑残暴,在宦官张德海的挑拨下,他猜忌边关将士,屡次扣押边关粮食,守城将帅动辄得咎,无粮无衣,又要与关外蛮族厮杀,处境极为艰难。
且今上好奢靡,自登基以来年年选秀填后宫,寻欢作乐,又大兴土木修建行宫,朝中大臣举凡劝谏者皆被拉出午门,时日一久,朝堂内外由奸臣与宦官联手把持,与世家权贵组成的朝臣形成两个派系相争不休。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朝中重臣结党营私,大肆排除异己,且时常举献美人,哄的昏君日日沉迷美人乡,世家心思各异,忙于争权夺利、经营名声,他们将整个朝廷搅得乌烟瘴气,一团糟。
时值济州大旱三年,民不聊生,各郡县贪官污吏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将赈灾白银层层剥削,灾民非但没有得到朝廷的救济,反而还要增加税赋,饿死者不计其数。
不甘忍受的百姓纷纷揭竿起义,乘夜杀入贪官家中,杀人夺粮,尝到甜头之后,更是在薛成的带领下形成大军,一路攻城略地,所经之处狼烟滚滚,杀人夺粮,城镇鸡犬不留,受灾难民纷纷涌向盛京。
眼见事态越发严峻,贪官污吏见机不妙,逃为上策。等到消息传出,整个江南早已被掠夺一空。
此时朝中能用的忠臣良将皆被残杀殆尽,昏君几次派大军镇压平叛皆无功而返,等到得知起义大军兵临阳川郡,与京城不过百里之隔时,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大惊失色,险些没吓尿,二话不说下旨弃城北迁荆州。
昏君都逃了,余下的世家朝臣没有死守京城的心思,纷纷赶回家收拾细软,紧随皇帝仪仗连夜赶路,或举家逃亡北方,或是迁回兴家祖地。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景顺帝弃国都而逃的第三天。
本该是日夜交替,旭日初升之时,然而景顺十七年七月初十的寅时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初时,人们尚未察觉到异常,早起的百姓一如往常上工讨生活,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旭日迟迟未现,恐慌的情绪开始四处弥漫扩散。
午时三刻,整个世界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夜空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墨色云层将高悬天际的明月团团围住,丝丝缕缕红得发黑的云线缠上弯弯的月牙,皎洁的月华也随之染上了不详的血色,天地之间笼罩在绯红的血光之中。
人们彻底慌神了,不少百姓开始求神拜佛,祈求上苍让太阳重现人间,中原大地人心惶惶,不久后流言四起,都说是昏君暴虐触怒上苍而引来天谴。
最终,愤怒百姓冲破了御林军的守卫将景顺帝俘虏后就地斩杀。
说来也奇怪,景顺帝死后不久,乌云散去,旭日初升,天际出现日月并蒂的奇异景象。
正当人们沉浸在重现天日的喜悦之中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只是灾难的开始。
那个血色的月亮在这个世界掀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夜之间,天下所有的村落城池皆被无数突然生长的植物占领,人们赖以生存的城市彻底成为了原始丛林。饲养的家畜纷纷变异,
长了三个脑袋的狗,甩出数条尾巴的猫、喷火的鸡、一脚一扇土墙的牛的比比皆是,就连水里的鲤鱼都长出了尖锐的利齿冲着过路的活物射睡箭,而那些参天大树更是拔出根系满地跑……
这些怪异的动物植物到处狩猎人类,竞相以人为食。猎物与猎人的地位瞬间掉了个头,人类在它们眼中可没有贵族与贱民的差别,只有味道好坏的差别。
昔年那些呼奴唤婢、威风赫赫的贵人们仓皇逃窜,百姓哭嚎声连成一片,人间犹如地狱。
还不止如此,白天各种妖兽们横行无忌,猎杀人类。而到了晚上则迎来恶鬼的狂欢,奇形怪状的骷髅和僵尸们狞笑着从地底爬出涌向活人……
异变之后,所有的活人也得到了上天的馈赠,他们的右眼视野之中不约而同出现了随身的地图,地图上标记有新建的城池与领地,莫名的信息出现在脑中,唯有进入领地方可免于丧生妖兽与鬼怪之口。
而随身的地图则为他们的求生之路指明了方向。
古人敬神畏神,人皆言这是上天的指示,所有人纷纷拖家带口奔赴最近的领地。
而领地则是由少数得天独厚的幸运儿得到了建城令后侥幸获得。持令在手,可凭空获得领地,建筑城池。
靠着领地,那些侥幸得了至宝的幸运儿咸鱼翻身,不少贱民瞬间成了王侯之尊,贵族与贫民再不以血统家世区分贵贱,而以领地相论。
但拥有领地却不代表绝对安全,妖兽鬼怪们虽然无法进入领地,然而活人们香甜的气息却会让它们不断往散落在世界各处的领地逼近。领地内的人口越多,往往会引起更多的妖兽追逐,无数的妖兽与鬼怪聚齐则会引起可怕的兽潮与尸潮。
数以万计的妖兽鬼怪们不分日夜袭击领地,而一旦城破,城主将失去领地,沦为盘中之餐。
距离异变不过半个月的时光,这个世界已经彻底乱了套。也许对于寥寥数人来说这是通向富贵的登天梯,是一场前所未有之机遇,然而于对更多的普通老百姓而言,一朝风云变幻,若说从前是人如蝼蚁位卑命贱,那么如今更像是阿鼻地狱降临人间,连活着都成了奢望!
大金山村距离此处有数里之遥,古代封建王朝以姓氏聚集而居,比起村长,宗族的族老反而更得人心。
异变发生后,老者作为金家族长当机立断,令金氏族人斩杀尚未变异的家畜,带着口粮细软拖家带口逃家,虽然慌乱之中村民减员,但幸运的躲过了第一波的家畜变异。
正当所有人为老族长的明智决断而庆幸是,第二波异变突如其来,谁也没有料到入夜以后,地底泥土松动,从地底狞笑着爬出的恶鬼骷髅凶残的扑向了活人……
他们撕咬着活人的血肉,淋漓的鲜血染红了森冷的白骨,被嚼成肉糜的血肉被它们吞吃入腹,却又穿过满是缝隙的白骨架子砸落在地面上,激起尘埃无数。
那些白骨毫无所觉,依旧津津有味的啃食着活人新鲜的血肉,直到旭日初升,曙光微现,这些恶鬼才意犹未尽的爬回地下。
即使偶尔有几个从骷髅口中负伤捡回一条命的幸运儿却又会在当夜明月升起之时,血肉簌簌抖落,变成了新的白骨架子,扑杀向它们血肉相连的亲人爱人……
为了求生,他们不得已在老者的组织下艰难跋涉,而地图上标记的距离他们最近的领地也有千里之遥。
一路靠着双腿,他们倒下了无数人。
“……”
说到动情处,老者哽咽着黯然泪下,村民们想起那些或是丧生兽口或是被白骨杀死的亲朋好友皆是哭天喊地的抹着泪。
大金山村总共有七十三户,古时讲究多子多福与父母在不分家,除了个别孤寡绝户,几乎每家每户人口都有十数个,有些人口多的甚至有二三十人,因此最初逃难的村民近千人。
然而不过短短十余日,这些人陆续丧生兽口,夜晚被鬼怪追逐,往往一个晚上就能损失数百人。
在如此险境之下,这些人如蝼蚁般挣扎求生,又饿又累,还日日担心受怕,犹如惊弓之鸟,赶路半月有余才走了一里地,望着地图上远在天边的领地,所有人眼神麻木,心如死灰,绝望的气氛无声的蔓延。
正当所有人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距离他们不远前方,竟然有个新领地建成了!
老天开眼啊!
这些人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求生欲,都不用人催促连滚带爬的望白菁的领地赶。
而在这过程中,又失去了半数的亲友,最后能走到此处百不存一。
“……”抽泣声声。
这听起来有些类似于她曾经看过的古代末世类小说啊……
白菁望着一群面露愁苦之色,神情绝望的流民们,她心底颇有几分不忍。
这些人也是足够幸运,如果没有被妖藤提前发现而示警白菁,那么他们恐怕都等不到救援就得全军覆没了。
“求贵女收留我等,我等愿为奴为仆侍奉贵女……”
老者浑浊的眼挨个望了眼周围凄苦的村民,又颤巍巍的携所有流民给白菁行跪拜之礼。
他见白菁肤白貌美,红衣如火,身上的布料丝滑柔顺,在月光下反射出如水般莹润的光芒,便知价值不菲,由此可见身世不凡。
而身侧又有妖兽跟随,视其为主,想必无惧鬼怪。且身负武功,杀起鬼怪来颇为得心应手,心中猜测白菁许是将门贵女。
即使不是,对他们这些流民而言也是一条粗大腿了。
而且此地与地图中显示的领地不远,说不得她与领地有些联系。
老者的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
这个时代世家与皇室共治天下,世家以家谱区分三六九等,他们尚且看不上皇室粗鄙,更遑论将领了,他们轻蔑的称将士为将种,身份低人一等,但对百姓而言,不论是士族还是将门,皆为贵族,皆是他们高攀不得的云。
而异变发生后,即使尊卑观念一时没那么容易转换过来,但所有人都知道有兵权在手的将,比起那些只有寥寥部曲的贵族日子好过不少。
在异变之前,当贵人的奴仆高人一等;在异变之后,当贵人的奴仆更是保命的大好事儿,比四处逃亡、朝不保夕的流民好上千万倍,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
且有主家庇护,谁敢肆意欺压他们?
“贵女,求贵女……”
老者察言观色,见白菁颇有几分善意,浑然不似那些心硬如铁,将他们视为猪狗之流的贵族,立刻打蛇上棍跪地相求。
其他流民有样学样。
“快起来……”
白菁面露不忍,拉起老者道,“倒也不必为奴为仆,我的领地正好缺些人手,若是不嫌弃,便现以临时领民的身份入住过夜,明日再行安排。”
老者眼中闪过失望之色,但比起那些将情绪浮现脸上的村民,他很快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感恩戴德的连磕了三个响头,口呼:“多谢贵女垂怜。”
方才由儿孙搀扶着站起来。
“你们都跟我来吧。”
妖藤首领抽了青壮年妖藤一屁股,后者眼神幽怨,不情不愿的伸出枝条拖住白菁将人固定在自己的U形的树干前,气呼呼的拔腿就跑,将一群流民远远甩在身后。
“呼呼……”
这破妖藤,又懒又馋,还是欠收拾!
白菁被它颠得差点儿没从树上摔下来,要不是顾忌自己的形象问题,当场就得给它一个暴栗。
身后妖藤首领打着呵欠,一路慢悠悠的则护送着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