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竹刚上前来,段青泥便“哎”的一声,一个翻滚从玉宿身上下来,耳根子还?有一些烧红。
玉宿倒是若无其事,一撑胳膊站起身,又拍掉衣上沾的土灰,扭头去老远的地方捡他的鞋。
此时此刻,长岭派一群老骨头怕还?不知道……他们最看不惯的段姓掌门,正光着俩脚丫子,衣衫散乱,顶了一头尘土泥沙,跟另两个男人在山野地里撒泼打滚。
而魂飞魄散的石无棱死也没想到,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杀人兵刃,如今竟是满身泥污,陪着一大一小两疯子一起,一下子闹得鞋都飞了,脾气却好得像只家猫,被欺负惨了还?忍不住笑。
——反正疯完之后,三个人皆一身狼狈,已经累得采不动药了。
正午的大太阳照下来,晒得草帽都在滋溜冒烟。他们到水边清洗一番,粗略把身上弄干净,然后到不远处的大树旁边歇脚。
玉宿捡几片树叶,扬手往上一掷,顿时几颗野果从天而降。他挑了其中一颗,直接抛给?段青泥,剩几颗和陆小竹随便分了,也没怎么多想。
陆小竹却愣了一下,看他给?段青泥那颗,大而又圆,新鲜饱满;而扔给?自己的,又青又瘪,涩得下不去嘴……简直不是一个待遇。
“这果子好甜啊。”段青泥啃了一口,问陆小竹道,“你怎么不吃?”
陆小竹:“?”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玉宿,你这功夫真不错。”段青泥又夸玉宿道,“什么时候教教我呗?”
玉宿木道:“你想学?”
段青泥一边吃果子,一边猛点头。
玉宿:“可以。”
“啊,你当真?愿教?”段青泥顿时喜道,“以前是我误会了,原来你这么大方善……”
“先告诉我,祈周是谁。”玉宿一字字道。
段青泥:“……”
“什么功夫?我也想学。”陆小竹探头道,“以后有坏人来了,我还?可以保护爹爹。”
段青泥笑了起来,一把揽过他道:“那你让玉哥哥教啊,他是个小气鬼,教人还要收好处。”
陆小竹道:“他才不小气!”
段青泥瞥了一眼玉宿:“他哪里不小气?气量小,心?眼儿也芝麻点大。”
玉宿:“……”
陆小竹大声道:“他把甜果子都给你了!”
段青泥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陆小竹却推开?他,别扭地说:“不跟你俩玩儿了,就会欺负人……我自己找好吃的去。”
说完系上草鞋,气呼呼地走掉了,一个人钻进草丛里。
段青泥本想去追,奈何身上没力气,看陆小竹又跑又跳的,好像有用不完的充沛精力,一时觉得羡慕又憧憬。
“以后我养了小孩,也这么活泼就好了。”他托着腮,喃声说道。
听到这里,玉宿一下子偏了目光,几乎用诧异的眼神望了过?去。
“做普通人最舒服,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段青泥自言自语道,“先有个房子,再讨个老?婆,组成一个完整的家,这辈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三宫六院?”玉宿冷不丁道,“……七十二妃?”
“哎,你这人好记仇啊!”
段青泥回过?神来,忍不住道:“我胡诹的话,你也相信?”
玉宿不说话了,表情略有松动。
段青泥却喝了口水,不经意道:“就我这命,能活几年?还?娶个毛的老?婆,那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嘛……”
啪的一声锐响!
玉宿手掌紧收,剩那几颗小青果,直接被他捏爆了。
“你干嘛啊?!”段青泥骇了一跳,“吓死我有什么好处?”
玉宿面色阴沉,原本变柔和的侧脸泛了冷光,显是因他的话而心?生不悦。
段青泥转念一想,也是啊……他俩的塑料友谊这么久了,哪怕没有感情也有牵绊;若自己事成之后撒蹄子开?溜,留玉宿孤零零一个人,好像是有一点不厚道。
“好好好,我知道啦。”段青泥忙安慰道,“给?你找个漂亮媳妇,可以吗?”
玉宿的表情貌似更冷了:“……”
段青泥小心?翼翼道:“一个不够?那……娶两个?”
不知为什么,玉宿有点烦躁,不想听他说这些话了。
“再不能多了。”段青泥正色道,“做人要专情,一心?一意才行。”
玉宿突然站起身,径自走出了这片树荫。段青泥问干什么去,玉宿头也不回,冷冷地说:“洗手。”
段青泥一脸莫名,心?说他又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玉宿一个人走到水边,那时陆小竹正蹲在一旁,抱着满怀新摘的果子。见他来了,便主动递两个过?去:“……吃吗?不要给?那个笨蛋。”
玉宿看了眼远处的段青泥,又看了眼手里的果子。默然片刻,还?是将它收进袖子里。
陆小竹:“说了不要给?他!”
玉宿也不说话,把手伸进水里,顿时传来彻骨的冰凉。
“哥哥,你和那个笨蛋掌门……”陆小竹戳了戳他,“你俩什么关系呀?”
玉宿一言不发,当没听见。
陆小竹可算发现了,只有段青泥在场时,这家伙才勉强说两句话……他的眼里根本只有一个人,剩余其他的都是沙子。
“我其实特别想问,你不姓段,跟他非亲非故的,身手也比一般人强。”陆小竹道,“偏就一直跟着他,这一路过来……你图什么?”
图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玉宿自己都不清楚。下山这么多天了,弄丢了最珍贵的钥匙扣,却阴差阳错捡回一位故人——关键是段青泥不肯认,明明各方面的疑点都对上了,他像是刻意隐瞒什么一般,对许多细节都避而不谈。
“哥哥,我爹曾经教过?我——人可以活得不清醒,但不能一直像个糊糊,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分不清楚。”陆小竹对玉宿道,“你若真怕自己丢了什么,那不妨抓紧一点……也没有抓错的说法,毕竟能留在心里面的,不都一样重要么?”
玉宿神情莫测,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陆小竹便戏谑道:“而且我看那位笨蛋掌门,耳根子软,又极易哄骗,没准给?颗糖就跟别人跑了呢?”
玉宿:“……”
他微微一顿,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想到段青泥脖上的红印,心?头还是像梗了一根尖刺。
*
太阳落山前,三个人灰头土脸回了医馆。
这铁定是陆小竹回家最晚的一次,药筐依旧没有装满,玩闹的间隙还?沾了不少?泥渣进去,清理起来又花好一段时间。以至于后来下山的时候,段青泥完全忙累了,趴玉宿背上睡得一动不动,十分安稳,陆小竹再怎么挑衅都没把他吵醒。
本来他们计划好了,晚饭捉几条鱼,强迫玉宿进厨房,看他能烧出几多花来。
然而陆小竹叽叽喳喳说了一路,三人刚一回到家门口,便看陆暇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神情复杂且严肃,黑眼圈拉得老?长,显是昨晚翻书一宿没歇。
玉宿一看他的表情,直觉不对,便把背上的段青泥喊醒了,迷迷糊糊拖进了屋子里。
“我从昨天夜里翻到今天,没有在书上找到类似的病症……包括一些古籍文书上均无记载。”
陆暇照例探出指间,搭上段青泥纤瘦的手腕,并将他从里至外细细打量了几道。
然而这话一出,段青泥和玉宿都坐不住了。
几天过去了,玉宿一直在等青斑的答案,内心?早已煎熬到难以形容。
但陆暇只字未提,他一面号着段青泥的脉,一面沉着脸道:“我敢说,以你现在的状况,天底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段青泥适才睡醒,人都还是蒙的:“什么意思……我还?得了罕见病不成?”
陆暇道:“确实罕见,只怕说了你不肯相信。”
段青泥和玉宿对视一眼,而后才道:“你说便是了,我能有什么不信的?”
“你的五脏六腑、由皮到骨再到肉……全都受过粉碎性的重创。”
陆暇一边说着,一边捻起手边的一片枯叶,瞬间将它碾得稀碎:“就像这样。”
段青泥有些怔怔的,似乎没太听懂;而玉宿也看着那片枯叶,皱眉不语。
陆暇又道:“按理来说,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直接死掉的。但你怎么说呢?像一个碎了又被强行拼合起来的人……”
他又把稀碎的枯叶拢在一起,勉强摆成它原来的形状,但它已经松散得没有支撑了,随便一阵风就能轻易吹垮。
“这也是为什么,你身上常伴出血之症。”陆暇凝声道,“这根本就是脏腑已损、经脉碎裂……骨子里都是废的,完全没得解呀!”
“!!!”
段青泥脸色一白,当场把手抽了回去。本想躲到玉宿身后,但见他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去,一时竟比自己的动作还?僵。
“另外,还?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更要紧。”
陆暇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继而沉下面色,看一眼旁边的玉宿,又定定凝向段青泥的双眼,冷声说道:“关于这一件,我想单独与你交谈。能让你身边这位……暂且回避片刻吗?”
作者有话要说:有得解有得解……身为主角怎么可能死掉呢OVO
陆家父子全面助攻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