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宿全身是水,湿漉漉的头发耷拉下来,便愈发衬得面色阴沉,犹如鬼魅一般不断靠近。
“你……先别过来!”
段青泥脸都白了,乍一见他上前,立马直往桌子后躲。
陆小竹看了半天,没懂他俩你追我赶是在干嘛,遂也跟上去道:“喂,你们刚在外头玩什么?啊,这么?兴奋?”
“能玩什么??”段青泥边躲边道,“我就洗了个澡。”
却见玉宿神情迷惘,幽黑朦胧的一双眼睛,呆怔怔的不带一丝起伏。
——褪去那张白面具后,所有祈周相关的记忆便消失了。很显然的,玉宿记不清自己是为何落水,也不知道方才做了些?什么?,只听段青泥说洗了澡,他便无意识地回道:“我也……洗澡。”
“你?”
陆小竹瞠目结舌道:“穿、穿衣服,洗澡?”
“哎,你管人家呢!”段青泥生怕事情穿帮,一下子又?不躲了,跑出来替玉宿辩解道,“……我们玉宿爱干净,平时就跟衣裳一块洗,这不很方便吗?”
陆小竹一脸“这俩有病”的嫌弃表情。本想再接两句吐槽,视线不经意的一偏,忽地一下蹦了起来,惊恐地问:“哇,你你你脖子咋回事儿啊?”
段青泥一愣,心说我脖子怎么了?
而玉宿也皱了眉,上来拉住他的衣领,目光便跟着沉了下去。
陆小竹取来铜镜一照——段青泥瞬间烧了耳根,趔趄着连退好几步!
只见他那光洁白皙的脖侧,赫然留有三道暧昧的吻痕。方才亲的时候没注意,殊不料祈周是用了狠劲,到如今时间一长,那些印记愈发红得发肿,要多显眼有多显眼……要多张扬有多张扬。
段青泥的心都快飞出来了,这一下玉宿和陆小竹都在盯他。尤其玉宿这厮,好奇心极重,眼看就要上手碰了——段青泥一缩脖子,把衣领立起来,咬着牙道:“……我刚下水洗澡,遇到一条大水蛭,被它吸出来的!”
玉宿动作一顿,有些?怀疑地望着他,可一时又不知该怎么问。
陆小竹倒真信了,一转头提三个大木桶,兴冲冲道:“哪儿有大水蛭?这玩意可入药,不抓白不抓啊!”
段青泥:“……”
*
直到晚饭过后,大水蛭这一茬总算绕了过去。
彼时夜已经深了。
荒山脚下天色昏黑,医馆窗前烛灯一片,照亮的范围却少得可怜。因着附近鲜少有人居住,每到晚上更是出奇的安静,甚至能听清蜡烛燃烧时的声音。
陆暇忙于翻阅医书,陆小竹便很早睡下了。他们住的这间屋子很小,医馆正门直通拥挤的后院,原先就一张能用的床;救了段青泥之后,唯二的床是木板搭的,临时在后院划一块地,周围堆满了木柴和杂物,能盖的被褥也只有薄薄一张。
——就现在这落魄的处境,与寒听殿的奢华靡丽相比起来,无疑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段青泥那身子骨是纸做的,一到夜里浸了寒气,多少有点承受不住。如今手边没了暖炉,荒山野岭的后院漏风,他就缩那柴火堆里,一边铺床一边咳嗽,整个后院都是他的声音,远远听来十分揪心。
而在这时,有一只用布裹的汤婆子,不轻不重放到了脚边。段青泥伸手一摸,温度竟是刚好,捂进怀里很是暖和?。
他一回头,见玉宿又换了身衣裳。那一袭轻而又?素的,站不远处,像是邻家砍柴回的俊朗青年……干净而纯粹,再无一丝往日沉郁的死气。
段青泥先是一怔,随后回过神来,扒拉着那只汤婆子,不自然道:“这个东西……你从哪找来的?”
玉宿答道:“拿药罐包的。”
段青泥登时睁大眼:“你……”
玉宿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蹲下来,把那“汤婆子”包实?裹紧了,又?抓着段青泥的手摁了上去,冷声道:“别扯它,不然漏了。”
段青泥呆呆看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本以为这厮没什么?常识,唯一能关照旁人的举动,就是往头上套麻袋……不料玉宿也是细心的,只是先前藏得很深,一直没摁开关罢了。
然而这有什么?用呢?
段青泥捂着汤婆子,搁怀里暖乎乎的。心里却在想:他的开关又不是我……如此下去,享受故人带来的一时安宁,过后当真不会遭报应吗?
——而就在他心绪飞天的时候,玉宿忽又?伸手上来,不由分说触向他的脖颈。
“卧槽!!!”
段青泥浑身一缩,当即醒神了,抱紧脖子滚到了墙角:“……你又?搞什么??”
“水蛭伤,上药。”玉宿拿出刚借来的药盒,从里面挖一大坨软膏出来,直接往某人的脖子上糊!
“不、不需要!”
段青泥当场跳了起来,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连滚带爬逃出了柴堆。可没逃出一半,便被玉宿单手提溜起来,轻而易举地抓了回去,扒开衣领往里一看——
玉宿的表情凝固了起来,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怎么了?”咯噔一声,段青泥心说完了完了,要被他发现端倪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但玉宿盯着他的脖子,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许久才蹙眉道:“这个……颜色变深了。”
段青泥:“……”
玉宿又道:“你中毒了?”
段青泥既尴尬又心虚,颤抖着闭上眼睛,把脸麻木地别到一边。
“起来。”玉宿拽他道,“去让大夫看看。”
“我不!!!”段青泥老脸都红了,一个挣扎滚进被褥里,把自己弓成一颗虾米。这时玉宿还待上前,段青泥只好攥紧被角,哭着脸道:“没破也没中毒,等几天便消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玉宿:“那就上药。”
段青泥一个“不”字未出口,咬咬牙,终究是忍了下来。就让玉宿抠一大坨药,活像是糊墙一样,涂满他的半个脖子,还涂得十分不均匀。
原想着这破事总该翻页了吧……结果玉宿涂药的时候,冷不防来了一句:“祈周是谁?”
段青泥豁然睁开眼,一直按捺着没有吭声,心跳却如擂鼓一般震颤。
玉宿又重复一遍:“祈周,是谁?”
“能是谁?”段青泥歪头道,“来春馆的俏头牌呗——骑舟公子,你不记得了?”
玉宿沉默片刻,道:“……不是那个骑舟。”
“还……还有哪个骑舟?”段青泥望着他的表情,也不知怎的,心头忽涌上一种微妙的愧意——那感觉就像坏媳妇在外面偷腥,面对一无所知的老实?丈夫,他简直比做贼还要胆怯心虚。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玉宿突然问这么?一句。恰逢院外一阵风来,段青泥顿时闷头咳嗽,且一声咳得比一声响亮,像是有意同他作对一样,吵到两边耳膜都嗡嗡不停。
“别装。”
玉宿见状,当即捏住段青泥的后颈,凉声道:“……好好说话。”可一看他唇角渗了血丝,脸色愈渐白了下来,玉宿手里的力道便又松了,表情也变得不知所措。
“咳……咳咳、咳……咳……”
段青泥每次咳嗽,都明显地非常吃力。咳到最后腰都弯了,整个人几乎是蜷缩的状态,拼命压迫着心肺的位置……可那根本起不到缓解的作用。
等完全停下来的时候,又?是冒出一身冷汗,今天的澡算是白洗了。
而玉宿坐在旁边,默然看着;本想伸出手,朝他心口输送内力。
“别弄了。”段青泥翻了个身,慢慢喘气道,“让我……躺会儿。”
说完他疲惫地阖上眼,整个后院随之静了下来,能听到绵长微弱的呼吸声,仿佛敲打在人的心尖上,沉而又?缓。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玉宿以为他是睡着了,下意识便弯曲手指,想探一探这病秧子的鼻息。
然而……
段青泥的眼皮动了动,费了好大力气似的,将他那乌黑的眼珠子转了个弯。
随后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指着两人头顶破损不堪的房梁,在那里有一条连接夜空的裂缝,透过间隙能清楚看到高处的风景。
段青泥说:“看,有星星。”
玉宿:“……”
“还是这里好,安静又?舒服。”段青泥眯了眯眼,又?道,“……天枢山上面就看不到。”
玉宿:“看得到。”
段青泥:“?”
“天枢山上,比这里亮。”玉宿纠正道,“而且每晚都有……”
段青泥:“……”
这机器人成功把天聊死了,真不想和他说话。
——重点是天枢山上的星星更亮?
难道不是山下生活更自由、更惬意吗?!
段青泥刚才没咳死,这会儿已经被气死了。他一个翻身窝进被褥,闭上眼睛,懒得再跟机器人废一句话。
而玉宿等了半天,没等他接下话茬。只好问道:“你不看星星了?”
段青泥:“不想看了,等回天枢山再看。”
玉宿:“为什么??”
“天枢山的星星亮,又?大又亮!”段青泥没好气道,“……比大水蛭还大、还亮!”
玉宿:“这和?水蛭有什么?关系?”
段青泥:“你自己猜吧。”
玉宿:“……”
这病秧子也把天聊死了,真不想和他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段青泥:来吧!互相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