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干嘛啊?”
段青泥本来还有点蒙,偏让玉宿这么一攥,顿时整个人清醒过来,下意识想将他钳子般的大手甩开。
可玉宿扣着他的五指,几乎是每根骨节都发了狠力?。段青泥挣了几下没挣开,玉宿又靠近了几分?,就着力?道扯他刚穿上的衣服。
这下段青泥可恼了,哽着嗓子道:“发什么神经……你还扯上瘾了?”
玉宿一句话也不说,探着指尖去碰段青泥的胸口,途中又被他狠挡下来,拧着眉道:“我?真生气了!”
此话一出,玉宿总算停了下来。借着燃烧的篝火,段青泥见那一贯淡漠的眼睛,此时却是微微红着的,染满了骇人的血丝,连带着起伏的呼吸一并发着颤。
“不是……”
段青泥已经看得呆住了:“我?就不让脱衣裳,你也用不着哭吧?”
自二人相识以来,他从未在玉宿那张机器人的脸上,瞧见如此鲜明而强烈的情绪。说不好听点,他现在这个要吃人的表情,简直跟死了丈夫的小寡妇似的……一时竟是说不清的委屈幽怨。
段青泥一连问好几句,玉小寡妇也沉着脸不吭一声,就睁着那双刀子般的眼睛,拼命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也不知是在确认什么东西。
最后段青泥遭不住了,抬起袖子要挡脸。可还没挡上去,忽只感觉手背一温,有两滴稠液自下颌淌落,啪嗒溅成一团鲜红的血花。
段青泥脑子一嗡,伸手摸向鼻下……果然,又在出血了!
而玉宿反应更快,上前扶稳他的胳膊道:“怎么了?”
段青泥问:“我?们……下山几天了?”
“三天了。”玉宿说到这里,立马又道,“你身上带了药吗?”
段青泥摇头道:“没。”
他这纸糊的身体不能断药,一般情况是不会在山下过夜的,否则时间一久必会七窍流血而死。
而眼前这个阵仗,玉宿一早见识过了,自然知道有多?严重。偏如今他们所处的位置偏僻,快马加鞭回天枢山也要至少两天——到时人已成了一具干尸,哪怕天王老子也救不回?来。
“怎……怎么办啊?”
段青泥虚晃了两下,视线便开始一阵昏沉,整个人跟着往旁边倒。
他问玉宿该怎么办,玉宿也是完全蒙的,此时扣着他的手腕,却感觉抓着一把?散沙似的,随时有可能从指间滑走。
遇到段青泥之前,玉宿是一把?只管索命的屠刀,在他理解范围的现有认知里,不曾出现过“救人”二?字,也完全没有应对危急时刻的经验。
所以段青泥倒下的瞬间,他怔了好一会儿,回?神的时候手都在颤抖,下意识便拉着段青泥的胳膊,好像这样就能将一段流走的生命抓住。
很显然的,并不能。
还是一旁的少年见了血,连声喊道:“哎我的妈,他这是受了什么伤呀?”
玉宿没有理他,顾自半跪下去,将段青泥平躺着放到地上,然后依照之前的方法,往他心口的位置输送内力?。
“这样不行,把?你掏空了都填不上。”少年喝道,“得先想法子止血啊!”
玉宿心里本来就乱,让他这么一说,愈发有些手足无措。再加上段青泥开始咳嗽,显是身上更难受了,冷汗将半干的袍子浸得透湿,和着渗出来的血水晕成一片斑驳。
“不得了,这人怕是要死了。”
那少年望着玉宿,忍不住地想:方才他身手如此了得,还以为是个绝顶高手。如今乍一看来,原只是一把?锋利的杀人刀,既克别人也克自己人。
少年又瞥一眼段青泥,踌躇了片刻,念他也算半个救命恩人,便开口道:“喂,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把?他带回我?家去吧……我爹爹是个大夫,就住在隔壁镇上。”
玉宿蓦地一回?头,那眼神把?少年吓得一退,还以为要杀人灭口。但玉宿只是把段青泥抱起来,脱下外?袍裹进怀里,冷冷地问:“有多?远?”
段青泥已近神志不清了,身体的状况不容颠簸,走太久怕是要死半路上。
“远倒是不远,就是你……”少年咽了咽口水,盯着玉宿袖间与腰后的匕首,非常警惕地道,“要想跟我?走,先把?你的刀卸了。”
玉宿眯了眯眼,神情变得十?分?危险。
“这儿荒山野岭,方圆几十?里外?,就我爹一个大夫。”少年又退一步,道,“不愿意算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铮的一声,匕首出鞘。
玉宿面色骤冷,方要出手之时,却被怀里的段青泥摁住了。
“先卸了吧。”他低声道,“小孩罢了,你还怕他?”
玉宿应声松手,将匕首短剑全扔了,全身卸得一干二净。
那少年飞快地上前,从里面捡起一样,直接抵着玉宿的后背:“我?没安全感!咱们就这样走,你不准搞小动作!”
结果没走出两步,玉宿一抬肘击了过来,少年当即挥刀相抵抗,却不料那刀尖未碰到玉宿的衣角,自他袖内陡然飞出两枚毒钉,擦着少年的脸打在身后的树上,顿时留出两个大黑窟窿。
少年急道:“你……!”
“就这样走。”玉宿一手揽着段青泥,一手拧着少年的后颈,漠然令道,“……带我?去找你爹。”
段青泥:“……”
小孩没安全感是假的,你小子没安全感才是真的。
玉宿一人拖着两个人,先把?船上那群喽啰收拾了,关到船舱里面锁死,打算等?过几天再前来审问。然后到码头外的村里租了匹马,按照少年指引的方向,一路朝他的住处疾驰而去。
据那少年所说,他的名字叫陆小竹。而他父亲原本是姓段的,只是离开浮雪岛后改名换姓,彻底与段家切断了联系,这些年父子两人东躲西藏,唯恐遭那些不长眼的强盗觊觎。
本来天底下能控制天枢山的只有段青泥一个,但外?面那些贪婪的傻子偏偏不信,便发了疯地想从段家余下的后人之中寻找替代品。因?而陆小竹和他爹每隔一段时间便搬一次家,到如今他们住的地方,就是距离天枢山极远的一处穷山沟里——原想着逃了又逃,总能避免世俗纷扰。结果陆小竹前日出门采药的时候,还是让陈仙海那一帮狗贼掳上了船。
陆小竹家里以开医馆为生,但他们父子二?人非常警惕,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搬家,所以住的地方比方才的码头还要偏远。他们离了河岸又过一座村庄,眼看着到了隔壁镇子还不够,还要下马再绕几段陡峭崎岖的山路。
但这一路过来颠簸不断,段青泥已经快不行了。他开始还能说几句话,把?三人间的气氛缓和一下,到后来玉宿不说话,陆小竹不敢说话,便只剩了无止尽的沉默。
而他们走的地方也越来越偏,放眼望去荒无人烟,上山之后大多?是半人高的杂草石树,走老远也不见?所谓医馆的影子。
这时玉宿已感到不对劲了。他停下来,一边以内力?缓解段青泥的痛楚,一边拧着陆小竹的后颈,凉声问道:“还有多?远?”
“再走一段就是了。”陆小竹道,“二?位放心,我?爹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不会放着病人不管的。”
玉宿低下头,默然看着段青泥,有种说不出的焦躁不安。
于是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陆小竹的脚步忽然一顿,然后笑着说道:“不过我?爹也说了,他这一辈子受尽苦楚,最恨那些以怨报德、穷凶极恶的混账家伙。”
“……!”
玉宿脸色一变,带着段青泥后退一步,但是已经太迟了。那陆小竹一脚踩上旁边的石头,下面连接一整块地的机关,在玉宿挪动脚步的同一时间里,地面随之骤然翻转,他和段青泥皆一脚踏空,旋即失去重心往后栽了下去。
“这种家伙不叫病人,应该叫做野兽……”陆小竹的声音越来越远,“野兽治好了会吃人哦。”
——伴随一道震颤耳膜的轰然巨响。
玉宿紧紧抱着段青泥,尽量让自己垫在他下面,但落地的时候防不胜防,两人还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玉宿自己摔得七荤八素,整个脑子跟着齐声嗡鸣,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头。而段青泥歪在一边,一阵一阵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体缩成一团,玉宿听到声音立马回魂了,忙上去扶着他道:“……你怎么样?”
段青泥本来人都昏了,硬生生让这一下摔得半醒。睁开眼睛,边咳嗽边推开玉宿的手,费力地说:“不、不怎么样。”
他们掉下来的位置不算深,只是一个很常见的捕兽陷阱。何况头顶还留有一道空阔的缝隙,玉宿便开始盘算着,如何在不受伤的情况下带段青泥上去。
可当他伸手去拉段青泥的时候,又一次被无情地推开了。
“你……太坑了,咱俩还是分头走吧。”
段青泥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一步一步挪到陷阱边上,艰难地对着陆小竹道:“喂,小孩。把?我?朋友押在这里,你快带我?上去吧……”
玉宿:“?”
“不要!”
隔了一会儿,上头传来拒绝的声音:“我?爹还说了,你这种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朋友要不得。”
“别啊,咳咳……咳……”段青泥咳嗽着道,“他是个王八蛋,我?都是被逼的……”
“呵呵,你们两个阴险恶毒的小人,简直绝配了。”陆小竹冷笑一声,“……在下面互相坑一辈子吧!”
说完嘎吱的一声响。
他把?最后一丝缝隙也合得严严实实。
段青泥:“……”
玉宿:“……”
作者有话要说:陆小竹:我磕的CP今晚必须在陷阱里面做到天荒地老。
段青泥:尊重一下病人,谢谢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