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师兄,我们上去看看……就看一眼!”
一众守卫弟子急得原地打转,一时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只好放软语气央求道,“万一碰运气,刚好抓着那刺客呢!”
“祈师兄,这好歹是掌门的住处,万万不可疏忽大意呀!”
“说得没错!咱唯一的职责,难道不是守护掌门吗?”
“荒唐,这里是符阳殿!”
那人声线陡然一沉:“你们该守的那位,分明是在寒听殿。”
说罢陡然上前,劈手夺过一盏灯笼,照亮面前惊惶失措的一张张人脸:“怎么,在长岭待了十几来年——还有人眼瞎耳聋,至今辨不清方向?”
此话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一片。
长岭派前任掌门离奇失踪,现任掌门又实权不稳,此事原就容易激化冲突,那些人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赶着好言致歉,一口一个“祈师兄”嚎得十分热切。
而在另一头,段青泥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他们喊的祈师兄,到底是哪里来的“祈师兄”?
他双手抓着头发,把《倦仙》整本书的重要角色大致梳理一遍,愣是没想起祈师兄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出现过。
段青泥的记性一向不差,这样都能没印象的话,只说明这位师兄不占分量,与主线剧情毫无关联,顶多算一打酱油的炮灰。
偏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弟子对这位师兄颇为尊崇,但凡他说一句,皆无一人敢开口反驳;再加上有人一时嘴瓢,话题由抓刺客过度到现任掌门,一瞬间点燃所有人的矛盾——于是没用多久,方才还吵着上房顶那几个,三言两语便被打发回去,一群人不敢多加妄议,只好灰溜溜赶去别的地方巡逻。
直到他们再次走远,嘈杂的环境顿时沉寂下来,静得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
段青泥依然缩在角落,远离地面的高耸处,目光却不自主地向下,与那白面具的男人隔空对视。两人始终未说一字半句。
如此僵持片刻,那人纵身朝上一跃,落定时轻得没有一丝声音——不过转眼一瞬,便稳稳出现在段青泥面前。
段青泥:“……”
双方距离陡然拉得极近,却因隔着一层面具的缘故,无法分辨来人的表情。
“来,我带你下去。”那人弯下腰,朝他伸出一只手。
段青泥没有拉他的意思,只摇了摇头,戒备地说:“不用。”
“相信我,不会害你。”
那人走近一步,段青泥立马退后:“我自己能……喂!你……放手!”
对方压根不待他反抗,直接拉人往怀里一勾,骇得段青泥惊呼一声,随后被带着连翻两堵高墙,轻轻松松跃至了符阳殿外。
不到半炷香时间,便已远离巡逻的范围,停在一处无守卫的偏僻大树下。
“咳……咳、咳咳咳……咳……”
段青泥吹了一夜冷风,又处于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如今一经落地,顿时耐不住心口锐痛,埋头便是一阵猛咳,咳得整个身体都压低下去,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而那人仿佛早有预料,先一步搀住他的肩膀,自袖中拿出一粒丹药,递过去道:“吃了。”
段青泥还犟着不肯张嘴,那人便捏住他的下巴,熟练地一扳一抬,强行抵着喂了进去——这一下的动作委实唐突。段青泥刚要发火,肩膀忽然感觉一温,冷不防搭上一件宽厚的外袍。
待回头时,那人仅着一身单衣,却将袍子裹他身上,严严实实绕了两层保暖。
段青泥:“……”
“先穿上吧。”他说,“你身子不能受寒。”
段青泥憋了又憋,硬是把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脏话全给压了下去。
及至片晌过后,那粒丹药起了作用,他渐渐不再咳嗽,心口的痛楚似也缓解了些许。
但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情况。
双方毫无交集,那人身份不明,却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
段青泥拧着眉问:“……你到底什么人?”
“救你的人。”
轻飘飘一句回答,相当于没有回答。
段青泥将目光微偏,注意到他腰间那枚特殊的玉牌。在它正面朝光的位置,清清楚楚刻着“祈周”二字,想来应是此人的本名。
在长岭派,每一名弟子都有象征身份的玉牌,但他们的名字往往不会刻在正面。像这样直接刻的,无非只有两种人:
一,长岭历代所有掌门人;
二,实权仅次于掌门,实力更高一筹的高层人物。例如慕玄,及个别几位长老。
——看来这个祈周,势必身份不凡,只是没留什么深刻印象。
“你我素未谋面,为何出手帮我?”段青泥想了半天,“……我不记得我们在哪儿见过。”
“可是我记得。”
戴面具的人脸突然凑近,直把段青泥吓得一跳,却依然被扶得稳稳当当。
即便如此,心脏亦险些吓到骤停。
祈周凝视他的面庞,沉声道:“……我什么都记得。”
说这话时,段青泥别开了脸,心头莫名涌起不安的情绪。
他能清晰感觉到,在祈周靠近的同时,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那股手劲简直大到得出奇,却不知道为什么……又非常隐忍地克制了力道,似乎是避免他因此受伤。
“……”
两人以这般古怪的姿势,硬生生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祈周不动,段青泥便也动弹不能,他只有在他的桎梏之下,强行保持着世界静止般的僵持。
别的不说,段青泥素日里最恨受到限制,自然对这样的接触非常排斥——尤其来自一个陌生人的蓄意接近。
他啧了一声,用力甩两下,没能甩掉。祈周是真的下了死劲,五指如钳子一般缠他腕上,竟是一时片刻也不肯松开。
“有完没完!”
对峙到最后,段青泥终于忍不住了,拔高嗓音道:“……松手,我不喜欢这样!”
此话一出,祈周适才回神似的,触电般的松开了五指。
“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想帮你。”他望了一眼朦胧的天际,温柔道,“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寒听殿。”
说完拉住段青泥的衣角,一面将他扶稳,一面走在前方开路。
“不。”段青泥当场拒绝,“你走吧,我还要等人。”
祈周没有回头,问:“等谁?”
段青泥说:“你不认识,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啪的一声。
隐约之间,好似有一根弦断了。
前方的祈周陡然顿住,伴随周遭空气瞬间凝结成冰,好不容易回暖的温度再一次地坠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