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上天再给段青泥一次选择的机会:
第一,他死都不会打开《倦仙》这本小说;
第二,穿书之后要当团宠,而不是万人嫌的炮灰;
第三,去他妈的三十六代掌门人……这垃圾身份还不如一棒槌。
段青泥一脚踹翻供桌,上面的供品香烛所有东西一应摔得稀碎,飞溅的火星随着香灰散落在祭台光滑洁白的地面上,一瞬间照亮所有人的眼睛,很快又被雾一样的烟尘掩盖下去。
“……我靠,这人到底谁啊???”
“搞什么!今日可是还雪宴,他专程跑来砸场子吗?”
“老天保佑,长岭几年难得一次太平,别又遇上哪家魔头降世啊!”
很好,很好。
上至长岭一众弟子,下至天枢山外来客,竟无一人识得他这位掌门。
段青泥想,倘若柳如星有心翻盘,彻底将他的位置取而代之,其实是以件信手拈来的易事。
段青泥并不会武,论单打独斗、群起而攻之,皆不是柳如星的对手。柳如星完全可以把他一剑捅死,事后不论剩多大的篓子,慕玄等人总能追着给他填平。
但柳如星这个蠢货没有这么做。
当着周围近百号人的面,两人一动不动地僵持片刻。
面对祭台上下遍地狼藉,以及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柳如星的肩膀轻轻抽了两下……紧跟着眼睛一红,当众落下两滴难堪的泪水。
段青泥:“?”
柳如星呜咽两声,双手掩面,竟是委屈地抽泣了起来。
“不是……”段青泥瞬间头都大了,“你哭什么?”
——依照现在这番情形,最该哭的人是他才对吧?
“师兄……对不起!”柳如星流着泪道。
段青泥:“又突然道什么歉?”
“我……我不是故意占你掌门的位置。”柳如星颤巍巍道,“是因为还雪宴,你又突然不告而别。师父说,今天须有人代替掌门出席,所以我才……”
此话一出,旁边离得近的人顿时沸腾一片,交头接耳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有耳朵尖的很快便会过意了,指着段青泥大喊起来:
“他、他、他才是真的掌门!”
一众跪地的长岭弟子立马移开目光,纷纷惊愕地望着段青泥的身影,一时竟不知该跪向何处。
然而这一边声音适才炸响,另一边凌空劈来一道耀目寒光——正值混乱当头,忽见一刃长剑自高空陡直坠落,沿途掀起一地风沙尘土,最后堪堪停在了柳如星的身前,自成一道守护他的结界。
慕玄白衣如雪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他二话不说,上前将柳如星牢牢护在身后。
段青泥微微变了脸色。看来玉宿那边不太得劲,又把这狗男人放出来了。
“事已至此,慕某自愿前来请罪。”
慕玄扬声道:“找人代掌门出席还雪宴,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我徒儿无关。”
“师父……!!”
柳如星刚想说点什么,但他声音太过细弱,即刻被台下汹涌的质疑盖了下去。
“慕玄大人,您贵为长岭之尊,是百姓弟子们最景仰崇敬的神仙……为何开如此低劣玩笑,愚弄我们所有人?”
“掌门之位绝非儿戏,岂能任由他人取而代之?!”
“慕玄,你野心不小,莫不是想给长岭变天了罢!”
面对众口纷纭,慕玄丝毫不惧,仍是正色道:“为何瞒天过海,以他人替代掌门——这话不该问我,而该问他。”说着一指段青泥,道,“你们这位新掌门,上任不足三月。明知还雪宴在即,却翻.墙出逃,往后数日沓无音讯。”
祭台下又是一番窃窃私语。
“我与几位长老彻夜寻人,一度忙得焦头烂额……”慕玄道,“他段青泥,却带着几名弟子,在烟花巷里寻欢作乐。”
话音方落,众人望向段青泥的目光,又多添了几分别样的意味。一时不知是惊愕还是谴责。
慕玄乘胜追击道:“在场诸位都是明理人。不如与慕某讲讲,今日一事,究竟谁对谁错……”
段青泥闻言却笑了,面对慕玄的责问,笑得潇洒而又坦诚。
他一语不发,走两步上前,就地拾起一只香炉。
——然后,反手将盖子一掀,啪的倒扣到了慕玄脸上!
“!!!!”
一声闷响过后,整炉香灰兜头洒落,自上而下盖住慕玄咄咄逼人的嘴。
周遭议论之声陡然顿住,所有人皆愣在当场,安静得仿佛画面静止。
慕玄本人更是错愕不已。他知道段青泥一向很疯,却没想已经疯到了这般程度。以至于香炉扣头的第一时间,他的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望着雾蒙蒙一片的视线,怀疑眼前这一切是不是梦。
也许是,也许不是。因这同一时间里,连哭得梨花带雨的柳如星,也硬生生把鼻涕眼泪全憋了回去。
“慕玄,原来你也会讲道理。”段青泥拍了拍满手的灰,“想当初你将我禁在偏院……为何从来不肯讲道理?”
此话一经出口,慕玄方如梦初醒,神情倏地冷了下来。
很显然的,这位道貌岸然的高贵仙尊,弟子们眼中悲悯众生、堪比天神降世般的完美人物……极其不愿被戳漏这件不为人知的往事。
段青泥道:“明明我还活着,你却想方设法推柳如星上位。慕玄,是我这掌门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具尸体?”
“……”
慕玄目光骤变,掌中真气随之聚拢,眼中已然布满杀意。
那一刻段青泥根本不及闪躲。慕玄出手既快又狠,径直冲他面门,显然是为索命而来。
偏偏段青泥无路可退,混乱之中急忙闪身,却因脚底失力而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便朝后仰倒下去。
完了,要命!
这时忽有一双手探上前来,以一种更迅捷、更稳固的强硬力道,隔空将他整个身体捞了回去——
而后即是一声震耳轰鸣,慕玄那一掌没拍出去,便被一人生生折在手中,汇聚的真气顷刻化为乌有,落荒而逃般的飘向了四周空气。
段青泥刚抬起头,便对上那张熟悉而淡然的面孔,顿时跟着眼前一亮。
他大喜道:“你没被马蜂蛰死啊!”
玉宿微微转身,朝他递去一个眼神。
有史以来第一次,两人顺利对上了电波。
段青泥终于看懂了——玉宿在问他,什么是马蜂。
但眼下并不适合探讨反派会不会被马蜂蛰死的深奥问题。
慕玄顶着满脸香灰,白衣染得狼狈不堪,整个人处于一种极怒状态。他定身在原地,瞪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人影,咬牙切齿道:“……又是你。”
这已经是第三次,同一个人,轻而易举化解了他所有的招数。
遍观整个长岭,连顶上几位长老都不定是慕玄的对手。眼前之人深不可测,实力难辨,却是一介无名小辈,无来历无背景……想必非妖即邪,不是什么善类。
慕玄闭了闭眼,握紧手中长剑,无声拉开一段距离。
段青泥很清楚,那是慕玄惯用的一种进攻姿态,一旦遭那长剑命中,最终只有死路一条。他深吸一口气,扯了扯玉宿的衣角,以此提醒他小心行事。
而玉宿却收回手臂,沉而稳的,摁住段青泥的肩膀,说:“你退后。”
“看来今日,是该为长岭清理门户了。”慕玄冷冷地说。
铮铮数声锐器嘶鸣,刀光剑影顷刻冲天。
几乎在段青泥往后退的同一时间,玉宿与慕玄双双跃至半空当中,一人手持长剑,低声催动口诀;另一人匕首出鞘,出手狠厉决然——眼看两道身影将要交错于一处!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上空陡然炸开一声轰鸣。段青泥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祭台周围云雾散开,忽又多出一胖一瘦两道人影。
胖的那人单出一手,有力的臂膀横亘路中央,硬生生将玉宿推出数尺之外。
瘦的那人指尖一挑,双掌同时发力,直接拦下慕玄那致命一剑。
“!!!”
段青泥先时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那是长岭最德高望重的两位长老!
“够了,阿玄。”瘦长老冷言斥道,“今日山门大开,宴请外客无数。你想让所有人都来看笑话么?”
慕玄冷哼一声,收剑回鞘,目中杀意丝毫不减。柳如星从没见过如此场面,一边哭一边跑了过去,拉着慕玄的手道:“师父,徒儿害怕!”
这时胖长老也偏头唤道:“青泥。”
段青泥说:“我也好害怕。”
说完学着柳如星的样子,忸忸怩怩便往玉宿身后躲,却被他抢先一步避开了。
“青泥,既然回来了,你理应明白自己掌门的身份。”
胖长老长叹一声,望着祭台周围狼藉一片,不知情的外人大眼瞪小眼。他忍不住道:“慕玄也是为了你好,不要任性了,赶紧与他道个歉吧。”
“你说什么?”段青泥敛去笑意,声线倏而变得冰冷。
胖长老道:“我说……”
“让我与他道歉?”
慕玄面色一凉,方要开口,段青泥已是扬声道:“那谁来与我道歉?”
胖长老皱眉道:“青泥……”
“你们怕不是忘了,五年一度还雪宴,究竟是为谁设宴?”段青泥反问道,“如今长岭掌门是姓柳、姓慕,还是姓段?”
此话出时,胖瘦两位长老、慕玄柳如星师徒,包括祭台下离最近的一众弟子,皆未能反驳出一句。
“你们心中真有我这掌门,当初绝不会将我囚入牢笼,数月以来不闻不问。”段青泥笑了一声,轻飘飘道,“说白了,还是我这身子有用。哪怕一具尸体,也能造一副冰棺供着……不是吗?”
两位长老相对视一眼,皆是沉了脸色,一时如鲠在喉,迟迟不敢发声。
段青泥道:“果真如此。你们所谓的长岭掌门人,也不过是一样摆设而已!”
他往前迈出一步,正待转身之际,身旁一名弟子躬身上前,噗通一声跪他脚边,以洪亮的声音高喊道:“恭、恭迎掌门回山!”
段青泥瞳孔一缩,未曾受过如此大礼,下意识便伸手去扶。
不料那一人跪地之后,附近一圈弟子有所会意,齐刷刷便都跪了下来,毕恭毕敬地叠声道:“恭迎长岭第三十六代掌门回山!”
“……”
这一下该跪的全都跪了,少数不愿跪的、不服气的也只得跟跪。
段青泥尚未从中回神,祭台内外俨然已是伏地一片,呐喊之声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一时间响彻了整座正殿上空。
两位长老乍见此状,只得暂随大流,适时将脸压低下去。而慕玄早已面色铁青,一偏过头,见柳如星也畏畏缩缩跪了下去,登时气得几近发疯。
“这下好了,长眼睛的都知道认人。”段青泥笑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当今日这还雪宴,是为我接风洗尘第一天。”
胖长老急忙道:“青泥,休要胡闹!”
“我可没有胡闹。自明日起,长岭上下一应事务皆归我管。”
段青泥说这话时,见一旁慕玄面部扭曲,便又立马补充一句:“……若有不服者,当众逐出长岭!”
言罢已是利落转身,不顾周围一众人的目光,他反手一勾玉宿的肩膀,道:“累了,陪我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