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晚课晨读

沈长安大致估摸了一下。

如果船向东南下,下一个地方应该是去景德镇。

江西布政使司(江西省)辖区有13府78县,鄠县属于比较大且在西北角的那种县城。

沈长安拼凑地图仔细研究,水路最好走的就是出了鄠县经过景德镇,一路南下去豫章(南昌),再到章州。

从章州去浙江的话,估计也是要坐船。

沈长安没有画地图的经验,所以更加不敢马虎大意,一个人在灯下研究到戌时末刻,还没有睡意,他便收起图纸,拿出《四书集注》看起来。

在家中准备外出游学那几日,他对这个朝代的科举制度深入了解过了。

此前说过,科举考试不仅考[四书五经],还要连带考四书五经的各种注解,这些注解累加在一起有几十万字。

也够得考生们背的。

泛泛陈列中,以朱熹整理的《四书集注》最具有参考文献价值。

来到这边读书沈长安还有一个很大的困难,就是繁体字的认知。

沈长安认识的繁体字不算多,以前经文都是师父他们翻译过来的简体字,对于繁体字的运用他还不太熟练。

县试的前四场,他是做了些准备才没有在考卷上露馅。

如想修得博学广闻,还是得把基础打扎实,万丈高楼平地起嘛,沈长安决定就从练好书法开始。一想到邹老先生送给他的[天道酬勤]四个字写得如此漂亮,他就暗暗羡慕不已。

船日行夜歇,日暮黄昏时找一个避风浪小的区域靠岸系桩。所以晚上读书写字,船舱内更为平稳些。

夜深人静时,沈长安竟越读越有兴致。

仿佛推开了一扇通道的大门。

以前学习,无非学几篇较为出名的文言文,今晚读来[集注],沈长安有了全新的体会,古人的智慧和才情真是奇妙无穷啊。

不认识的字就查《字汇》。

他从家里带走了几本《字汇》,就是这个时代通用的字典,按照笔画查字。沈长安接触了一阵子,发现还是很好用的,所以一并带来。

灯盏里的灯油已经添过两勺,快到亥时末刻,沈长安才有了倦意,吹熄灯,放下被褥铺盖,准备睡觉。

将将躺好闭上眼睛,竟然有人敲门。沈长安睡意袭来,强撑起身子听,发现不是从脚那边方向传来。

“咚咚咚——”

是左手边的杉木隔板被敲响。

“沈长安?”傲娇的小声音,“刚睡下?”

沈长安困得不行,礼貌回了一声,辛昭兄好梦。

“嗯,明日早起念……”

后面的声音沈长安实在无法再接收,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翌日。

沈长安有做早课的习惯。

卯时一刻他就醒了。

轻手轻脚上船甲板上伸了一个懒腰,下船去旁边的林子里舒缓下|身,解一夜之积累。

沈长安在岸边蹲下,刨开青草,捧起一捧清水扑面,洗漱通畅一番,神清气爽。

完事儿回来甲板上,舵夫还在小棚子里睡着。

他抬起袖子擦干净脸,轻手轻脚回到船下层,打开头斜上方的壁窗,霎时,清风灌进船舱小隔间。

沈长安随手扎了一个道士发髻,随便用竹签别发。

借着天渐渐放亮,沈长安已经看完巩固《论语》前五章和注解,还临摹了两篇字。

他继续默写了《老子》的前三章。

说来,关于从前的知识他仿佛在渐渐遗忘,有些记忆也在一点一点流失。

沈长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他不想忘了自己来时的地方。所以从上个月开始他自己在写小册子,希望记下些什么,就算以后随着时间流逝他可能会忘记前尘,好歹也不要忘得太一干二净。

沈长安呼出一口气,放好小册子,盘腿打坐,默念道经心法。

刚过去没一盏茶的功夫,小隔间的门啪被踢开。辛昭手持昆仑棒,对沈长安挑眉。

“出来。”

“辛昭兄早,不知……”

“少废话!”辛昭不管三七二十一,过来提起沈长安的肩膀就将他拖出了船舱,来到上层的甲板上。

“昨晚让你早起练习,你没记住?”辛昭像个小师父一样,用严肃的口吻训斥沈长安。

沈长安拧拧被辛昭扯歪的领口,摇了摇头。

辛昭翻了一个白眼,无所谓啦,去船尾尖儿倒立。

他随意指了指方向。

“什、什么?”

沈长安在隔间读书读得好好的,倒什么立呢。

辛昭抱臂,踹了一脚沈长安的屁股,去啊。

不过被沈长安灵活躲开,他连忙作揖:“辛昭兄是何意。”

辛昭懒得解释,说:“你想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

沈长安轻咳两声,他想反驳,自己凶起来的时候也不弱的,算了,他挠挠头:“那,那我掉进河里怎么办?”

水看起来挺深的。

辛昭不假思索:“那就掉进去呗。”

“啊?”

“不,不是。”辛昭过来推他,“掉下去我会救你的嘛。”

舵夫揭开绳子,通知船上的人,要开船了,大家注意安全。

沈长安对辛昭这个救生员信任值基本为零,看他随随便便的架势,自己都绝着怕。

“辛昭兄,你为什么对我的身手这么照顾啊?”沈长安不解问,身体还在抗拒尽量往后梭。

辛昭将昆仑棒扛在颈侧,抵着他的后背往船尾走,眼神左右来回转,“我?我对你好喽。”

何曦之出来甲板为先生煮茶,看到沈长安被胁迫的样子,不由得替他担心,提醒辛昭,别过了。

“长安没练过功夫,你别折腾他。”

辛昭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

沈长安拽紧辛昭的手腕,退缩到:“我觉得船行得急,挺挺危险的,要不……”

“怂!”

他抓着沈长安的肩,反手一转,沈长安直接屁股朝地,疼得他鼻子一酸。

续,辛昭抓起他的双脚,直接将沈长安倒立提了起来。

“收腹,手臂打直,手掌张开分摊力量啊。”

沈长安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难受,天,这个骨架子大概是从来没有过这种遭遇,一下子来得猛烈了,沈长安招架不住啊。

用膳的时候,沈长安喝了两口绿豆粥,强行咽下,后来也全部吐了出来。

何曦之指责一边儿不以为然的辛昭。

“你这不是胡闹吗,你把人翻转过来,啊?人脑子里面的诗书礼仪全都被你折腾散了,将来怎么考取功名?”

“渊得大叔。”辛昭撇撇嘴,“我是为了他好。”

“哦,你把人害成这个样子还是为了他好,那你不为他好不是更恐怖?我看先生迟早哪天会对付你。”

辛昭一个翻身跳到船顶去吹风,不想再说话。

何曦之嘀咕了一句‘这个臭小子’,然后问沈长安感觉好点没?

沈长安太阳经跳得厉害,还有点胀痛,。不过恶心呕吐的症状已经消解大半,坐了一会儿也没见辛昭下来,他便出去找他。

“辛昭兄。”

原来他坐在棚顶,双腿悬空,来回晃着。

沈长安招手示意他下来。

辛昭:“干嘛?”

“你下来,我有话要对你说。”沈长安笑道。

辛昭:“那你干嘛不上来?”

沈长安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君子求教,应当以礼上示。他点点头:“好,你等我,我上来。”

沈长安在甲板上上左看右看,想找找梯子什么的,发现除了船两边竖放着几枝竹竿和长棍,绳子以外,并没有梯子一类的攀爬物。

船顶是棚状,光滑得很,怎么爬上去啊。

沈长安试着踩着船窗沿上,谁知踩到了自己的衫脚,差点直接跌落进河里。好在辛昭手疾眼快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拖拽了上去。

沈长安尴尬的笑了笑。

辛昭却白了他一眼,“你是道士吗,怎么扎个髻,还插竹签?”

原来棚顶的风景竟这么好,秋水共长天一线啊,风也很舒服,凉悠悠的。

沈长安不介意辛昭的小眼神,转移话题,说他想学功夫。

辛昭:“为什么突然想学啦,早上你不是不愿意吗?”

“没有不愿意,只是没做好准备,哦,对了。”沈长安赶紧补充纠正:“也没有突然,是一直想学的,先生还送了我书呢。”

“书?剑谱?”辛昭好奇。

沈长安想了想,说:“是《裴旻传》。”

“《裴旻传》?”辛昭惊呼,过后委屈巴巴抱怨:“先生真偏心。”

沈长安可能觉得辛昭不开心了,忙说资源共享。

“什么贡享?”

“辛昭兄要看就拿去看好了,反正大家学才能将书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嘛。”沈长安憨笑道。

辛昭撇撇嘴:“算啦,不用啦,我是学棍的,剑谱对我没啥用。”

就是单纯不开心先生出手忒大方了。

他从前求了先生好久的《武编》,先生也没给,还说什么时机未到,哼,才不是呢,一定是要留着给别人。哎呀哎呀,果然不可同仁而语呀。

沈长安见辛昭鼓着腮帮子,伸手扯扯他的袖子,辛昭瞥了他一眼,“好啦好啦,我教你就是了,不过你得叫我师父。”

“三人行,必有我师。”沈长安作揖请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