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潇好似躺在棉花堆里,又好似迷路于浓雾之中。
她跌跌撞撞地找寻着出路,却怎么也找不到。
突然,脚踝处传来一点清凉,好像蜻蜓之尾点起池水中的涟漪。
裴云潇猛地睁开眼睛,正看见唐桁坐在床边,俯着身子,手在她的腿上涂抹着什么。
裴云潇低头看?过去,她的两节小腿光.裸.着露在被子外面,唐桁呼出的鼻息甚至都能时不时落在她的皮肤之上。
“兄长。”她一惊,下意识蜷起双腿。
唐桁反应极快,一把按住她的腿:“刚上的药,别蹭掉了。”
小腿处传来手心温热的触感,裴云潇脸颊悄悄红了起来。
“醒了?”唐桁放下手里的药膏,坐到她手边:“觉得?怎么样?可想吃点东西?”
裴云潇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饿得太久,好像饿过头了:“嗯,想喝点稀粥。”
“外间一直给你备着,我让人端来。”唐桁快步走出去,似乎跟外面的人交谈两句,很快便又回转。
“这是……将军府?”裴云潇这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是。”唐桁回道:“你住在别处,我都不放心。”
“那裴府?”
“裴府没什么大事,就是裴云冀暴病而亡,穆灵侯继夫人与裴家主断绝父女亲缘,穆灵侯上折子把裴淖骂了一通而已。”唐桁说得云淡风轻。
“你杀了裴云冀!”裴云潇吓了一跳。
唐桁好似不欲多言,正巧一个婢女将粥端上,唐桁扶起裴云潇靠坐好,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裴云潇唇边。
“我……我自己来。”裴云潇想去接,却被唐桁避过。
她心里没来由一甜,唇角微勾,凑上去喝下了米粥。
她没有?再问唐桁关于裴云冀的事。既然他不愿说,那就随他,反正她相信,唐桁一定已经做好了善后,不用自己操心。
一口一口喝光了整整一碗稀粥,裴云潇这才觉得?身子暖了起来。
“兄长……”
“潇潇。”唐桁打断她。
“你还记得,你昏迷之前,叫了我什么吗?”
裴云潇一怔,随即有些害羞地低了头,才小声重复了一遍:“阿、阿桁。”
唐桁身子前倾,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潇潇,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跟你没关系,是我大意了。”裴云潇闷声道。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这次出京办差,可还顺利?”她巧妙引开话题。
“顺利。”唐桁放开她:“这一次,算是直接掘了世家的根基,陛下很是满意。”
裴云潇却有点忧虑:“世家盘踞多年,势力不容小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我是怕,他?们会纠合在一起,来个反扑。”
“这个我也想到了。”唐桁道:“不过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见招拆招便是。”
裴云潇点点头。既然唐桁有?了防备,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却见唐桁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潇潇,我……有些话,不知道你,肯不肯听我。”
“你说啊,我们之间,还要避着什么吗?”裴云潇疑惑道。
“我……我是想说,你可愿意,恢复身份?不是以后,是尽快。”唐桁斟酌着开口。
裴云潇静静地听着,她想听唐桁的理?由。
“我并非干涉你的决定,也知道你与旁的姑娘不同,不肯甘心早早嫁人,相夫教子,禁锢于后宅之中。可是这一次,我真的有?些怕了。”唐桁继续说道。
“我不敢想,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又该如何?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我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只有这个。”
“阿桁。”裴云潇握住唐桁的手,露出一丝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知道你的心意。”
“这样吧,我答应你,以后只要不是跟你在一起,我一定让锦年他?们明里暗里的跟着我,这样你可放心了?”
唐桁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一股暖意在裴云潇心中化开,她真的很幸运,能在这个时代,得?到一个如此尊重、理?解她的爱人,如此关怀。
两人相对无?言,可温情的氛围却萦绕周身。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即响起一个人声。
“将军,宫中内侍奉谕急传将军进?宫!”
唐桁与裴云潇俱是一惊。
“可知何事?”唐桁语气微凝。
“荣王,反了!”
裴云潇看?向唐桁,果不其然,也在他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
荣王,那个素有?兄友弟恭之美名的逍遥王,居然造反了?
这可是原书中没有的剧情。
一定是因为剧情的改变,很多事情也发生了变化。
唐桁为了搜刮佃户,编户齐民一事,刚从江南回来。难道,这就是世家意图掀起的反扑吗?
“潇潇,我先进?宫,你好生休息。”唐桁急忙去换朝服。
裴云潇一时也尤为心急,掀开被子,顾不得?身上只着中衣,帮着唐桁迅速穿戴完整,这才目送他?大步出门。
这又将会是一场血雨腥风啊!
*
唐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裴云潇毫无睡意,坐在床边一直等着他?回来。
房门被推开,唐桁一脸沉郁。
“阿桁,怎么回事?”
唐桁脱下外衫,闭了闭眼睛:“荣王策动了江南多地的府兵,还有?他?本人私藏的兵马,我刚离开,他?就反了。”
“不到半个月,不费吹灰之力?,连下江南六城。几乎次次都是城中官长开城投降。他?还阻拦了向京城报信的渠道,这才耽误了时机。”
“陛下的旨意,让我带京畿卫军前去平叛,现在就走。”
裴云潇心里一沉:“是因为搜刮佃户之事吗?”
唐桁摇摇头:“这顶多算个借口,荣王早有准备。”
“地方官冒死送上来的奏报里提到了,荣王麾下尽是精兵良马,他?封地里那些僧人道士,不仅仅是为了逃避官府的赋役,还是他训练的私兵。至于马匹……”
裴云潇脑中突然一个激灵:“马崇!洛州马场的战马是他私吞了?对不对!”
唐桁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马崇莫名其妙的畏罪自杀,让一切线索全部断掉,原来是怕查到荣王的身上。原来大皇子坠马,也是他们一手策划,为的就是戕害陛下最年长的子嗣。”裴云潇将之前的事终于串联了起来。
“潇潇!”唐桁突然抓住裴云潇的手腕:“这一次的事情,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京城里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别的乱子。”
“潇潇,你得?跟我走,我不能把你留在京城。”
裴云潇极为意外:“你是说,要带我去平叛?可陛下那里……”
“陛下只知你因病告假,这件事我会让容庆和慕远兄替你遮掩。”唐桁却很是坚持。
“潇潇,如果让我选择带一个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个人只能是你,明白吗?”
裴云潇心下一震,终于重重点头:“好,我跟你去!”
秋夜轻寒,弦月如弓,夜风似刀。
唐桁身披银甲,手持长.枪,身后是猎猎旌旗与整齐列队的兵将。池渊、周必等一众副将在他身后据马,裴云潇同样是一身轻甲,隐藏在夜色之下。
“出发!”
马蹄阵阵,向南而行?。
连续奔袭三天三夜,唐桁指挥京畿卫军趁夜抢渡大江,正好遇到已被荣王反军打得?连连败退的朝廷军队。
这股军队,构成极乱,都是由被荣王叛军打退、打散的军队合在一起组合而成的。
而他?们原来的军队,有?的人投靠叛军,有?的人战死,有?的人趁乱当了逃兵,四?分五裂,如一盘散沙,随便的被堆在一起,人数倒是不少,可战斗力?基本没有?。
这些人,在唐桁亲自训练,军纪整肃的京畿卫面前,跟一群杂牌军没什么两样。
就连对面的荣王叛军,都比他?们看着像那么回事。
唐桁一遇上这股军队,就立刻发现了他?们的问题。这也是大历境内的府兵普遍的问题。
边关的守军,有?时不时的战事以为锻炼,想要活命,就得靠自己。
可这些人呢,他?们领着朝廷的军饷,却成日无所?事事。今天赌几个钱,明天调.戏个姑娘,潇洒的不得?了。
于是,当荣王的叛军杀过来时,他?们根本全无招架之力?。
唐桁若想要平定这次的乱子,就要先解决这些人。
“将军。”裴云潇进?账时,唐桁正在桌案边推演着什么。
“听说你在校场设了比武台,是做什么?”裴云潇大步走过来,不解问道。
“军中规矩,一向以实力?说话。叛军近在咫尺,不把这帮散兵游勇早早收复,我们还是只有吃败仗的份儿!”唐桁道。
“这倒是个最快速的办法。”裴云潇比较赞同:“但就算他?们一时听你调遣,也未必心服口服。毕竟他?们都分属不同的军营,各自都有上官。”
“不服也得?憋着!”唐桁道:“日后有的是机会让他们服。现在叛军马上就要打过江了,若是连区区的渡口都守不住,那还服什么,跳江算了!”
裴云潇忍俊不禁。她蓦然发现,带兵时的唐桁,与平常的模样,很不一样。
有?了一丝,别样的英武与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