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精兵就在边境线上虎视眈眈,攻打怀州的那股骑兵还不知道是何情况。如果留下这一千人,一旦他们是诈降,我和你,谁也担待不起。”唐桁解释道。
“如果遣散他们,若利野孥说得是真的,我们又相当于走漏了风声,更是失了先机。那时我们就算有了利野孥这个‘盟友’,也是白费。”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唐桁顿了顿:“羯颉的日子不好过,大历也好不到哪里去。之前旱了多少年,军中的粮食都很紧巴,怎么可能养得起这么多毫无战斗力的人。”
池渊这才知道唐桁竟在须臾之间就思考了这么多,不禁暗自佩服。倒是他想多了,还以为唐桁会在意留下嗜杀的污名。没想到唐桁明明是儒生出身,却并不在意这个。
“你真的觉得,这个利野孥能起到作用吗?”池渊想了想,又提出一个问题。
唐桁不置可否:“我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我。”
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就像八年前,他也不会想到,今时今日,他会站在这里?。
天快亮了。
唐桁和池渊待着士兵翻身上马,利野孥和利野云兄妹被绑缚着,押在队伍中间。
他们的身后,是一片死寂的营帐,到处冒着火光和黑烟。
唐桁相信,边境线外的那两千兵马,一定能望得见这边的景况。
战场,三十?六计,风云诡谲,瞬息万变。
一切,才刚刚开?始……
退守西北岗哨,唐桁给郭世宪快马传信,然后就从副将李栋那里得知了怀州的消息。
利野孥没有撒谎。怀州卫本以为突袭西北岗哨的骑兵是多么精湛的军队,铆足了劲儿,视死如归地出城迎敌。
结果,跟池渊一样,没打几下,人就降了。
怀州的主将摸不着头脑,又是惊喜,又是怀疑,便把消息往随州郭世宪、刘缶处,和李栋这里?都送了一份,让他们严防羯颉的诈降诡计。
怀州主将倒没敢杀掉那一群俘虏,只把他们缴了械看管在怀州城外,等待着命令。
刘缶是随州刺史,而?怀州作为随州辅城,怀州军政也在他的统管之中。
哥玟王两千主力精兵强势进犯的那一天,也是刘缶下令把剩余羯颉俘虏全部遣散的命令到达怀州的时日。
这里?的情形与唐桁所见不一样,利野孥已经投诚,哥玟王已经中计,俘虏的死活,已无关战局。
可怀州卫的将士,不这么想。
眼前一众老弱残兵,算算年份,当年大历痛失边境九城,无数百姓惨遭屠戮,无数将士血染疆场的时候,正是他们这些人,意气风发的年纪。
大历与羯颉的士兵,虽各为其主,亦有血海深仇。
仇人就在眼前,却打不得也杀不得,军中议论纷纷。怀州守将陈千武也举棋不定,哥玟王军队已近在咫尺,他要稳定军心。
“陈将军,末将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唐桁站了出来。
“你说。”陈千武知道他是郭世宪帐下的猛将,自是以礼相待。
“末将想,还是将那群俘虏放回去,最好穿戴的干净整齐一些。”
唐桁刚说完,帐中其他将领就出声反对了。
“凭什么?我们养了他们这么多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临走了还再搭上衣服,他.娘.的,这是送俘虏还是送祖宗呢!”
“唐桁,你不是把一千俘虏都杀了,怎么这会儿又假仁假义了?”
“诸位。”唐桁并不着急,扬声压下众人的叫嚷:“我还没说完。”
“我记得各个军中都有缴获过羯颉士兵的兵服堆在仓库里?以备不时之需,我们不需要额外付出什么,只需要让他们穿上自己的兵服就可以了。”
说着,他指向地图:“哥玟王两千兵马据西北岗哨已不过一天的路程,他们的后面,就是哥玟部落真正的主力。”
“从西北岗哨出发,到羯颉境内,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而?这条路,也已被哥玟王的兵马堵死。换句话说,这群俘虏想要回到故国,就必会与自己的同胞迎面相遇。”
“那我们不是亏大了?白给蛮子送去那么多人,要我说,还是杀了算了。刘大人当了几年文官,心都软了!”
“不!”唐桁掷地有声的否认:“我们不是白送。而?是要押着俘虏走在阵前,告诉敌军,我们要在阵前,释放俘虏!”
“大将军,如果你是羯颉的将领,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陈千武被唐桁问得一愣。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当年。
那一年的羯颉也是这样,押着俘虏的大历百姓走在最前面,告诉他们要在阵前释放无辜百姓,逼着他们做选择。
杀,士兵们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不杀,一旦乱起来,不知道百姓中有没有隐伏羯颉人,试图搅乱前军。
大历的将领们,有的选择了杀,有的选择了不杀。
杀了的,战役有胜有败,可此后多年,无一不是噩梦连连。不杀的,十?有九败,陈千武也不得而?知,他们战死前,心里?在想什么。
这道选择题,从来就没有答案。无论杀还是不杀,都已注定处于下风,军心已散,药石无医。
而?今天,他们押送的不是羯颉的普通百姓,而?是手上都沾过大历人鲜血的羯颉士兵!他们,并不愧疚!
“唐桁,就按你说的办!”陈千武下定了决心。
那起先对着唐桁骂.娘的将领也认可了他的计划,一拍大腿:“得!就干.他.娘.的!”
哥玟王的军队,越来越近了。
契术是哥玟王侧妃的弟弟,这次是他自告奋勇打头阵,准备立下军功,让姐姐再吹吹枕头风,让他再升几级。
他的计划,是速战速决,拿下怀州,再等哥玟王主力到达,攻下周边诸城,抢夺下足够的物资,便退回羯颉。
毕竟,羯颉不会耕种,留在大历,也没多大用处,还会招致新王的不满。
只是他很?快就收到了回报,大历军驻扎在起先被他们夺下的岗哨,要在阵前,释放他们的俘虏。
“俘虏?他以为我们会怕吗?”契术讽笑:“本来就是送死的人,杀了便是。”
随行的军师却不这么想:“将军,还请三思啊。部族将士并不知道王的部署,他们会以为将军冷血无情,全然不顾族人的性命啊!”
“军令如山。更何况,不杀他们,我们就得死,你问问他们选哪个?”契术不以为意。
“可是……”军师还是觉得不妥。阵前射杀同族之人,是人心态都会有波动,大历若趁机强攻,胜负难料啊。
“好了,你怎么瞻前顾后的,像个女人!”契术骂道:“大历的军队从来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你有什么可怕的!”
“可我们来得路上,不是看到利野孥的军队,都被杀光了吗!那可是一千人,大历恐怕是派了主力,我们要小心啊!”
军师是哥玟王特意派给契术的,为的就是想从旁协助他,打个胜仗,好给他升官。因此军师尽心尽力的,想要劝服契术。
可契术哪里肯听:“前面不过是个小小的岗哨,能有多少人?利野孥那个蠢货带的都是些废物,你怎么能拿我和他比?”
军师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他也想不通,明明只是在部落里跟人打过几架的契书,第一次带兵,怎么就这么有自信?
思索良久,军师心里?打了退堂鼓。
新的哥玟王沉迷女色,昏庸不堪,自以为是,羯颉其他部族早就有吞并他们的想法。要是这一次战败,他们哥玟部落很快就会成为其他部族的奴隶,他可不想那么生不如死。
于是在开战的前一夜,军师带着自己的卫队,跑了。
无论契术怎么谩骂诅咒,军师一跑,之前在草滩大营见到自己的族人被杀光的羯颉士兵,心里?都犯了嘀咕。
军师都跑了,是不是这一仗,输定了?
而?等第二天在两军阵前,契术几乎没有一点点犹豫,就下令射杀穿着羯颉兵服的俘虏时,整个军队的军心,才是真正的动摇起来。
当大历军队喊着震天响的口号不要命的冲上来,当一二百个像黑云罩顶的大历士兵从天而降,两千兵马,丢盔卸甲的,战斗到底的,竟也分不清哪个多,哪个少了。
契术,死于乱马之下。
站在城上看着一切的陈千武,几十?岁的男人竟忍不住眼眶湿润。
那一年,羯颉将领押着大历百姓站在他阵前时,他最终选择了射杀。即使他已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妻儿,他还是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那一年大历输得太惨,惨到他的悲痛,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这么多年了,该是报仇的时候了!
“大将军,张将军和随州卫的李栋将军已经按计划乘胜追击了。那个利野孥说得都是真的。”副将的回禀,打断了陈千武。
“他人呢?”
“唐将军把他带走了。按他和刘大人、郭大将军约定好的,只要他夺得哥玟部落的王位,立刻就发兵羯颉王庭,里?应外合,助我们夺回边境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