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潇不用问,就知道林瑞从裴瑫那里得了什么反馈。
祖父这个人,只是所有封建大家长的缩影,一切以家族利益为先,在这之上,谁不是可被利用的棋子?
就连他自己嫡亲的孙女,他都可以狠得下心,当年流产和离的大姐,一尸两命的二姐……哪个不可怜?更别说这次只是林瑞的女儿了。
“瑞叔,你先冷静些,让锦和带你去歇息,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把林姑娘救出来!”裴云潇宽慰道。
林瑞眼前一亮,猛地抬头看?向她,似在确定裴云潇话?里的真伪。
只见裴云潇目光坚定,说话掷地有声,他这才终于痛哭出了声。
锦和将林瑞扶下去后,锦年、锦英和锦妙就围了上来。
他们四人与林瑞的情?分也很是深厚,值此之时,也是又气又?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林管事对他的女儿一直疼爱有加,如果是我,我也会?不顾一切地杀进方府里去!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就不让他们好过?!”锦妙义愤填膺。
锦英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裴云潇的情?绪,定了定神,冷静问道:“公子?莫不是觉得此中有什么问题?”
裴云潇点点头,又?摇摇头:“瑞叔的品性,我是信的,而刚刚那般模样,亦不似作伪,林姑娘被抢走之事,十中有九是真的。”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裴家大管事的女儿被方家欺凌,这一牵连就是一长串,我总觉得太巧了。”
“公子觉得抢人的不是方知府?”锦年问道。
“我倒觉得,抢人的一定是方世子!”裴云潇说得确切:“正因为我认为此事背后有人操纵,所以这个抢走林姑娘的,必须得是他,不然这阴谋不就没用了吗?”
“因为樊州受灾一事,方家备受责难。方世子若真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怎会经不住御史彻查?现如今朝中连秦子诚都带头参奏了方世子,可见未曾冤枉了他。就算到最后他被斥责、贬官,也是罪有应得!”
裴云潇想了想,继续道:“然而在祖父和方家看?来,这个结果,显然是不被允许发生的。方家势力近年来日渐没落,当日提出与我结亲,也是为了借裴家的势东山再起。
祖父和方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方世子哪怕是杀了人放了火,他们也得给他藏着盖着。”
“那……若是公子执意救人,岂不正好站在了家主和方家的对立面?”锦英立刻想到了裴云潇最担心的点。
裴云潇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这事儿来的可真是太蹊跷了!裴家七个公子,只有我与瑞叔情?谊深厚,也只有我,一向爱管这种?事。”
“就好像是有人……有意在逼我做抉择。”
刚来樊州时她还在纠结,怎么处理与方家的关系,怎么平衡自己在皇帝和裴瑫面前的角色。现在倒好,这么大一个难题摆在自己面前,只能二选一。
锦英是兄妹四人里心思最沉稳,也是最细腻的,一眼就看?出了裴云潇在想什么:“其实,公子早已经有答案了。”
“是啊。”裴云潇从答应林瑞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决定了要救人了。
“我……”
“什么人!”
锦年一声暴喝,裴云潇刚要出口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锦年身形快速地打开右边的窗户,手下一捞,一个人就被拎了进来。
裴云潇定睛一看?——
“云央表妹?怎么是你?”
华云央小嘴一瘪,委委屈屈地抖开锦年的铁手道:“我跟着瑞叔来的嘛,谁知道他把我都给忘了!”
“那你在窗户下面做什么?”裴云潇哭笑不得。
“我就想听听表哥到底要不要去救林姑娘啊。现在看来,表哥还是我印象中那个最顶天立地的表哥!”华云央一阵彩虹屁输出。
“……”裴云潇无语:“华云央!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在这儿!”
华云央理直气壮:“我逃婚啊!”
“?”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以为,大家小姐习武已经够惊世骇俗了,结果华云央总在刷新他们对惊世骇俗的认知。
裴云潇一掌拍上额头,她小时候给华云央洗脑洗得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华云央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跳到裴云潇面前,晃着他的胳膊开始撒娇:
“表哥,你就收留收留我吧!你不知道,我娘要我嫁的那人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跟我说话都结结巴巴,他娘说什么他都听,这样的我一拳能打十个!”
得,这理由好难反驳。裴云潇无奈。
“那你……离京前给家里可留了信儿?”
“留了留了!”华云央欢快道:“表哥不是说了吗,离家出走是反抗,但不能不孝。不让爹娘太过担心是儿女的本分,但适当的担心是要他们明白,儿女的真实诉求!”
华云央话音一落,锦年三人齐刷刷看向裴云潇,分明在说——哦,原来是你教的。
裴云潇摸摸鼻子,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表哥,你从小跟我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我还把它们写在手札中,将来要一一教给我的女儿!表哥可是我学习的榜样!”
“咳……”裴云潇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那个,云央啊,憋说了,你可以留下来,但我回?京的时候,你得跟我一起回去。”
“行!”华云央很是爽快:“那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救林姑娘!”
说完,她朝锦英、锦妙道:“两位师父,你们说我可不可以去?”
裴云潇惊讶地看向锦英、锦妙,这两人居然背着她收了徒弟?当初她想学武,怎么不见这两人肯教她呀!
难道就因为她是个武功白痴?
锦英有些心虚,只能一言不发,等裴云潇的决定。
裴云潇沉吟了一会?儿:“看?情?况吧,如果太危险,你就哪儿也不许去!”
*
既然决定了要救人,就得先弄清楚人在哪儿。
裴云潇派了锦和与锦英去樊州州府打探消息,自己则依旧按兵不动。
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因为樊州受灾,到处都是灾民,倒还真让锦和与锦英给混了进去,问出不少的消息,然后火速赶回来禀报。
那方世子的的确确抢了林姑娘入府,据说是林姑娘外出瞧病的时候,被他一眼看上的。
方世子年纪本也不大,原先有一正妻,也是京城的大家闺秀,谁知道随他到外地赴任,竟是没多久便死了。
他没有续弦,因此不知情的人还称赞他与发妻伉俪情深,可知情的却知,他府中的姬妾从没断过。
更可怕的是,他的姬妾,竟同样没有一个活得长的!
裴云潇一听到这个,心里便是一凉。
如果方世子就是她脑海中想到的那个最坏的可能,林姑娘恐怕早就……
“公子,知府衙门中确实古怪,后院被看?管得竟比府衙还要紧,姬妾、丫鬟婆子们出门还要人跟着,这方知府到底在干什么?”锦英不解。
“若他当真虐待府中姬妾,自然是要严防死守,以免走漏风声。”裴云潇推测道:“现在只能想办法混进去,看?看?林姑娘是在府中,还是被藏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公子,我去吧。”锦英自告奋勇。
“不行!”裴云潇还没说话?,锦和第一个出声反对:“打探消息时你和仆役打过?照面,不行。”
裴云潇自然也赞成锦和。
“那我去。”锦妙站出来。
裴云潇瞧瞧她,摇摇头:“锦妙不行,你脾气太刚,性子太急。”
锦妙无法反驳,只得无奈退下。
一旁听了半天的华云央突然激动道:“诶,表哥,不是还有我吗?我去呀!”
“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仗剑走天涯!你放心,我一定能当好这个卧底的!”
“……”裴云潇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凭心而论,如今最合适的人选,确实只有华云央——小姑娘,看?起来人畜无害,聪慧机灵,又?有武艺傍身。
“可你……”
“表哥尽管放心!”华云央一脸坚定地起身,双手抱拳,颇像戏台上的侠客般:“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成功救出林姑娘的!”
裴云潇没有理由拒绝她。
“好吧,锦和、锦英、锦妙,你们跟她一起去,按照咱们原先推演的各种?可能,见机行事!”
“那怎么行,公子一个人在这里……”锦妙立刻反对。
“不是还有锦年呢吗?”裴云潇摆摆手,让他们不必担忧。
正说着,屋外传来敲门声。
“裴大人,我家大人在屋中摆了酒菜,请您前去一叙。”
赵希哲?
莫不是又来与她叙什么同窗旧情?
同朝为官,又?有不斐的交情,值此共事之时,裴云潇不想两人闹得太僵,没犹豫便提声应道:“知道了,本官整理一下便前去。”
小厮一走,裴云潇又?用心朝几人叮嘱:“记住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方世子。人是他偷藏的,即使丢了,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样对我们才有利!”
“是!”
又?叮嘱了几句华云央注意安全,裴云潇这才整整衣冠,朝赵希哲房中而去。
进了屋,裴云潇才发现此次随行的官员都在,并非赵希哲单独邀请自己,多少放松了些戒心。
“诸位,近来辛苦。眼下赈灾事渐了,待陛下降下旨意,便是回京之时。这段时间得诸位倾力相助,本官特设下酒席,以作答谢。”赵希哲坐在主位,一片笑意。
几个仆从拿着酒壶,朝众人的杯中一一倾倒,酒水清冽,汩汩入杯。
“来,诸位,干杯!”
赵希哲端起酒杯,特意转向裴云潇,与她的酒杯碰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