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呢?”
“先?生,我知道,刘大人曾在随州驻守三年,如今随州边军将领与刘大人也是旧识。兄长文武双全,熟读兵书,且同样有从军报国的志向,他去这里,可以不?必被赵、何两家掣肘,有百利而无一害。”
裴云潇说的极为认真,这也是她思索良久,终于做出的决定。
既然非走不可,那地方就让他们来选。
黄晗眉头紧皱,好半天,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定:“好!我去找老刘,这件事,一定做成!”
“谢先生!”裴云潇松了一口气。
“那谢英他们呢?”黄晗又问道。
裴云潇再次看向地图。
“川蜀!胶东!还有东南!这些?地方,在外人看来都是蛮荒偏僻之地,不?会引人注目,但越是这些?地方,越可以尽早布局。”
“川蜀之地,依托天险,自成气候。近年又因南境茶路,商业极为发达,与南边诸族的联系也颇为紧密。胶东不?必说,战略要地。东南则与海运息息相关……”
“至于李延……”裴云潇想起那个在自己面前许下大志的少年:“让他回吴州吧,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还有老师和郑院首,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小七为了朋友,谋算的太多了。”黄晗道:
“那你自己,决定好去处了吗?”
“我……还是留在吏部吧。”裴云潇想了想,说道。
“吏部?可你之前不?是……”黄晗一讶。
裴云潇一笑:“是,我本来不想去吏部。那里是裴氏的大本营,经营多年,我做什么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很不?方便。”
之前裴云潇确实是这么想,可现在她改变了注意。
唐桁不?能留在京城,她一切的计划都要推翻。她必须蛰伏!
“可现在我倒觉得,那里是朝堂的腹心,我越是接近,就越安全。”
黄晗苦笑一声,裴云潇与自己当年,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她坚韧,不?服输,敢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今日的妥协,只是为了来日的复起。今日的离开,是为了来日更好的归来。”
“先?生,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为了一己私利、争权夺利,而肆意摧毁他人的前程,剥夺他人的生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
“殿试放榜已近半月,迟迟不?下任命文书,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谢英拎着一盒刚买的糕点走在街上,身边跟着同样出来买东西的唐桁和沈思齐。
“也许是朝政繁琐,楚方有些?心急了。”沈思齐笑说道。
“难道喻贤不?急吗?”谢英不信:“咱们的名次不上不?下的,留京还是外放,都是未知。”
“不?过子宽倒是可以心定了,状元入翰林,大历定制,以后便是天子近臣了。”
唐桁摇头轻笑,没有接话。
“说起来,咱们几人一起在吴州读书,一起来京城赶考,形影不?离的。可如今真的考完了,倒可能要各奔东西,天各一方了。”谢英说着,竟觉得有些?伤感。
沈思齐脸色微沉:“容庆和永年绝交,为了此事又和敬文起了嫌隙,逸飞……也一直未再露面,都是挚交,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谢英神情一白。是啊,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三人一言不?发的往前走着,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还没等三人抬头看?个究竟,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就朝这边跑来,嘴里还叫着:
“出事了!打人了!”
“诶,这不?是马兄?”谢英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乃是今科考中的寒门学子马明。
“马兄,出什么事了?”
“是、是……姚杰!”马明气喘吁吁:“他跟人打起来了!”
三人一惊,连忙飞奔而去,赶到人群之中看个究竟。
只见重?重?人群围观的中心,一个书生衣着朴素,双手抱头,蜷缩在地,旁边几个小厮打扮的人正骂骂咧咧地对他拳打脚踢。
小厮周围,也围着几个书生打扮的人,正费力的要拉扯小厮,却又比不?过他们的力气。
再看?一旁,一个锦衣公子右手捂着额角,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流出,滴在地上。他的身后站着几个与他打扮差不?多的人,一看?便是京城的纨绔子弟。
唐桁三人心里就是一咯噔——见血了!
“姚杰!”突然,马明一声惊呼,众人急忙看?去。
一个小厮飞出一脚,正中姚杰的眼睛。被打的姚杰痛叫一声,旋即晕了过去。
再打下去,一准会出人命!
唐桁此时也无暇再问始末缘由,大步上前,一把钳制住踢姚杰的那小厮,将他甩到一边。随即手中出招,几下便将其余的小厮都格挡开来,不?能再上前一步。
“姚杰!”马明立刻就扑了上来,扶起地上的书生。
却见姚杰的左眼中已经流出了鲜血,一片血肉模糊。
“他、他……”马明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打人的小厮,浑身都在发冷:“他鞋上有刀!”
唐桁眼神一凛,瞬间朝几名小厮的鞋上望去,果然,鞋尖处全都镶着一条细长的刀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唐桁的冷汗霎时窜上后背,这般行头,是要干什么?
“怎么回事?继续啊!怎么不?打了?”那个额头流血的锦衣公子跳着脚吼道。
小厮们神情喏喏,朝唐桁指了指,意思是遇到了硬茬儿,他们打不?过。
谢英和沈思齐此时也围了过来,看?向姚杰的状况——这只眼睛,恐怕要废了。
“谢大哥……”一声柔弱的轻唤,谢英循声一望。
“宁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唐桁转过头去,一旁吓得脸色苍白,眼睛红通通的,可不正是宁静心吗?
马明这才?悲愤地解释:“是我和姚杰几个人上街买东西时,遇到这人对宁姑娘欲行不?轨。我们认得韩公子和宁姑娘,自然要帮忙,哪知道就……”
“是这女人先?勾引我,我陪她玩玩儿好吗!自己送上门来,不?玩白不玩!”锦衣公子当即就反咬一口。
“你放屁!”谢英立时怒从心起,站起身指着他骂道。
锦衣公子被谢英暴怒的样子吓了一激灵,连忙后退,推搡着身边的小厮喊道:“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啊。小爷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这群废物!”
小厮们听命,又呼喊着冲了上来。
手无缚鸡之力的谢英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来不及躲闪小腿和手臂上就挨了他们几脚,每一脚都连带着刀片入肉,痛得毫无反抗之力。
唐桁见状,也再不?能手下留情,身形一转,闪进人群,动作迅捷的让人难以捕捉,自然也不?会被鞋上的刀片伤到。而他手下则是拳拳到肉,很快便在谢英和自己身边竖起了一道无形的保护屏障。
架一旦打起来,便轻易没有停手的道理。锦衣公子和身边一群纨绔以往也是“打”遍京城无敌手,自以为自己真的很强,看?到此时的战况,头脑一热,竟也纷纷吼叫着冲了上来。
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是唐桁再厉害,也一时不能对付这么多人。
马明刚刚眼睁睁看?着最好的兄弟被人废了眼睛,一辈子都完了,心中正愤恨难抑,见此情形,抄起路边摊贩的扁担也冲了上来。
他一冲,跟他同来的几个朋友也跟着冲入了战局。
这些?人多是些农家出身的学生,干过农活,力气也大,他们一加入,局势更乱了,整条街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就连本想去扶姚杰的沈思齐也挨了几脚,不?得已加入进去,开始反抗。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京兆府衙差敲着锣,举着佩刀冲进来将两拨人分开,众人才终于停手。
两方站定,互相怒视,身上俱是狼狈不?已,衣服上的脚印、血痕,脸上的红肿、青紫,浑然全无任何斯文模样。
京兆府捕快略一打眼,就看出了几人的身份,脑内瞬间就是一阵嗡鸣。
一边是即将入仕,将来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进士,另一边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身后的家族各个权大气粗。
他做错了什么?要来管这档子破事儿!
“呃……怎么回事?”捕快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双方和围观群众七嘴八舌的解释了一通。
捕快听得头疼,只得明里训斥,暗中安抚:“你们看看?,都打成什么样子了?这个脑袋破了,那个眼睛肿了,还不?赶紧去看医生,杵着干嘛呢!”
说着,捕快就像赶紧打发他们各自散去。
可双方没有一个人愿意领这个情!
“怎么的张头,这些?人打了爷几个,你不?把他们抓起来好好审审?”锦衣公子率先?开口:“把爷打破了相,当爷是吃素的?”
捕快怎会不?认识他?李轶,京城纨绔的小头头,京兆府的熟人。
凭心而论,捕快一见着李轶,就觉得这事儿一准是这群纨绔的错,可他偏偏又惹不起这人。
李轶话?说完,这边的几个学子也忍不?住了:“是你挑衅在先,伤人在先,你们鞋上钉着刀片,谁知道是不是有预谋的杀人!”
两方人又一次对骂起来,若不是衙差们挡着,又要扭打在一起了。
捕快实在处理不?了如此棘手的问题,正焦头烂额,只见街道一头一辆马车款款驶来,停在人群之外。
不?一会儿,一个家仆模样的人拨开人群走进来,扬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何事挡路!”
捕快眼尖,那马车的模样一看?就知是官老爷的座驾,瞬间喜上心头,赶忙就要把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不?知是哪位大人的车驾,卑职惭愧。”
捕快几句话将事情说明,那家仆点点头,朝马车走回去。
没过多久,便见一个亲随走来,手里举了个什么牌子,朝争吵不休的众人喊道:“都住手!赵大人再次,速速让开!”
赵大人?所有人都停住动作,朝马车望去。
哪个赵大人?
只见马车车帘似被风随意吹起一角,露出里面人的半张脸,随即又被掩住。
可便只是这一眼,也足以让众人看了个明白。
反应最快的是李轶,他捂着头就是一声哭叫:“表兄!你要给我做主啊!”
即便是许多年后,每当唐桁想起这一刻,他都对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情记忆犹新。
就像是正在燃烧的火苗被瞬间泼下一桶冰凉的水,又像是一只本就残破的瓷碗被高高掷下,荒唐碎落满地。
这世间的一切是非黑白,公道正义,都抵不过那一声“表兄”!
“子宽,是赵家的公子,赵希文。”沈思齐最先?想到了来人的身份。
赵希文,赵希哲的堂兄,三年前的状元,现任职中书。他的祖父才是太后娘娘的同胞兄弟,他与太后的血缘,比赵希哲与太后的血缘,还要亲近。
于是唐桁就看着那马车,从人群自动让开的道路里驶来,停在李轶的身边。
他听见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什么人都值当你当街斗狠,违反律例?”
李轶低头,乖得与刚刚判若两人。
唐桁又听到赵希文朝捕快说道:“家人行事失当,本官带回管教,定给京兆府一个交待。”
捕快爽快地应是:“大人明察秋毫,明断是非,应当!应当!”
马车堂而皇之的驶离,一众纨绔跟随离去。
捕快目送一会儿,回身朝马明安慰几句,要他快去请郎中,便脚底抹油的走了。
人群散去,唐桁立在原地,目之所及,是被刀片划得浑身带伤的众人,狼狈至斯,却什么公道都没换来,像个,笑话?!
“马兄。”唐桁从袖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快带姚杰去医治吧,请最好的医生,至少……保住另一只眼睛。”
马明接过钱,道了谢,背起姚杰匆匆离去。
唐桁叹了口气,与沈思齐搀扶起受伤最重?的谢英,叫上一旁的宁静心,走回了客栈。
直到把谢英送进房中,唐桁才?突然觉得哪里有些?别扭。细思今日之事,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被人在背后盯住的感觉。
裴府。
“小公子,李轶那里,我们已经安排好了。”锦英进屋时,裴云潇正站在窗边出身。
上午事发时,裴云潇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尤其是那帮鞋尖上钉了刀片的打手,如此凶残手段,让裴云潇直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可她却也查不出什么,更不知闹这么一出子又能得到什么利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自己人出口恶气。
“药量如何?”裴云潇冷冷开口:“我要让李轶的半张脸,永远烂掉!”
锦英一笑:“小公子放心吧,他这辈子,怕是不敢见人了。”
“哼。”裴云潇心里总算解了气:“姚杰呢?”
“左眼保不?住了,也……再难登仕途。”
裴云潇闭了闭眼,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好半天,才?终于平静下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等着!
无论是裴云潇还是唐桁,都以为打架之事已然过去,可谁也没想到,这件事,只是个序章。
这天一早,唐桁因前一晚读书熬到三更,因此难得睡了回懒觉。正半梦半醒,不?知时辰,却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听起来很是急促。
他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披上外袍,走出去打开了屋门。
是客栈的小厮:“唐公子,出大事了!”
“什么?”唐桁瞬间睡意全无,连忙追问。
小厮急地跺脚:“有一群人围在东林酒楼门口,又是骂人又是打人的,我们东家和谢公子他们都去了,东家说您身手好,要小的来请您前去帮忙!”
唐桁朝外一瞧,天色竟已接近正午,正是东林酒楼生意热闹的时候。他点点头,回屋拿了腰带,便快步飞奔下楼。
东林酒楼之外,已然是人头攒动。
唐桁不?过在人群外停留了须臾,立刻就听出了缘由。
来闹事的还是上次与他们打架的那群纨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轶不?在其中。
这伙人打得是为上次未了的矛盾出气的旗号,找到东林酒楼来,自然是因为这里是寒门士子常来的地方。
他们一来就开始砸抢酒楼的东西,韩少祯手下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反应过来,将他们轰了出去。
这群人一看?进不?了酒楼,就站在门外骂骂咧咧,只要是进出酒楼的人,不?管是谁,叫什么,张口就骂,上手就打。
谢英和沈思齐认得他们,因此一来就被他们围攻。同来的秦东襄和李延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着那些人各种侮辱的言辞,又哪里能忍得住,自然也加入了骂战。
不?消片刻,这场骂战便波及了几乎所有寒门儒生和世家子弟,两方竟随时还有更多的支持者加入进来,骂得昏天黑地,天翻地覆。
而今天,京兆府的衙差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好半天都没有出现。
唐桁按捺住心里越来越大的诡异与不安,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我这身衣服的价钱,比你们一辈子见的钱都多,认清贱人就只能有贱命,别肖想配不?上的东西!”
一个打扮的像花公鸡的富家公子正指天指地的叫骂,手指挥舞着,正巧指在了刚走过来的唐桁的胸前。
富家公子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还多,一脸不虞,脸色泛黑的精壮少年,一肚子的谩骂瞬间卡在了嗓子眼,喉头不自主地滚动几下,咽了咽口水,下意识退后一步。
唐桁冷眼斜睨他一眼,不?愿将目光在此种色厉内荏的人渣之上多停留片刻,旋即看向最初挑事的那几人,眼里明晃晃就写着——还想干什么,放马过来!
“是唐兄!”
“子宽来了!”
唐桁一来,东林酒楼门前“奋战”许久的十多个书生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瞬间聚拢在他的周围。
挑事的纨绔见是他,心里也有些?发怵。他们已领教过唐桁的身手,因此不敢贸然上前。
只是他们到底是没有忘记今天来此的目的。
随着几声哨响,大街一头突然噪杂起来。人群里的众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可站在东林酒楼对面酒家二楼的裴云潇,却将街上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一伙身着劲装短打的人推着一辆架子车,凡经过之处,行人皆捏着鼻子避之不?及。他们却丝毫不停,一路冲向东林酒楼前汇聚的人群中央。
“给我砸!”
随着一声令下,推车的人仿佛训练了很多遍一般,掀开架子车上大桶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个扎好的囊袋,朝东林酒楼的牌匾上扔了过去!
囊袋打在酒楼的梁柱、匾额之上,瞬间破裂,里面的东西四散而出,一瞬间,臭气熏天。
“是……是粪水!”一声惊呼传来,围观百姓抱头逃窜。
站在酒楼下方的书生们急忙躲闪,却被早就围在外面的纨绔们挡住了逃离的去路。
可他们想做的,显然不止于此。
又是一声哨响,纨绔们这边立时让出空挡,两个打手一齐拎着一只硕大的白色囊袋朝酒楼本来,首当其冲,便是酒楼之前的众人。
光天化日,当街被泼洒污秽之物,对读书人来说,乃是莫大的耻辱!
别人不?会管泼粪的人是不是正当正义,只会嘲笑被泼的人有多么的狼狈脏污。
是人都有自尊,被泼的人也很难安慰自己,反而会因此羞愤难当。
唐桁当即脚下便是一点,踏住旁边的石墩以作借力,跃至半空,大力扯下酒楼外飘扬的酒旗,旋即落地,手臂一展:
“敬文兄,接着!”唐桁朝另一头站在最边上的秦东襄高喊一句,自己拽住酒旗一端,将另一端掷向秦东襄。
秦东襄眼神一震:“好!”随即上前,一把抓住酒旗,迅速铺展开来,挡在众人身前。
“谢兄!沈兄!”李延一踮脚,急切地招呼离得较远的谢英沈思齐二?人退到酒旗之后。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哗”的一声,囊袋被当中撕裂破开,无数脏污之物飞向半空,再纷纷坠落。
难忍的气味瞬间散发各处,有些?人禁不?住便捂住腹部干呕起来。
沈思齐眼瞧着黑乎乎的东西扑面而来,他举起手臂遮挡面部,压住恶心等待着被当头浇下。
突然,一个黑影从旁窜出,旋即一袭风起,沈思齐看?见一片宽大的衣袂在眼前飘扬起来,谢英不知何时脱下外袍,挡在他身前,用衣裳蒙住了两人的头。
粪水沥沥而下,星星点点,溅上衣裳、酒旗,落在地面。
“楚方?”沈思齐率先?反应过来,去看谢英。他身上还有伤!
“你这是作甚?”
沈思齐突然想到自二人相识之后,因着自己性情清冷,遇事少言,总是谢英替自己打抱不平。
吴州状元酒楼是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谢英无所谓的一笑,转了转被扯到伤口的肩膀,将外袍团成一团扔到一边,道:
“沈喻贤你反应也太慢了,这儿就我们俩人,我若不挡着,咱俩都得遭殃!记得赔我件衣裳!”
沈思齐:“……”好的,这下一点都不感动了。
对街。
“小公子!他们太过分了!”锦妙看?着下方一片狼藉,气得就想往下冲。
裴云潇急忙拉住她:“别去!”
“可……”锦妙气鼓鼓地噘起嘴,想要据理力争,却被一旁的锦英打断。
“锦妙!别胡闹,公子自有安排。”
锦妙恨恨地朝窗下望去,如今整条街都弥漫着浓郁的臭味,没有人敢再接近东林酒楼。
她扫视着楼下的情形,不?期然,发现了人群聚集的不?远处,停着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马车中的人正好撩起了车帘,锦妙立时瞪圆了眼睛:
“小公子,你看?!是六公子!”
裴云潇视线顺着锦妙所指,马车里果然是裴云拓,一脸的得意与兴奋。
“原来他也插了一脚。”裴云潇喃喃自语,拳头又紧了几分。
堂堂裴氏一族的嫡支子孙,竟在这里替别人打头阵?真有够离谱!
“查到还有什么人参与此事了吗?”裴云潇沉声朝锦英问道。
锦英摇摇头,如实?回答:“按小公子先?前的猜测,都派人盯住了,有几个行动的,不?是主谋,其他人,没什么异动。”
裴云潇眉头一皱。
她连仅仅只在几天前刚刚跟唐桁他们有过一次交集的赵希文都算上了,还能漏掉谁呢?
正兀自思索,便听远处传来一阵高喊,伴随着打打马蹄声。
裴云潇倾耳细听,那喊着的是三个字——“圣旨到!”
裴云潇浑身猛然一凛:“圣旨?圣旨为什么传到这儿来了!”
让定睛向下看?去,那手中高举玄色圣旨,骑马飞奔而来的,不?正是皇城的禁卫军吗!
“我们下去!”裴云潇锤了锤窗框,终于有了动作。
“圣旨到!”禁卫军跳下马,圣旨举过头顶,走过人群。
他虽然也没料到在此处迎接他的居然是这么一副场面,可严格的纪律还是让他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唐桁几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番后,顾不得地上的污秽,咬着牙,撩起衣裳下摆,跪地接旨。
圣旨所言,正是唐桁、谢英、沈思齐、秦东襄与李延的官职任命。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几个明明名列金榜前茅的学子,竟全部被派往了偏远的穷乡僻壤,一个也没能留在京城!
尤其是状元唐桁,分明本该入翰林就职,却被派去随州边军之中!
让一个文状元去边关参军?这是要做什么?
围观的人看看?东林酒楼今日的这场闹剧,心里全都犯起了嘀咕——难不成状元郎得罪了朝中的什么人?嫌他死的不?够快吗!
“臣等……接旨。”
饶是不安与疑惑充斥内心,唐桁几人依旧中规中矩地接下旨意,送走了禁卫军。
禁卫军一走,人群立刻掀起哗然之声。
“子宽,这是……怎么了?”
秦东襄被派去了东南郡,以他的成绩,本不至于到那样一个贫瘠偏远的地方。可他并未质疑什么,更多的反而是震惊于唐桁的去处。
“子宽,是不是……”沈思齐被外放至川蜀之地,他此时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许的猜测。
可还来不及等他说什么,一旁的谢英便看?到了从对街走过来的裴云潇。
多日未见,连消息都没有送来过,谢英下意识就朝裴云潇招起了手:“逸飞!”
唐桁转过头,正对上裴云潇望过来的双眸。那眼中,没有久违的温度,冷静的可怕。
他看?着裴云潇仿佛没有看?到自己一样,漠然地朝一旁走去,停在一辆马车之前。一瞬间,唐桁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什么地方,塌了一块儿。
裴云潇站定在裴云拓的马车跟前,深吸一口气,用最清亮的声音扬声唤道:“六哥,事情办好了吗?”
马车里的裴云拓身子猛地一抖。
裴云潇怎么在这儿?她怎么知道是他?她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登时飘过裴云拓的脑海。
裴云潇有多久没喊过他“六哥”了?裴云拓直觉裴云潇一定别有用心,可惜他没有证据。
“小七……也来了?”裴云拓硬着头皮掀开车帘,不?意外的接收到街上无数审视的目光。
这样的情景,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泼粪事件的指使者吧!
“裴云潇,你想干什么!”裴云拓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裴云潇只当没听见,笑得更是和善:“既然办完了,那就走吧,家里都准备好了,我都饿了。”
“???”裴云拓愈发不?知裴云潇葫芦里想卖什么药了。
唐桁不?是裴云潇的结义兄弟吗?裴云潇该不会在憋什么坏招吧?
看?着裴云拓一脸防备的样子,裴云潇默默翻了个白眼。
以他的智商,自然是猜不?到自己要做什么,也更不会知道这变更了的圣旨乃是自己的手笔。就是不知道,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操盘之人,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她的计划。
“怎么?六哥不打算载我一程?”裴云潇问道。
裴云拓撇了撇嘴,不?得已朝里面让了让。裴云潇扶着锦英,就要登车。
“裴公子,且请留步!”
裴云潇身形一顿,转过身,看?着唐桁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近前。
“裴公子,在下只想问一句,今日之事,可与你有关?”唐桁目不转睛地盯着裴云潇,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在等,等裴云潇的回答。
身后,谢英、沈思齐等人被唐桁突然的表现震住,反应过来之后,也朝裴云潇望了过来。
裴云潇轻轻勾起唇角:“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即便早知会是这个答案,唐桁依然有些?失态地摇了摇头,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裴云潇反问。
唐桁不?怒反笑,面露轻嘲:“好,我明白了。”
裴云潇不?以为意地就要转身,却不料唐桁竟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来。锦英反应迅速,一下子挡在裴云潇身前,警惕地防备着唐桁。
裴云潇表情一变:“唐桁,你干嘛?”
匕首在唐桁手中转了两圈,挽出几道刀光。
唐桁伸出左手,盯着看?了几眼,好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手臂向下一挥,衣衫下摆立时飞扬起来。
就在同一刹那,右手一个反手,刀光划过,巨大的裂帛之声——
断裂的布块儿缓缓落在地上,染上地面的脏污。唐桁的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决然:“裴公子,从今以后,你我兄弟,义气不?再!”
“只当我唐桁,错看?了人!”
裴云潇整个人怔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脸难以置信:“唐桁,你不?要不?识好歹!”
唐桁冷笑一声:“裴公子的好歹,在下宁愿永远不?识!”
说罢,他掷匕首于地,带着周身森冷寒气,甩袖离去。
事情变得太快,快得连一旁的谢英几人都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直到唐桁走出十几步外,这几人才匆匆忙忙抬步追去,从始至终,都未曾顾及裴云潇。
四周哗然,议论纷纷。
当年堂堂裴氏的“仙童”裴云潇与“农家子”唐桁结义的事情传遍了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谁又能想到,二?人的情意,竟会是结束在这样的一场闹剧之中。
看?到了全程的裴云拓心里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极为复杂。他下意识伸手,去抓裴云潇的手腕:“小七……”
“啪”地一声,裴云潇甩开裴云拓的手臂,怒气冲冲地回头瞪他一眼,连马车也不?坐了,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裴云拓的手被裴云潇甩到了马车壁上,磕的生疼。他低呼一声,捂住手背,暗骂一声:“什么玩意儿!”
再看?周围看热闹的人迟迟不?肯离去,不?知在指指点点什么,他更加火气,一把拉下车帘,朝车夫吼道:“还不?快走,还要老子自己驾车吗!”
车夫赶忙低头告罪,挥起马鞭,马车快速跑了起来。
唐桁与裴云潇当街割袍断义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飞遍了整个京城。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传出的,还有唐桁那极其不符合定制的任命旨意。
少时结义,同窗情分,一朝支离破碎,令人闻之唏嘘。
有人说,唐桁与裴云潇的结义,本就是有所贪图。他一个农家子,若没有裴云潇的拉拔,如今恐怕还要在山沟沟里种地,哪有现在的飞黄腾达?
如今状元考上了,却被发配到边关受苦受罪,唐桁定是觉得裴云潇没能给他带来好处,干脆就一刀两断。
也有人说,裴云潇指使人在东林酒楼闹事,明摆着就是有意折辱那群寒门子弟。分明都是曾经的同窗,裴云潇如此行事,根本就是无情无义。
说不定就是因为唐桁考上了状元,却不向强权低头,不?能为裴家所用,裴云潇气极之下才?利用权势将唐桁赶去了边疆。唐桁为了尊严与裴云潇决裂,自是理所应当。
朝堂之中,也同样有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百官心知肚明,此次唐桁等人的任命,乃是赵、何、裴三家的手笔,裴云潇到底还是裴家人,到底不?能违抗宗族家规。
在泼天的富贵权柄前,裴云潇放弃了结义情分,这才?是能成大事之人,心够狠!
当谣言四起,众说纷纭,无数说法相互交织,搅乱京城本就混沌的深水。这个时候,真相是什么,往往并不重?要。
唐桁几人离开京城,前去上任的那一天,京城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春雨。
十里长亭,依依送别。
这一回,没有送行,只有离人。
长亭上,秦东襄又忍不?住望了一回京城的方向,依旧是失望的收回视线。
他们这群人,结伴进京,留下来的,却只有裴云潇、韩少祯和赵希哲三人。
而今天,这三人,一个也没有来。
“此去山高路远,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相见之期。”沈思齐望向亭外烟雨蒙蒙,不?禁仰天长叹。
李延背过身子,悄悄抹去了眼角的一点湿意。
他们之中,只有他自己能有幸回到老家。可待他回去见到师长,他怎么开得了口啊!
“子宽。”谢英看向一直闭口不言的唐桁,他似乎尤为沉默。
想想也是,唐桁与裴云潇七年情分,到头来落得如此结局,没有人比唐桁更难过。
“子宽,也许你不?相信我,也许你以为我只是安慰你,但我觉得,逸飞他……或许是真的有苦衷。”想了想,谢英到底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唐桁没有答话?。
李延也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裴学兄不?是那种人。”
沈思齐虽然不说什么,可看他的表情,也是认可谢英的看?法的。
秦东襄见唐桁的反应,便觉得他没有听进去。这件事对唐桁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他无法维持理性,也是正常。
想着,秦东襄上前,拍拍唐桁的肩膀:“子宽,你在我们之中,一向沉稳有度。如今就要分别,我就难得托大一回。”
“我比你虚长几岁,姑且妄称一句兄长。兄长只盼你此去建功立业,得偿所愿,一生无悔。”
雨,越来越大,敲打在梁柱上,像声声急催行路人的更鼓。
几人依依不?舍的告别,转身走进重?重?雨幕。
唐桁站在长亭之中,目送着友人的背影,良久都没有动作。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从今以后,他们真的要相隔万里了……
他伸出手,接下几滴檐下清泠的雨水,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
“还不?打算出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日万太伤肝了,搞不动了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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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唐·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