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风,多少有些微凉。
韩少祯牵着一匹毛色鲜亮的红鬃马,将?裴云潇、唐桁、谢英等人送进?了考场。
“容庆,真的不进?去?”秦东襄看看韩少祯,又看看贡院的大门。
以韩少祯的学问,考个进士前十绝对不在话下。太可惜了!
韩少祯笑笑:“我?读书习文,乃是为了明理。如今我?已经明了理,又何必再?上场呢?”
“我?穿不惯那朱紫官袍,当不了王侯将相,只愿意满身铜臭,与孔方兄作伴。待诸位他日有了积蓄,尽管交由我打理。各位只需两袖清风,为百姓造福便是!”
裴云潇戏谑笑道:“五哥真把自己当钱庄了。得嘞,就冲五哥这句话,我?们怎么也得考出个好名次来!五哥也要?早日富可敌国啊!”
说完,几人互相行礼,转身朝大门而去。
裴云潇一步步走上贡院的台阶,目不斜视。
左手边,一个穿着朴素的考生,刚刚被搜身的兵士掀翻了包裹里的米袋。
右手边,一个锦衣玉冠的考生,大摇大摆地与对他点头哈腰的士兵擦身而过。
她的身后,有万丈霞光,就像披在她的身上。
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俗话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裴云潇以一个半吊子本事的现代人,能走到今时今日,靠的也不过就是她的费心苦读而已。
省试与解试的考试内容没有什么区别,不外乎经义、诗赋与策论。
听起来难,但就像现世的高考,练得多了,自然会有进?益。故而自裴云潇拿到试卷,便有如神助,笔下如风,胸有成?竹。
此次省试的策论试题有些意思,据说是黄晗亲自出的题。用白话些的意思解释,就是问德政与刑法孰轻孰重。
仁德乃儒家思想的精髓,法治则是法家思想的内核,古往今来,将?这二者放在一起比较可谓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作为裴云潇,她自然是主张法治为本。
然而她必须承认,儒家思想之所以能为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所推崇,自然有其独到之处。更何况,仁德与法治,从来并不冲突。
因此,裴云潇在文章之初便已立论,律法刑责乃底线,但其上更要施以仁德。
“法者,治之端。……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政不可过乎仁,罚不可过乎义。人君教化?,齐民之心,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
有一善,从而赏之,有一不善,从而罚之。赏疑从与,所以广恩,罚疑从去,所以慎刑……”
行使律法不可不慎,这就是仁德的体现。
但若只有仁德,而没有律法,也不可能治理天下。
就如同治世可以教化?为先,但乱世则当用重典。
“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当适时而行。”
“重争士橐,非下也,权重也。”如今争权夺利,攀附权贵的风气,并非因为世人品德低下,而是因为有人位高权重。要?想改变这样的风气,就要给那些权贵的权力套上一层枷锁。
国家祸乱的根源,往往是因为没有一个确切的标准。
今日有普通人因杀人而获罪,可他日却又有“刑不上大夫”之说。黎民百姓不知道标准在哪里,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有权贵任意枉法之时,祸乱的种子便已经埋下了。
“故,罚重而必,使民畏之,法一而固,使民知之。”
用律法统一底线标准,用仁政教化?恩养生民,德与法兼备,才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裴云潇洋洋洒洒的收笔,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比较满意。
待三场考试结束,走出贡院,与唐桁几人汇合,裴云潇从他们的脸上,也都看出了隐约的自信。
省试之后,要?过些时日才会出成绩,届时再举行殿试。
省试与殿试之间,对于裴云潇来说,便是难得放松的机会。
唐桁、谢英和沈思齐等?人都是第一次来京城,之前赶着过年和备考,都没能好好游玩一番。
此次裴云潇和韩少祯作为东道,便打定主意要带他们好生游览一遭。
众人游玩了几天,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静心?你怎么来了?”韩少祯见到宁静心的第一眼,就又惊又喜。
宁静心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
“你们离开之后不久,爷爷就病了。他是昔日里落下的老毛病,都没来得及诊治,人就走了。我?只有爷爷这一个亲人了,他一走,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最后只好上京来,也不知道……”宁静心泫然欲泣。
韩少祯轻揽住她的肩膀,柔声相劝:“你来寻我?是对的。你就在京城住下,以后我照看你。”
平白无故吃了一嘴狗粮的裴云潇,见此情形,便悄悄退了出去。
“宁姑娘孤身上京,看样子,是跟定了容庆兄了,可……”沈思齐未说出口的话,大家都知道。
裴云潇倒是不担心:“依五哥的性子,他认准的事,没有人能拦得住。五哥自幼离经叛道惯了,韩家伯父早对他没了什么指望。只要宁姑娘点头,这事儿多半就能成。”
“那样也好。”秦东襄感慨道:“没准容庆会是我们之中最早成家立业的一个了。”
因着宁静心刚刚失去亲人,整日里心思颇重,心情?更是不好,韩少祯便无时无刻的相陪,两人相处俨然已与一般夫妻别无二致,就差最后一步,便能终成?眷属了。
这一日,裴云潇独自一人在屋中练字,只听屋外一阵脚步声,随即屋门被大力拍打。
“裴公子!裴公子大喜啦!”
裴云潇放下笔打开门,只见客栈的小厮一脸喜色地站在门口。
“裴公子,贡院放榜,唐公子名列第一,您是第二。我?们五爷在酒楼设了宴,让小的来给各位公子报喜!”
“好,我?这就去。”裴云潇只是一笑,她早想到这个结果,所以一点儿也不惊讶。
这副模样在小厮看来,就变成了宠辱不惊,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番。
裴云潇整理好东西,便往酒楼而去,一到地方,才发?现韩少祯宴请的不光是他们这些素日交好的,但凡是榜上有名的,全都来了。
整个酒楼热闹的不成?样子,裴云潇一路被人几次拦住寒暄,好不容易才上了二楼,躲进小厮告知的包间之中求个清静。
“五哥?怎么就你自己一人?”
一进?屋,裴云潇只看见韩少祯坐在桌旁,一个人不停事的灌酒。
“他们都被拉去喝酒了,我?在这等?你。”韩少祯面上毫无生气,说完又是一杯酒入喉。
裴云潇看不过眼,上前一把夺走韩少祯的酒杯,问道:“到底怎么了?”
韩少祯满身酒气,眼神却格外清醒:“小七,你说如果我?和韩氏一族断绝关系,会不会被骂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裴云潇心里一咯噔:“……是为了宁姑娘的事吗?韩伯父他……?”
“呵!”韩少祯冷笑:“我?韩少祯是个什么样子,十几年了他们可有一丝一毫的看清?韩家又不止我一个子孙,为什么独独逼我一个!”
裴云潇心里一叹。还不是因为韩少祯的与众不同?有些人,只希望养出一个模子里的后辈,越是不同,越是奋力的改变。
“我?逃了省试,我?爹本来拿我没法子,就连我?娘都被我?说动了,松口准许我和静心的婚事。可不知道这两天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卦。”韩少祯道。
“看到外面了吗?都是我爹的杰作。”韩少祯指指门外,一脸讽刺:“也不看看都是什么衣冠禽兽的货色,也配来吃我?的宴席!”
裴云潇心中思索起来。
韩家在朝中的立场一直很微妙,并非中立,却也未曾真的偏向过哪一个派别。这样的态度之下,韩家平常行事时,一般都有些收着,极为注重一个度。
像今天这样大肆宴请中考学子,这其中的喻义韩家不可能不懂,难道是,他们也想做什么了吗?
“小七,等?你入了朝,而我?成?了彻头彻尾的铜臭商人,你还是我兄弟吗?”韩少祯好像真的有点醉了,睁着一双眼睛,莫名有种可怜兮兮的模样。
裴云潇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把另一只酒杯塞回给他,道:“这话再?让我听到第二次,兄弟真的就没得做了!”
推杯换盏,韩少祯终是被千杯不醉的裴云潇给喝得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裴云潇将?包间房门推开一道缝隙,看着楼下被簇拥包围的唐桁、谢英、沈思齐几人,脸上的神情?几番变化,终归于平静。
十日后就是殿试。
大历科举的规则,殿试由皇帝出题,考生书写上交,全程皇帝不出现,不露脸,意在凭一纸文章取才,不被其他因素干扰。
说是这么说,可考生交上去的卷子不糊名,主考官手里还有一张以知名度、素日才学、风评为标准的“通榜”,真正的标准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唐桁是寒门学子中,今科最大的热门。裴云潇则是世族子弟中,最受瞩目的一个。
殿试一结束,关于唐桁和裴云潇,谁才能是最后的状元,瞬间在京城掀起了一阵热烈的讨论。
京城的赌坊甚至还设了一个赌局,赌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作者有话要说:注:考卷部分引号中皆为引用,引用韩非子《五蠹》、苏轼《刑赏忠厚之至论》,不再一一列举啦~感谢在2021-03-2721:22:29~2021-03-2822:2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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