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去驾车。”
裴云潇果断地转身?,一道车帘,将两人隔绝起来。
“驾!”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在黑夜无人的街道迅疾的奔驰起来。
不消一刻钟,马车已停在客栈门口。
裴云潇未等马车停稳便已跳下,朝门口等门的伙计喊了一句:“去叫你们东家!”
伙计认出她,撒丫子就往屋里跑。
韩少祯很快就出来了。
“怎么回事?”
一出来,韩少祯就看?见裴云潇和车夫两人搀着已有些?神志不清的唐桁下来,他急忙上去接住,将人搭在自己肩膀上。
“何?家耍了手段。”裴云潇简短地解释着。
韩少祯脸色就是一变:“你呢?你怎么样?”
“我没事。”裴云潇摇头:“何?璨没想到我会和兄长一起去。”
韩少祯怒火中烧:“狗改不了吃.屎!何?家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无.耻.下.流的手段!”
唐桁身?上的药量并不大,可药性太猛,郎中来后足足下了三?回针,才让他镇定下来,足见何?家这次是铁了心的。
等唐桁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了。
裴云潇送了药上来,看?着唐桁喝下去,这才说起酒宴上的事。
“兄长是不是早有防备?郎中说幸好药量不大,不然除非……”
唐桁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向裴云潇的目光仍如往日一般。可裴云潇明白,何?家这次是真?的将唐桁,永远推到了他们的对立面!
“不能算是防备,只是有所疑心。来京城后,我曾遇见过一位自称何?姓的女?子,察觉她似乎故意接近。席上我喝下第一口酒,就感觉到了不对,起初我还?以为是毒药……”
“为了自保,我借敬酒机会,将我的酒壶,与?坐在我邻近的杨绪对换,却没想到,酒里不是毒药,而是……”
裴云潇暗暗心惊。
不愧是唐桁,够狠。
以为是毒酒,就毫不犹豫地选中了与?何?家有姻亲的杨家。若杨家公子在何?家的宴会上出事……啧啧。
“五哥告诉我,当初陛下尚是皇子时?,何?贵妃就是靠同样的手段,做了陛下的侧妃。陛下受制于何?家,愣是再未娶正妃,以至如今竟连皇后也未立。”裴云潇说道。
唐桁一挑眉,来了点兴趣。
“说起来这件事真?有几分有意思。当年太后娘娘的母家赵氏还?不如何?家有地位,可偏偏愣是拦住没让何?贵妃坐上正妃之位,永远折了她的皇后梦。”
裴云潇想起昨晚韩少祯说的这些?事,就觉得可笑。
“陛下登基后,太后娘娘有意让赵氏女?为后,却没能如愿,但?赵家却一步步如日中天起来。如今赵、何?二府能与?裴家三?足鼎立,甚至有时?占上风,还?得多亏了陛下的制衡之术。”
“何?家,果然胆大啊。”唐桁幽幽说了一句。
裴云潇抿唇微笑:“兄长想做什?么?”
唐桁没再说什?么,只是眼里闪过算计的光芒。
两天后,一则流言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全?京城。
何?家嫡长孙何?璨和杨家著名的纨绔小公子杨绪在花楼为了一个歌姬大打出手,何?璨摔下楼梯,摔折了小腿骨,杨公子则是面部破了皮。
因着破相听起来比骨折更让人难以接受,而杨绪也是今科要?科考的考生,为了维持两家的关系,何?家将嫡支一位庶女?嫁了过去。
表面上看?,这件事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可只有裴云潇才知道内里隐藏着些?什?么。
何?璨和杨绪之所以会打架,乃是唐桁借了韩少祯灵通的消息一手操办而成?。
一个是已经?入朝的官员,另一个则即将入朝,又是为了一个歌姬。有当年陈家的前车之鉴,皇帝怎么可能还?对他们有好脸色?御史也不会放过他们。
更何?况何?璨断了腿,杨绪破了相,大好仕途从此再与?他们无关。
不过,何?、杨两家再次结亲却是出乎了裴云潇和唐桁的预料。
然而转念细想,却也多少能理出其中的真?相。
那?晚唐桁临阵换酒,本只为保命,却无意让杨绪也中了药,最终替唐桁挡了那?一遭。何?家打落牙齿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吞,只能捏着鼻子把女?儿嫁到杨家去。
更为有意思的是,现在何?家主的妻子是杨氏女?,也就是何?璨的祖母。可那?杨绪却是何?老夫人的亲侄子!
换句话说,那?位结亲的何?家庶女?,还?得叫杨绪一声“叔叔”!
啊,这混乱的关系!
何?杨两家再次结亲难免让外人起疑,裴云潇便十分“好心”的将何?家下药一事若隐若无的透露出去,但?隐去了唐桁的姓名。
想来当皇帝、太后这些?人知道何?家做了什?么之后,内心的活动一定更加精彩……
只是这一切,已与?他们再无关系了。
就在省试前的几天,唐桁、谢英几人,纷纷接到了秦子诚的请柬,邀请他们到东林酒楼一见。
东林酒楼,那?是寒门士子的大本营。秦子诚的背后,更站着的是黄晗和刘缶。
唐桁深知此去意义不凡,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怀揣着惊喜与?自信,前去赴约。
裴云潇与?黄晗、刘缶之间的联系不能为外人道。所以这一次,她并未接到邀请。但?她明白,唐桁此去,便是他人生的一大转折。
从此,师生挚友,知己伯乐,平步青云,扶摇万里!
东林酒楼。
酒过三?巡,席上众人的脸上,都多少染上了些?许酒晕。
刘缶自为官以来,便再未如此畅快淋漓的喝过一场酒,如今满心之中,皆是畅快。
他带着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向唐桁的肩膀,感受到唐桁肩上坚硬的肌肉,很是满意。
“你这小子,对我胃口!这身?板,定有武艺在身?,他日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必是一员猛将!”
刘缶乃武将出身?,却无奈不能常从兵事,因此这也成?了他心头的执念。
“老刘啊,你可真?不会说话!”黄晗呵呵一笑:“人家子宽将来最不济也是要?入翰林的,你呀,就是个大老粗!”
话是调侃,可未尝没有辛酸。
大历不重视军事,武官毫无地位可言。近些?年也未曾有外患,立军功升官加爵更无从谈起。
可若是因为大历国力昌盛,万国来朝而无战事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安宁是大历丢失北境国土换来的!
说难听些?,这是别人施舍给大历的!
朝中人忙着争权夺利,皇帝也忙着与?世家斗智斗勇,巩固权力。而北边的羯颉就像一支悬在脖颈上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的剑,时?刻刺痛着黄晗和刘缶的神经?。
偏偏,他们无能为力!
唐桁同样清楚大历朝如今面临的内忧与?外患,他端起一杯酒,敬向刘缶:“先生说的是!子宽习文学武,皆是希望学有所用?。”
“今日边境安宁,子宽愿执笔献策。他日若边关再起烽火,子宽同样愿意投笔从戎,马革裹尸,以护家国!”
刘缶仰天大笑:“好啊!好啊!”
他似想到什?么,拿起桌上的一根筷箸,敲击青铜的酒樽,口中低低诵唱: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熟悉的调子切中唐桁的内心,他随即也跟着合唱了起来:“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一曲唱罢,似是意犹未尽。
刘缶仰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京城的天,如何?比得了边关的壮美雄丽?可惜,他的手,怕是再没有机会拿起□□了。
气氛至此,更是悲从心来。
黄晗看?着座中如唐桁、谢英、沈思齐这般的少年人,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也是如此意气风发地踏进京城这方天地。
自以为能崭露头角,一展宏图,到头来凄惶离京,被贬多年,后又得起复,蛰伏至今。
他是文官,是士!士,愿为知己者死!
无论?皇帝任用?自己出自何?种初衷,黄晗一直感激皇帝的赏识的信重,更愿为了君王的大业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偶尔的,回头去看?,他这些?年又做到了什?么?他仿佛是在温水里难得清醒,却徒劳挣扎的青蛙,大半辈子,一事无成?!
而他失去的,却远比他得到的多得多。
他的好友、挚交,他的志向、抱负,他的雄心与?信心……
那?边,刘缶与?唐桁又双双喝下一杯酒,黄晗不禁浮起些?笑容。
或许,他不必如此悲观。
功成?不必在我身?,我死还?有后来人!七年前他不就在这里,遇见了那?个微薄的希望之光吗?
“……想当初,就是在这东林酒楼,我瞧着那?楼梯上走下来一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手里捧着一叠锦绣文章。”
“我一接过来打开,一眼就看?见了那?手笔走龙蛇的好字。我就在想,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黄晗一番感慨出口,谢英几人有些?一头雾水。
一旁已年过而立的御史大夫秦子诚早已褪去曾经?的青涩,俨然修炼的成?熟而犀利。
他见几个年轻人有些?不解,便笑道:“老师这是又想起小七了。毕竟当年那?江南三?赋,确实是震撼人心啊。一个九岁的孩子,便能有那?般见解,又怎会是池中之物?”
谢英等人这才了解了当年的事,闻之也是纷纷称奇。
黄晗看?着他们,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你们都是小七的挚交,与?他心意相通,肝胆相照。他日若能有诸君肩挑重任,肃清朝堂,再创清明治世,某心安矣!”
一旁,刘缶再一次击箸而歌。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那?悠悠歌声之中,黄晗好像看?到,他少年时?的好友,同殿为臣的同窗,被世家戕害含冤而亡的挚交,都在对他笑……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宋·陆游《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②宋·贺铸《六州歌头》: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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