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书院,裴云潇院中。
“现在可好了,柳尚书和几位钦差大人在知府大人面前亲口夸赞了番薯的好处,陛下的圣旨又已传遍吴州,那些个阴险狡诈的奸商,又要来抢咱们用来育苗的薯块儿了!”谢英站在桌前,气?愤不已。
“现在可就由不得他们了!”裴云潇反而自信满满。
皇帝的这张圣谕,可谓釜底抽薪,彻底解了他们的当务之急。那些人不是一门心思阻挠他们推广番薯种植吗?如今圣旨已下,可没人有那个胆子抗旨。
“逸飞这是怎么说?”沈思齐追问道。
“陛下圣旨既下,这就是知府大人的分内之事了。做得好,政绩一件,做不好,前途无望。李知府那么精明的人,岂会不知那些粮商富绅得了薯块儿能干出什么事?他不会拿自己的官帽开玩笑的。”裴云潇道。
“再说了,几位钦差来此亲自看过,咱们收了多少番薯,留了多少育苗薯块儿,明年至少能产出多少,他们全都清楚。等他们回京上报陛下,这么大的事,陛下不会轻视。要是明年秋天吴州拿不出这个数来……”
“对啊!”谢英一合掌:“叫那些贪得无厌的人机关算尽,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话间,一个青衫学生从院外跑进来,有些着急。
“几位学兄,知府大人在状元酒楼为几位钦差大人送行,特来邀请院首、宋先生和几位学兄同去。”
“行,我们这就去。”秦东襄应了一声,让他先行离开。
几个人整理着衣装,便朝外走去。
裴云潇与唐桁落后几步,并肩而行。
“潇弟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不等裴云潇说什么,唐桁先开了口。
“柳尚书和杨侍郎自打来了吴州,就几次提出单独宴请我,我都已读书为由拒绝。现在他们要走了,想来还是不死心吧。”
裴云潇莞尔:“兄长现在越发机敏了。”
“户部尚书柳知澄是太后的亲信,与太后母家庆阳赵氏有姻亲。而杨侍郎则是何家主的妻弟,这两人一向沆瀣一气?。”裴云潇将背后的关系点出来。
“不过兄长一定?想不到,另一位徐司农是什么人。”
唐桁脚步一停,低下头,凑近裴云潇耳侧:“我如何不知?从他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裴氏一派。但是,却又不能算是裴太傅的亲信。”
裴云潇这才真的惊讶起来,没想到短短两年时间,唐桁的“政治素养”就进步的如此之快。
“兄长说的没错,徐司农是我爹的人,但却不是祖父的。”裴云潇语带嘲讽:“我爹和两个叔父,还有那六个哥哥,怕是有点等不及了。”
“冬天一过,我就要应试入朝,祖父必是不遗余力地推举我,而陛下也对我青眼有加。真要是让我夺了裴氏的大权,我爹他们怕是要疯!”
唐桁若有所思,顿了顿,压低声线:“潇弟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裴云潇了然一笑。
是啊,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一定?会的!
到了酒楼,事情果?然如裴云潇和唐桁所料,柳知澄几人话里话外都带着拉拢和亲近的意思,更是没把裴云潇放在眼里。
毕竟嘛,他们都是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又是长辈,对裴云潇这个少年人难免轻视。
裴云潇倒是不介意他们轻视自己,只是暗嘲他们这些人,身居高?位日久,忘了人世间有许多东西,是金钱名利诱惑不来的。
如今的唐桁是什么人,裴云潇再清楚不过。自己这个结义兄弟在他心中的分量,同样也是不一般的。
柳知澄等人见唐桁根本不上道,不禁也有些不耐了。天下寒门书生那么多,也不差他这一个不是?
裴云潇见柳知澄又将话题引向了与自己同来的谢英、沈思齐几人的身上,却依旧无功而返,便端起桌上的酒杯,借机掩去一丝笑意。
——老狐狸们又怎么能体悟,小狐狸们的少年情分呢。
笙歌散尽,宾主尽欢。酒楼筵席散去,留下一片残羹冷炙。
二楼的包间里,户部尚书柳知澄显得格外焦躁,朝对面坐着的年轻公子道:
“永年,你?来吴州时令尊几番嘱咐,你?该没有忘吧?”
坐在柳知澄对面的,正是赵希哲。
“世伯,永年没敢忘记家父教诲,在书院已经尽力结交同窗学子了。”赵希哲表情诚恳而单纯,一脸的涉世未深。
柳知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娘娘颇为喜爱这位赵小公子,弄得赵家主也不敢不重视他。
可赵希哲,分明就还是个不更事的孩子嘛!
“那你对他们,都有什么看法?”柳知澄怀着最后一丝期冀。
赵希哲歪头想想,粲然一笑:“学识渊博,为人真诚。我和逸飞关系最好,其他人也不错。”
“……”柳知澄眼前一黑。
庆阳赵氏和潼阳裴氏有什么好交往的?注定就是敌人的两家,早就没了握手言和的可能!
“你?……”柳知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道:“罢了,你?也快要回京了,明年的省试至关重要,要好生准备才是。天色晚了,回去吧。”
赵希哲礼貌地起身,行礼告辞。
他披着深绿色的斗篷缓步下楼,直到走出酒楼外,才在街边站定?。
抬起头,赵希哲望了一眼二楼紧闭的窗棂,眼中什么东西闪了几闪。唇边,一丝诡异的弧度微微勾起,全然不似往日的天真无邪。
一阵夜风,卷起斗篷的衣角,赵希哲收回目光,转身疾步而走,一切,在昏暗夜色里销声匿迹……
*
腊月初一,大雪漫天。
江东书院外人影绰绰,喧闹声声。
几声马嘶和吆喝传来,围观驻足的行人纷纷让路,好奇地看着又是哪来的马车。
“是知府大人诶!”好事者?一眼便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吴州知府李大人。
“什么事热闹的连知府大人都惊动了?”有人好奇道。
“听说是江东书院的学子要进京赶考,知府大人特来相送。”有人解释。
“哎呀,那真不得了,连知府大人都得巴结,将来必是要当大官的吧!”
书院正堂,最后一壶酒已温好,郑伯焉与宋珏执杯高举,神情不舍,却又意兴高昂。
“这最后一杯,就祝各位一路顺风!”
“学生谢过先生!”
喝下杯中酒,早已收拾妥当的裴云潇几人拜别了李知府、郑伯焉和宋珏,系上斗篷,朝书院外走去。
一年多的光景,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可在书院遇见的人和事,仿佛已经在心中打上了一辈子的烙印,此生难忘。
从吴州到京城,要走一个月的路程,所以裴云潇和韩少祯此时出发,就是为了赶上回家过新年。
裴云潇要走,唐桁自然相随。
谢英、沈思齐、秦东襄和李延都是江东人氏,四人一合计,干脆跟着一起走,反正都是要上京考试的,彼此做个伴也好。
至于赵希哲,他本常住在庆阳赵氏本家,见此情形,便也决定一起走。
就这样,他们一行八人,四辆马车,走走停停,终于赶在小年之时,回到了京城。
韩少祯财大气粗,一进城门就将众人领到了他名下的客栈之中,包下八间房来。
自己则竟是连家也不急着回,倒是留下来陪着同吃同住了。
裴云潇也有意如此,但却不能似韩少祯一般不管不顾,只得先放下行礼,匆匆回府拜见祖父。
因?着回京的消息早早传回,裴云潇回来的时候,家中又是齐聚一堂。
裴瑫特意吩咐厨房摆了筵席,说是一家人难得一起用饭。
裴云潇一听这话,心里就不免留了几分心思。
果?然,席间饭没吃两口,话题就转到了此次省试和唐桁的身上。
“爹的眼光果?然是不差的。如今京城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些江东来的考生?幸好小七先下手为强!”
大老爷裴淖一脸喜色,素来对自己这个小儿子没什么好脸色的他,今日难得也关心起了裴云潇。
裴淖话音未落,三老爷裴涪也接着开口:
“是啊,尤其是唐桁、谢英、沈思齐这三人,都是今年的热门。看陛下的意思,这三人必是要留京的。”
“依我看,陛下那里恐怕早有了名单。小七若是点了状元,这三人中必能决出另二甲来。”
二老爷裴涟却并不放松:“三弟莫不是忘了,庆阳赵氏今年也有嫡支子弟科考。”
“那又如何?”裴涪不以为意:“如今陛下极为忌惮何、赵两家,今年的主考官除了爹,谁能当得?区区赵氏,不足为惧。”
“嘭”地一声。座首上的裴瑫将筷子重重扔在桌上,吓得裴涪几人瞬间噤了声。
裴瑫的利目扫过底下的三个儿子,冷冷地开口:“饭席之上,胡言乱语,你?们是当裴府的家规是儿戏不成?”
几人撇撇嘴,不过是说说而已,又有什么?父亲这些年的心性真是越来越胆小了。
裴瑫一眼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冷哼道:“我看你?们都忘了裴悸的下场了!”
这话一说,三人再也不敢吭声了。
裴云潇杀裴悸一事,震动了整个裴氏一族。有人说她大义灭亲,弃车保帅;有人戳着脊梁骨骂她数典忘祖。
其中裴淖骂得最响亮。
因?为他也怕,怕这个自小就跟自己没什么感情,行事乖张的儿子,哪一天也把自己给“大义灭亲”了!
可偏偏,裴瑫却是无比的支持。
在裴瑫眼里,保住裴氏如今的权势,延绵后世子孙,才是最重要的事。一切激进的,钻营的,都是祸患!
“老夫今日便将话说明。老夫做科场主考一日,裴家子弟,永远不会有状元!”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正式进入官场主线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