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什么?”唐桁缓了缓神,问道。
裴云潇神神秘秘一笑,贴近唐桁耳边,说了几句话。
唐桁越听,眼中光亮越甚。直到裴云潇说完,身子退后一步,他还来不及抓住心中那点怅然若失,便被喜悦所淹没。
“我现在就去找人准备!”
两天后的黎明,江东书院的大门被悄悄打开,几道青浅的?身影鱼贯而出,手上还抬着什么,迅速坐上了两辆停在街角的?马车。
马车缓缓起行,朝城外奔驰而去。
吴州焦县的?湖羊沟,是整个吴州最偏僻也是最穷的地方。
谢英、沈思齐和秦东襄上次送棉衣时来过一次,对这里的?贫苦印象深刻。
马车在村前?的?一段土路上停下,因为再往里走,马车就走不动了。
率先跳下来的是唐桁,紧接着是谢英,两人俱是身强体壮,站在车旁,接下车上递下来的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
接近着,其他人也下了车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这?堆东西组装起来,不一会儿,两只半身高,一人长的小推车,便完完整整地站在了地上。
跟着几人一起来的,还有宁静心?。与早就见?过图纸的?其他人不同,她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当下便新奇的?不得了。
“这?是……一个小灶台?”宁静心?惊讶地看着其中一个推车。
“正是!”韩少祯十分自得:“这?是小七和子宽想出来的,是不是很精巧?”
“灶台上可以做饭,只要推着下面铁皮包好的小车,想到哪里就去哪里!”
“那这个呢?”宁静心?又指了指另一只:“这?该不会是可以移动的商铺货架吧?”
“宁姑娘果然聪慧。”裴云潇接过话道:“这?就是小型的?货柜,里面是我们用番薯做的?各种点心和小吃。”
宁静心?有点儿糊涂了:“我知道你们想要打破番薯有毒的?谣言,可弄两个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谢英在一旁故作神秘:“妹子稍安勿躁,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唐桁想到裴云潇说好的?计划,心?里也不由澎湃起来:“走,进?村!”
两只推车,分别由唐桁和李延两人推着,顺着坑坑洼洼的?泥路,朝村中走去。
来到村里一处空地上,众人停了下来。将率先准备好的米、面、锅、木柴放上灶台,点起了火。
一行六人,再带一个宁静心?,除了秦东襄和韩少祯,其他人都会做饭。
没过一会儿,番薯白米粥的香味就顺着清晨的凉风,吹得漫山遍野都是。
刚苏醒的?湖羊沟村民们常年吃了上顿没下顿,乍一闻到这味道,胃里登时馋虫大作,争先恐后的跑出来,找找这香味究竟从何而来。
“你们是……?”
一个头发花白,走路有些颤颤巍巍的?老头拄着木棍,惊疑地看着自家村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娃娃们。
“老村长!是我们呀!”
秦东襄眼尖,一眼就认出这是上次他们来湖羊沟时,接待他们的村长,立刻迎上前?见?礼。
谢英和沈思齐也放下手上的?活儿,走了过去。
“你们?”老村长眯缝着浑浊的?老眼:“秦公子?谢公子?沈公子?你们这是……”
老村长瞅瞅那边正在做饭的几个少年人,原来勾的全村人饿得直心慌的?香味,是他们弄出来的。
秦东襄忙道:“这?都是我们书院的朋友,上次我们来这里,多亏了乡亲们招待,这?次是特意来道谢的!”
老村长越发糊涂了:“咋说也得是我们感恩你们呐,要不是你们送来的棉衣棉被,去年村里不知要死多少人。”
说着他朝后面一招手,叫来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这?就是我家川儿,要不是几位公子留下钱让我们请郎中看病,川儿去年怕是就要死了,你们才是我们的恩人呐!”
老村长的孙子川儿年纪小,早已不记得面前三个大哥哥是救过自己命的人,他怯怯地拽了拽老村长的衣角:“爷,我饿,我想吃那个。”
老村长看着自家小孙子指着那冒着香气的?大锅,愣了愣,试探着朝秦东襄道:“秦公子,那个是……?”
“是番薯白米粥。”
“番薯?!”
秦东襄话音一落,围观的?村民们脸色全都变了,好像见到鬼一般,忙不迭地都往后退了几步。
老村长也是看在三人是熟人的面子上,硬着头皮没走,问道:“可我听说这?番薯有毒啊。”
秦东襄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与伤心?:“怎么会有毒呢?这?可是我们几个亲手种出来的啊。”
“书生种的??书生娃娃还会种地?”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湖羊沟地处偏远,信息闭塞,他们只是听说城里的?富人会给?穷人发一种叫番薯的东西来毒死他们,却不知前因后果。
谢英也捶胸顿足地开口:“是啊,村长,您是不知道,这?番薯吃上一个,半天都不饿,是我们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好东西。”
“可是吴州城里那群天杀的?奸商,平日里把着米面高价售卖。知道我们种出了能够代替米粮的东西,就到处说我们的坏话,让大家都不敢吃,然后他们就能把米面卖的?价钱更高了!”
说起粮价米价,老村长自然是知道的?,吴州常年粮食不丰,价格怎能不贵?
“如果这?番薯真是好东西,那吴州城里的?人怎么不吃?”
老村长想起村里的?传言,分明就说过,这?些番薯只会发给?他们这些穷人,可哪有这?种好事儿呢?
老村长活了几十年,从没见?过这?种掉馅饼的事情会落在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身上。
沈思齐一听,便站了出来:“村长误会了。”
“这?番薯从始至终都是我们江东书院的诸位学子们一手栽种而成,所有的?番薯都是我们自己浇水,自己收成,从未假手他人,更与吴州城里的?其他人,毫无干系。”
秦东襄此时又站出来,朝自己身后的唐桁一指:
“老村长,看见?那边那个书生了吗,这?番薯就是他找到的。他家境不好,从小自己种地养活自己读书,去年还考中了解元呢!”
村民们往那儿一瞧,只见唐桁身材精壮,脸也比旁边的几个书生要黑一些,干起活儿来动作娴熟,一看就知道是农家出身的?孩子。
没有人心甘情愿的受穷受欺负,没有人不想着有一天能翻身做主人。
听着秦东襄随意带过的?几句唐桁的?身世,再听见唐桁读书考中了解元,能当官老爷,村民心?里的?艳羡就怎么也掩不住了。
“唐学兄他出身贫寒,知道耕种的?劳作辛苦,所以自从他发现了番薯能饱腹,就一门心思想要种出来,让跟他一样的乡亲们都能吃饱饭,能读书,考中进士做大官!”谢英说得十分动容。
“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也过过喝污水,吃糠咽菜,一口馒头能吃三顿的日子。我自打吃上番薯的第一口,我就在想,要是早能有这?好东西,我爷、我奶,还有我两岁的?弟弟,是不是就能有命活!”
谢英说着,眼圈都红了。
他说的都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几年前吴州的?饥荒里,他死了祖父祖母和同胞亲弟,如今再提起,还是不能忘却的痛苦。
“村长,那些人之所以编谎话来骗你们,就是怕你们懂得番薯的好处。”沈思齐见?谢英情绪难抑,便自己接过话来继续说道。
“不管是肥沃的?良田,还是贫瘠的?土地,旱也好,雨也罢,番薯都能种活,能长成。到时候咱们自家有了吃的?,就不肯再去买他们的高价粮,他们怎么乐意?”
秦东襄三人轮番上阵,一席话说的老村长心动了。
“那我……那我尝尝这?番薯是个什么味儿。”
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裴云潇当即就是一喜,她推了一把唐桁——现在,是他出场的时候了!
唐桁从大锅中盛了一碗粥,端着走到老村长跟前?。
“老村长,您尝尝,挺甜的?。”
老村长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吹了吹碗上的?热气,就着碗边,抿了一小口。
热粥入口,一股暖流散至四肢百骸,秋天早晨的凉意被一扫而空。
口中留恋着淡淡的?甘甜,像极了老村长年轻时看见?县令家的小黄狗喝得那碗苞米粥。
他觉得,那该是他见?过最甜的?东西了。
所有人都盯着老村长的反映,村民们更是生怕下一刻,老村长就身子一歪,中毒而亡。
只见老村长品味了好久,终于开口道:“香!”
老村长没中毒,老村长还说香!
这?个念头瞬间划过在场所有村民的?脑海,下一秒,他们就抑制不住地跑向小推车,口里喊着:
“我要一碗!”
“我也要!”
“慢慢来!慢慢来!都有啊!”裴云潇、宁静心?等?人赶忙拿出备好的碗,一个个给?村民盛上。
众人捧着热乎乎的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生怕喝得快了,就再也喝不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而唐桁,已经按先前?计划的?那样,站在村民中间,讲着自己如何在东南郡发现番薯,又如何千辛万苦的带回来,怎么发苗,怎么栽培,怎么灌溉,怎么丰收……
唐桁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说的一切都是基于真实经历润色而成,跌宕起伏,有时惊险,有时顺畅,引得众人像听说书一般,随着他的?语句,认认真真地听着。
他甚至讲起了自己在青山县时不堪回首的?童年,惹得在场的一些婆婆、媳妇大呼心疼。
裴云潇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着,眼神追逐着站立在人群中的?那挺拔如松柏的身影。
就在这一刻,她看到唐桁的?周身都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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