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捕头很快便到了,见过礼,便给蒋颐谦扣上了枷锁,不顾他的哭嚎,将他拖出了门。
王氏坐在一边,兀自还愣怔着?,她怎么也想不到,不过转眼功夫,自己竟成了罪犯之妻。
“侄孙女啊,这蒋颐谦实非良配,堂姑祖母给?你们做主,你马上跟他和离。”王家老夫人拍拍王氏的手。
“放心,你要是愿意再嫁,堂姑祖母亲自给你选一?门好亲,若是不愿意,就留在家里,好好把彰哥儿、玉姐儿带大。”
这个时候,一?定?要显出他们江东王氏的大义灭亲和仁善之德来。不就是个和离的外嫁女,带两个孩子吗,添三碗饭的事儿。
王氏本还惶惶不已,再听老夫人说肯养着自己,当?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得又装模作样地抹起了眼泪:“都怪我识人不清,给?本家添麻烦了。”
*
大年初一?。
一?大早,裴云潇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打开了房门。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书生装扮,端的是清隽儒雅。
一?开门,韩少祯、谢英、赵希哲等人全都等在门口,见她出来,便道:“逸飞兄,咱们书院的人,都去给?你和仲先生撑场面!”
仲慜昨夜到衙门前击鼓鸣冤的时候,着?实吓坏了书院的一?群学生。
教了自己半年多课的先生,居然是个女子,这不能不让人震惊。
在这些儒生的心中,不少人都觉得女子是不如他们男子的,可偏偏仲先生学识渊博,纵然只教授农学一门课,可别的知识同样极为通达。
他们方才明白,学识才华从无性别之分?,只不过是看谁有机会、天赋和勤奋罢了。
裴云潇看着?众人,心中难免有些怅惘。
唐桁,想必已经上路了,也不知他此去,能否一切顺利……
“小七?”韩少祯见她出神,唤了一?声。
裴云潇回过神来,整理好思绪,高声道:“走,去公堂!”
此时的府衙公堂,早已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事关城中世族的家事,李大人本想秘密审理,可却被裴云潇一?句“有违程序”给?堵了回来,只得硬着头皮当众审案。
他心中庆幸,幸好提前让王家放弃了蒋颐谦,不然他可没办法公然徇私。
裴云潇站在公堂上时,下意识就环顾了一?圈,果然未见任何一?个王家的人。
不出她的所料,王家放弃蒋颐谦,真是比她想的还?要迅速干脆。
毕竟早就是一颗废了的棋子了,谁会?在乎呢?
李知府一?拍惊堂木,身戴镣铐的蒋颐谦,和换回女装的仲慜,先后上得堂来。
裴云潇见时机已到,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学生裴云潇,见过知府大人。”
“学生乃江东书院学生,受本案首告,吴州会?县钟家女钟氏所托,代为陈情。”
“你、你说。”李知府后背有些发冷。他总觉得,裴云潇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好似要看透他一?般。
想了想,自己除了巴结江东的大族,贪点小财之外,似乎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李知府这才硬气了一?些,挺直了腰杆。
裴云潇得了许可,立刻转向堂外的百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将蒋颐谦如何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娶妻又杀妻,攀附权贵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临了,裴云潇看着?百姓们义愤填膺的模样,回过身,朝李知府道:
“按大历律法,杀人放火,本就罪无可赦。犯人乃解士出身,可谓知法犯法,有违圣人德训。为正天下学子清名?,恳请大人判处死罪,以儆效尤!”
李知府一?拍惊堂木:“犯人蒋颐谦,你可知罪!”
蒋颐谦爬起来,头发凌乱,却满脸怨毒地指着?仲慜:“我根本不认得这个人,她凭什么说是我的妻子?”
裴云潇早知蒋颐谦要狡辩,她早有准备。
“就凭她拿得出你的手书,说得出你的生辰八字,还?有你身上的胎记疤痕。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有你们成婚时的庚帖与官凭!”
“手书、胎记,那些与我有过鱼水之欢的女子都能知道,至于庚帖官凭,你们也可以造假!何况她的脸模样都毁了,谁知道是不是你找来陷害我的风尘女子!”蒋颐谦此时为了活命,再不顾及脸面的辩驳。
“哦,原来蒋先生去女票宿时,还?要留下自己的手书,告知生辰八字啊?真是好情趣!”裴云潇嘲讽道。
周围一片哄笑。
“你不承认,没关系。我们既然敢来告状喊冤,便做足了准备。”裴云潇说道。
接着,她再次看向李知府:“大人,请允许将我方证人带上堂来。”
李知府点头:“带证人上堂!”
没一会?儿,几个人便被衙役领了进来。
蒋颐谦只看得头前那一人,脸色霎时便一?片灰败,瘫坐在地,再不能多说什么。
“启禀大人,这位是蒋颐谦在会县时的好友孙凡。他偷偷回会?县杀人那夜,打得就是与孙凡在外地谈生意、喝酒的名?号。此事过后,蒋颐谦试图杀人灭口,被孙凡逃过。”
“这一?位,是钟家在会县的邻居秀婶儿,她能证明,蒋颐谦与钟氏确实成婚,还?接掌了钟老爷的家业。”
“这位,是曾为钟氏接生孩子的接生婆。她对钟氏极为熟悉,已经辨认过,我的苦主,正是会县钟家千金!”
……
一?个又一个证人轮番上堂作证,还?有各种物证呈上,蒋颐谦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再无可辩驳。
李知府见事已至此,自然是顺势一推,道:“蒋颐谦恩将仇报,杀人放火在先,欺上瞒下,骗婚在后,现押送府衙大牢看押,待本官上奏刑部,便将其秋后问斩!”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
裴云潇看向一?直跪着?的仲慜。
来时,两人商量过,仲慜不必多言,只需跪在那里,默默含泪,营造出冤深似海,却坚韧不屈的模样来,便足够能博得同情。
她得为仲慜的未来考虑。
蒋颐谦听到判决的那一刻,就像疯了一?样地跪行向仲慜,衙役们拉扯着他,他却拼命的去抓仲慜的衣襟。
“兰娘!兰娘!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兰娘,你忘了吗?我们是相爱的啊!你为我红袖添香,我为你画眉,兰娘——”
仲慜甩开蒋颐谦的手,站起身,平静地看向他。
她以为,在看到蒋颐谦认罪伏法的那一刻,她会痛苦,或会?激动,可如今,她竟连一?丝涟漪也无。
“蒋颐谦,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仲慜的声音在公堂上沉缓平稳,却振聋发聩。
蒋颐谦被拖走,看热闹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地渐渐散去。
仲慜转头看向裴云潇,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却什么都没有说,独自转身离去。
裴云潇没有去追她,这个时候,她应该很希望自己一?个人待着?。
裴云潇走出公堂,书院的同年一下子围了过来。
“逸飞兄好厉害!”
“逸飞兄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小七,大获全胜啊!”韩少祯走过来祝贺:“怎么样?状元酒楼走一?顿?”
裴云潇并无太大的喜色,摇摇头:“还?不到说大获全胜的时候。”
“什么意思?”韩少祯愣了。
“再等等!”裴云潇深吸一口气:“再等等就好!”
*
蒋颐谦之案成为了吴州城里过年时最大的谈资。
据说城中但凡是豪绅大户家里有女儿的,都纷纷将女儿耳提面命一番,嘱咐她们不要因为男子的皮相而贸然许嫁,尤其不要轻易嫁给?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不然轻则婚姻不幸,重则家破人亡。
更有极端者,干脆把女儿拘在家中,勒令不准出门,省得被什么穷书生给?骗走了。
对于这个结果,裴云潇也是万分?无奈。
古人云,娶妻还?要娶贤呢,怎么轮到嫁女儿的时候,就不知道好生看看男子的人品道德呢?
又是限制家世,又是禁足的,搞这些虚的做什么?本末倒置,也许说的就是这种现象吧。
王家也好歹松了口气,火没有烧到他们的身上,反倒被他们撇了个干净,甚至还得到了些许的同情,对于他们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大年初五这一?日,裴云潇收到了京城的飞鸽传书。
早在她决定要收拾蒋颐谦的时候,她就连夜写了奏报传回京城,让祖父以裴家的名?义上交皇帝。
奏报之中,将她与锦年等人在江东走访查出的全部有关梁、王二府恶意土地兼并,圈禁佃农,豢养不在册私兵,杀害良籍百姓,截断农田灌溉水源,逼良为女昌等等恶事一?一?道尽。
京城的回信中说,裴云潇的奏报一呈上去,立时引起了朝堂的轩然大波。
其实,诸多世家在背地里都不算多么干净,都会干些这样那样的事情,但谁都不敢太过分?。
毕竟皇上还?在,毕竟皇上并不是个可以欺瞒的昏君。
但像梁、王二府做的如此过分?,如此狠毒,还?如此明目张胆,不懂遮掩的,朝中很多人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信中说,皇帝大发雷霆,指派在刑部任职的黄晗为钦差,不日便将抵达吴州。随行的甚至还有皇家禁卫,看这样子,只要事情查实,等待梁、王二府的就是抄家的下场了。
信中还?说,这一?回,整个朝堂的声音出奇的一?致。
裴氏一?族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打压这两家异己,何家与赵家虽保持沉默,但他们派别中的其他人也上书陈情,要求查实严惩。
御史台以秦子诚为首,给?皇帝上了差不多有十几本折子,详陈这么多年来所知梁、王二族族人为官不正,为富不仁,为祸一?方的罪行。
还?有许多小世家背景的朝臣也上谏要求彻查。
可以说,因为裴云潇一?张奏报,朝中实实在在的掀起了一?场裹挟着?政斗,却也同样为民?做主的血雨腥风。
裴云潇在收到信的那一刻,心情才总算安定?下来。
这,就是她向郑伯焉和宋珏所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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