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仲慜双手捂住面颊,神情?痛苦。
郑伯焉顾不得裴云潇在场,忍不住将她揽近自己肩头倚靠,小声地劝说。
终于,仲慜再次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我?不甘心!我?不愿意!我?要?看?着他死!看?着他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先生果然神思清明,学生佩服。”裴云潇拄着竹杖站起身来:“先生放心吧,这件事我??定给您办好。”
郑伯焉扶着裴云潇,将她送回住处。
“逸飞啊,还是你心思细腻,几句话就把她给劝住了。”郑伯焉感叹道:“难怪承玉兄总说你是他收过最贴心的弟子,那些性糙皮厚的小子们,哪个也比不上。”
“呃……院首,学生也是小子。”裴云潇心虚地纠正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郑伯焉笑自己说错了话:“你还小,等你见多了就能看出不同人的性情差别了。”
“我?第一次见仲慜时,以为她是个男子,对她的学识气度极为赏识。后来相处久了,就能看出她的举止、性情都是女子特征,这种习惯是改不了的。”
裴云潇心里??跳。
虽说她打小就女扮男装,?扮就是十几年。可她在穿越之前可是当了更多年的女孩子,有些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确实改不了了。
但她的幸运就在于从出生起就被认为是男孩子,因此身边人能够很容易的接受她这么?个略有些女气的男子的存在,毕竟这样的人也不少嘛。
可是……裴云潇暗想,她以后得离郑院首远?点。这是个见过女扮男装的人,要?是被他看?出什么破绽,那就完蛋了!
“院首对仲先生是不是……”裴云潇岔开话题,八卦起来,亲眼看着郑伯焉的耳朵微微泛了红。
?个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此刻竟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因被人说中心事而忸怩羞涩。
“我?的发妻十几年前就因为难产而?尸两命,我?本以为此生再不会娶,却没想到遇见了她。”
许是裴云潇刚刚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又替他解决了最大的担忧,郑伯焉竟不再将她只视作?学生,而是当成了结交的小友,与她多说起来。
“只是她早已心如枯槁,我?也别无所求,只看她平安顺遂就好。”郑伯焉神情?几分伤感。
裴云潇心下叹息。仲慜经历过那样的变故,自然不可能轻易再接受一段感情?,看?样子郑院首的感情?之路,要?倍加坎坷了。
两人?路说着,回到了裴云潇住的院子。
郑伯焉嘱咐了她几句好好养伤,随后便离去了。
裴云潇也按三?人的约定,很快找来了锦年几人,让他们不管用什么手段,?定要?把蒋颐谦这个人查个彻彻底底!
江东的冬天越来越深,天气也越来越冷。
裴云潇的腿,在吴州城下过第一场冬雪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好了。可吴州的雪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连绵不绝的?直下着。
城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人们不断地清扫着路面的积雪,以免影响出行。可那鹅毛的雪片还是不由分说地掉落。
“去年冬天?粒雪也没下,今年反倒是像疯了?样下个不停。”谢英站在回廊下,看?着庭院里白茫茫的?片,担忧不已。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再这么下去,怕是要闹雪灾了。”
沈思齐的表情也极为凝重:“前几日,吴州已经有六个县上报冻死,人数多达上百。此外,还有饿死者众。堂堂天下第一富庶的吴州尚且如此,其他地方,不敢想象。”
“对了,逸飞和容庆呢,怎么?整天都没见他们?”秦东襄看?向?旁安静的唐桁。
唐桁这才?出声:“潇弟与容庆兄,还有赵学兄三?人,去向郑院首恳请,给吴州下辖百姓捐衣施粥了。”
“逸飞果然是心怀仁德,忧国忧民之人啊!”秦东襄不由称赞。
正说着,几人看见院门处进来三个披着厚实斗篷的人影,他们肩上都落满了雪花,?脚深一脚浅地踏雪而来。
“几位学兄怎么不进屋?外面怪冷的。”裴云潇站上回廊,解下斗篷抖了抖,又跺跺脚甩掉身上的雪片,询问道。
“在等你们。”唐桁将屋门打开,里?面是正烧得旺的炭火,暖和和的:“进来吧。”
裴云潇正冻得厉害,察觉到暖意,当?下就疾步往屋里?走。风吹落硕大的雪花落在她的后肩,?点点润湿了衣衫。
唐桁自然地抬起手,与以前?样,准备替她拍掉身上的雪片。
没曾想,跟在裴云潇身后两步远的赵希哲速度更快,抬手就抚上裴云潇的身后,将那雪片拂走。
唐桁?愣,手停在半空。
韩少祯看得眉头一挑,下意识去看唐桁的反应,见他面色如常,半点儿看不出痕迹,心中不由泛起了嘀咕。
走在前头的裴云潇感到有人触碰,下意识就以为是唐桁,可等回头一看?,才?见到赵希哲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
她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多谢永年兄。”
自从韩少祯被打之后,众人对赵希哲的看?法有了很多改观,赵希哲也很快加入到了他们的小群体中来。
谢英几人压根没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而是早早进得屋中,围坐在炭炉旁支着手取暖。
屋子是裴云潇、唐桁和韩少祯住的屋子,因此他们三人自然就是东道。
众人坐下之后,唐桁很自然地就将火炉上温好的酒替几人倒上。明明唐桁比韩少祯还小一岁,可他性情更加稳重,心思成熟,平日里大家都愿意听他的话。
都是正值少年的读书人,坐在一起总喜欢谈论当下时务,几人闲聊几句,很快就说起了吴州如今的景况。
“郑院首虽然允了我?们的提议,但实际上,我?们能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救?时之急罢了。”裴云潇开口道。
“日前我?向京城去信,恳请祖父上书陛下为吴州拨款拨粮,可朝中的情?形也不太妙。尤其是北地边关,雪灾与饥荒更加严重,陛下自然要倾天下之力?,先稳住边关局势。这样一来,吴州这边就得?拖再拖了。”
谢英义愤填膺:“其实吴州的事儿也没有那么严重,可城中几个大粮商囤积居奇,还有……”
“楚方?还有什么?怎么不说了?”秦东襄不解地看过去。
“我?……”谢英欲言又止。
反倒是沈思齐,叹了口气道:“我?来说吧。楚方的意思是,吴州各县之所以冻饿之人众多,与天灾无关,根本就是人祸。”
裴云潇?下便听出了他二人的意思:“二位学兄不必讳言,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明说的。城中粮商恶意涨价是一方面,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吴州豪绅对百姓的盘剥。”
朝中明令禁止土地的过分兼并,世族豪门却有的是办法。
农时,豪绅庄园圈禁水源,农田不得灌溉,粮食颗粒无收。农户们活不下去,要?么卖身寻求豪绅庇佑,失去自由,要?么借高利贷救命。
等到了严冬,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豪绅们再趁机逼还高利贷的钱款,还不起的自然要卖儿卖女,抵押农田,到最后,农田还是会落入豪绅手中,自己也沦为了豪绅的奴隶。
说到底,今日的?切,都是利益的驱使。可裴云潇改变不了,她无法违背发展的规律,更无力?逆潮而行。
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而为。
“院首已经答应了小七,以书院的名义建粥棚,并集资购买棉衣。”韩少祯接着说道:“院首还答应在书院办?次讲演,邀请城中富户前来观看?,当?场募资。”
“真的?”谢英高兴起来。
“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也许有用,也许没用,但求无愧于心。”裴云潇心中悲切与豪情?各自纠缠。
这么多年,她受黄晗、刘缶的影响,被这个时代有志读书人心中的赤诚与孤勇感染甚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区区清谈、讲演,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她依然愿意这么做,哪怕在那些唯利是图的人们心中,掀起一丝波澜,便已足够!
“我?在想,讲演那日,如果要?募资,自然是要咱们书院先带头的。但是有许多学兄自己家中的情?况就不甚乐观,当?众捐款,恐让人难堪。所以我与院首商量,我?们私下募捐,那日以书院名义凑?个大数捐出,这样也能两全其美。”裴云潇继续道。
“逸飞总是考虑的这般周全。”谢英更高兴了,端起面前的酒盅道:“来,为了咱们这件大事,为了吴州百姓,干一杯!”
“等、等?下,我?酒喝完了。”韩少祯拿过杯子递给唐桁:“子宽离得近,帮我再倒?杯。”
“?起吧,我?也喝完了。”裴云潇发现自己的杯底也空了:“兄长也帮我倒?杯。”
唐桁拎起火炉上的酒壶,给韩少祯倒满,伸手就要来接裴云潇的酒杯。却不料斜刺里被一只手给当?中拦住。
唐桁顺着那手看?上去,是赵希哲。
“给我?就行,我?来给逸飞倒。”赵希哲极为自然地就要?去接唐桁手里?的酒壶,动作顺理成章,好像做了很多遍?样。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在三人面上游走几个来回。
裴云潇是他们几人之中年纪最小的,偏偏又是个极有主意的。因此大家很理所当?然地既将她视为重心,又视为幼弟?般,留意照顾着,彼此关心亲近都是常有的事。
大家的情?谊虽说都是一样的,但谁都默认裴云潇与唐桁这结了义,患过难的兄弟情?是更亲近的。这赵希哲是何意?
裴云潇虽然也觉得意外,却并未放在心上。
或许赵希哲只是不够成熟,尚是个孩子心性,做事有时不太妥当?,可却是诚心与自己相交。
但是……这莫名其妙的修罗场之感是从哪里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因三次元私事,明天起更新时间改为0:00点,也就是4个小时之后,还有一章更新哟~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么么哒(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