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锦妙点头:“问了左邻右舍,听说是钟老?爷刚去世没多久,家里就遭了火灾,烧死了钟家姐弟俩。钟家的姑爷出门在外,逃过了一劫,自那以后也没再回来过。”
“兄长,你记不记得,那日五哥说,蒋颐谦是在三年前娶的王氏族女,攀附上了王家!”裴云潇震惊地想要确认。
“是,容庆兄确实是这么说的。”唐桁也觉得这一切实在荒谬。
蒋颐谦在吴州会县娶过妻,还住在妻子家中!
但不仅从来没有?人知道蒋颐谦娶过妻,甚至他还在发妻死的同一年,若无其事地新娶了一门妻室。
这是什么无情无义的衣冠禽兽?
“小公子,属下知晓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在会县多番探查。
听说蒋颐谦当年是饿晕在钟家门前。钟老?爷宽仁,收留了他?,供他?读书科考,还把钟家小姐嫁给了他?,许是想着能拼出一个有功名的女婿。”
“邻居说,钟家的这位姑爷人还不错,与钟小姐感情很好,钟老?爷每每说起他?都很是满意,钟家小少爷也十分敬重他?。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一直未能考中进士。
不过钟老?爷曾对人说起过,实在不行,愿意让女婿接掌钟家产业,只求一家儿女都能和和美美就好。”锦妙将在会县的探访全都说了出来。
裴云潇打从听到这个故事,就觉得有?一种大历“陈世美”的味道。
虽说左邻右舍的议论未必可信,但单从她对蒋颐谦此人言行举止的观察,便觉得他?并非一个知恩图报,爱妻亲孝的谦谦君子,反倒像个表里不一的骗子。
蒋颐谦见到那个簪子时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奇怪。而那簪子在被蒋颐谦发现之后,也很快消失不见。裴云潇有?理由怀疑,这簪子就是冲着蒋颐谦来的!
可对方留下簪子的目的是什么呢?
吓唬蒋颐谦?寻仇?还是别的什么?
书院里,到底还有?没有第二个女人?
裴云潇越想越觉得头疼……
*
秋游后不久,天气很快就冷了下来,夜里寒风乍起,吹得门窗“咯吱”作响。
“吴州的冬天真是格外的冷,分明与江南不过是一山之隔,怎么差得这么多。”酒楼里,裴云潇喝下刚温好的酒,才觉得身上恢复了些暖意。
“吴州一向如此,听说是江东最冷的地方。”谢英说道:“许是地势较高,高处不胜寒吧。”
“江南也冷,冷得刺骨。”唐桁回想起幼时的经历。
没有棉被,只能盖着单薄的衣服缩在没有?炉火的偏房,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每天只有烧火做饭时,才能汲取些温暖。
“这五哥是怎么回事?是他约着在这儿小聚,怎么自己却迟了?”
喝下一盅酒,裴云潇翘首朝窗外看去,街道上没有熟悉的身影。
“容庆在吴州交友甚多,如今状元锁坊生意又红火,许是被谁耽搁了。”秦东襄调侃道:“一会儿等他?来,先罚他?三杯。”
“最好让他?再作两首诗来赔罪!”谢英出主意。
“楚方太绝了,明知道容庆最怕这个,你呀!”秦东襄摇头失笑。
就连一向话少的沈思齐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翘了嘴角。
几?人正说笑着,包间的房门突然被推开,跑进来的竟是一脸惊慌的锦妙。
“锦妙?”裴云潇心?里一咯噔,“蹭”地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小公子,韩五公子被梁家人打了!赵公子在旁边挡了一下,头也被打破了!”
“什么!”在场众人齐齐一跃而起,又?惊又?怒。
“梁泽在干什么?他?疯了吗?”秦东襄震惊道。
“不是梁泽,是梁家五房的四公子,梁淇。”
沈思齐和谢英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谢英瞪大双眼:“容庆兄怎么会惹上那个梁淇?那就是个恶霸,连梁家宗族都敢不放在眼里的人!”
“那现在呢?”裴云潇强迫自己冷静。锦妙能来,应该事情已经过去了。
“当时锦年我们都不在,听说是赵公子来店中买东西,不知为什么梁四公子突然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砸店。五公子跟他?扭打起来,梁淇身边带了好手,竟把五公子拉上马车带走。”
“赵公子要拦,被一棍子打在头上。得亏锦和回来得早,一路追过去,就看见五公子被他们给扔在南门城根下,才给带了回来,现在小宅里。”
锦妙口中的小宅便是裴云潇在吴州置办的房产。
“那还等什么,快去看看呐!”
众人说着就朝外跑,只有唐桁拉了裴云潇一把:“你们先去,我去找梁泽。”
裴云潇吓了一跳,唐桁狠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兄长?你……”
“放心,我不过以防万一。”唐桁双眼一眯:
“不管梁淇把不把梁氏宗族放在眼里,但梁泽一定是梁家不能舍的人。这件事,要么另有蹊跷,要么梁家必须给一个交待!”
事出突然,裴云潇一时也心?慌意乱,见唐桁并不似怒极,才忐忑地应下:“兄长,无论如何?,先把梁泽带回来再说。”
“放心吧!”
一群人急急忙忙地跑回小宅,锦年几?人都已经守在了院中。
赵希哲头上包着纱布,还渗着血丝,见裴云潇来,当即不顾自己的伤势就冲了过来,抓住裴云潇的肩膀:
“裴学兄!你没事吧?”
裴云潇被他一拦,差点扑在他身上,好容易止住脚步后退了几?步,才莫名其妙道:“我?我没事啊。五哥呢?”
“吓死我了!”赵希哲白净的脸上闪过后怕:“那些人就是冲着你来的!是韩学兄看势头不对,冒认了你的身份,这才……”
“等等!”裴云潇抓住关键:“你是说,梁淇是冲着我来的?”
“梁淇是谁?”赵希哲也懵了。
“……”裴云潇皱皱眉,脑子一团乱麻,看看赵希哲头上的伤,终究没再对他冷言冷语:“这次多亏了永年兄,如此大恩,云潇一定报答!”
“你的伤……没事吧?”裴云潇目露几分关切。
赵希哲倏地咧起嘴粲然一笑:“没事,小伤罢了!朋友之间,不就是应该挺身而出,两肋插刀的嘛!”
裴云潇心?里升起几分愧疚,抬起手,犹豫几?下,重重地拍在赵希哲的肩上:“……是啊,这才是朋友嘛!”
劝说赵希哲到客房去养伤后,裴云潇才进了韩少祯的屋子。只见那往日跳脱飞扬的少年,如今满身脏污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任由郎中医治,了无生机。
裴云潇心?里又?痛又?怒,无以复加。又?想起赵希哲说的,韩少祯是冒领了自己的身份,才会遭人毒打,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五哥……”裴云潇走近床前,想要更近地看看韩少祯的情况。
突然,床上的韩少祯眼皮微微颤动,裴云潇一喜:“五哥?五哥!”
只见韩少祯迷蒙地睁开双眼,瞳孔还尚涣散,嘴里却囔囔自语着什么。
什么东西?裴云潇听不真切。
正待凑近细听,韩少祯呼喊的声音却在逐渐抬高。
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高喊,满屋子的人全都听见了那四个字——
“神仙妹妹!”
“……”
“先生,他?……”裴云潇不忍直视地看向郎中老?先生。
“他?没事了。”郎中忍不住轻笑:“这位公子身体健壮,受得只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听了这话,大家才松了口气。
“容庆兄还真是……”谢英摇头调侃:“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记挂着风月之事呢!”
裴云潇朝床上瞪了一眼,亏得她还愧疚难当,合着这人做梦还想着小美人呢!
正说着话,韩少祯的意识渐渐清明起来,他?第一个就看到了床边的裴云潇:
“小七?怎么是你?救我的神仙妹妹呢?”
“……”裴云潇暗道这人见色忘义,没好气道:“让五哥失望了,这儿只有我,神仙妹妹变成蝴蝶飞走了!”
站在外围的锦妙此时却上得前来:“小公子,锦和在南城门找到韩公子时,确实有?一个姑娘在他身边。”
“嗯?”众人全都来了兴趣。
“那人呢?”裴云潇也好奇了。
到底是多漂亮的姑娘,能让韩少祯这见惯了美人的人喊出“神仙妹妹”这四个字。
“刚刚郎中开了药,她去熬药了。”锦妙回道。
“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一个仗义救命的神仙姑娘?容庆这是因祸得福,得遇红粉佳人啊!”秦东襄玩笑道。
“就是不知容庆兄这流连花丛的风流性子,人家姑娘嫌不嫌弃。”谢英也戏谑道。
几?人在屋里翘首以盼地等着见一见那神仙姑娘的真容,终于,屋门被轻叩几声,锦妙打开房门,一只小巧的绣鞋迈了进来。
所有?的目光齐齐朝门口看去。
进来的是一个布衣钗裙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气质文秀清丽,弱不禁风却朴实淡雅。
虽不是那样惊世骇俗的美人,却如同山谷小溪边盛开的小白花,让行路口渴之人只看一眼,便心旷神怡。
这样的姑娘,难怪能让韩少祯挨打之后,一见难忘。
“你们……”那姑娘见屋中突然多出几个年轻公子,俏脸一红,偏过身低下头,有?些羞怯。
这般模样,最是触动男子的心?弦,当下便对她生出更多好感。
“宁家妹妹?”谢英突然惊呼一声:“你可是宁老?郎中的小孙女,静心?妹妹?”
大家又?是一阵诧异。这怎么又?冒出个“静心?妹妹”?
那姑娘满脸讶异的看过来,脸上由羞转喜:“谢英哥哥?怎么是你?”
谢英见众人不解,这才解释道:“这位是宁姑娘,她的祖父是家父的忘年交,都在吴州行医多年。难怪宁姑娘会救了容庆兄,她的医术可是师承宁老?郎中,很是精妙。”
谢英又将几?位同窗介绍给宁静心?,众人这才直道“无巧不成书”。
这时,床上的韩少祯又痴痴地唤了两句:“神仙妹妹,神仙妹妹……”
宁静心?顾不得其他,赶忙将药端上前去。
裴云潇极有?眼色的退到一边,由着宁静心?亲手替韩少祯喂药。
而韩少祯则不错眼珠地盯着宁静心?,半点儿都不肯移开。
“……咳。五哥刚醒,需要静养,我们……出去说罢。”
裴云潇招呼着众人从屋中退了出来,还贴心地关好了门,给里面那二人一个安静独处的空间。
直到出了门,秦东襄才终于呵呵笑出了声:“想不到啊想不到,容庆这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也有?栽的一天!不过这栽的也太快了些!”
谢英原先还在调侃,如今发现是自己的旧识后,反倒忧虑起来:“可以容庆兄和宁姑娘的身份……”
“楚方!”沈思齐出言制止:“没影儿的事,不要妄言。”
谢英讪讪停口,脸上忧虑未减。
“先不说这个了。”裴云潇岔开话题:“刚刚听永年兄说,梁淇等人是因为五哥的京城口音,在锁坊将五哥认成了我,而五哥又没有?澄清,这才遭此一难。”
“此事有?些不对啊。”沈思齐思索道:“逸飞与这梁淇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何?以无缘无故找上门?总不能是为了给梁泽出气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谢英也点头附和:“没错!而且就算是为了梁泽和我们在书院有矛盾的事,以梁泽一贯欺软怕硬的行事作风,他?敢指使自家堂兄招惹逸飞?更别提还扯进来这位庆阳赵公子呢!”
“说得是!”秦东襄也分析着:“如果是梁泽,他?只需要把画像交给梁淇,又?怎么会认错人呢?”
“不管是不是他,等梁泽来了一问便知!”裴云潇道。
“诶?对啊,子宽兄去哪儿了?”
谢英话音刚落,唐桁拎着梁泽就从大门口进来了。
“子宽兄?这……你是从哪儿找着他?的?”谢英震惊了。
“他?和王森几人躲在寝室推牌九,刚好被我逮个正着。”唐桁放开梁泽,将他?推了一把。
梁泽失去禁锢,慌慌张躲开唐桁几?步远,才不忿地拽了拽衣裳,怒道:“你们什么意思?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动用私刑吗?”
“你们可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这样做不怕违反律例吗!”
梁泽当时正在屋里玩牌玩得高兴,唐桁一脚踹开门进来,凶神恶煞地,又?力大无穷,拎起他?就跟拎一只小鸡仔一样。
他?无论威胁还是求饶统统不管用,这才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都是狗.屁!
为今之计,他?只能色厉内荏的拿功名来威胁几?人了。
可裴云潇无意与他多废话:“梁泽,我问你,是不是你让你的堂兄梁淇派人打了五哥和永年兄?”
梁泽惊恐地瞪大双眼。
韩少祯和赵希哲被梁淇打了?!
他?是向梁淇抱怨过自己在书院与裴云潇、唐桁、韩少祯等人结了仇,可他从没让人去打他?们啊!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京城裴家和韩家的人!何?况还把赵希哲扯进来!
就算要打,也得打唐桁不是!梁泽腹诽一句。
却又偷眼瞄了瞄唐桁刚刚那拎自己的手臂——还是算了,这个也惹不起。
“你少血口喷人!污蔑同窗清白,还将我抓到这儿来,等我到知府大人那里告你们一状,你们谁也别想脱罪!”
裴云潇仔细地观察梁泽的表情。有?威胁,有?恐惧,有?气愤,却独独没有?心?虚。
看样子,真的不是他。
裴云潇和唐桁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按下了将此事闹大的心?思。
“脱罪?多少双眼睛清清楚楚的看见梁淇闯入状元锁坊殴打五哥,打破永年兄的头,还将五哥掳走毒打,扔在南城门下。梁泽,你还是好好算算自己怎么在公堂上脱罪比较有?用!”裴云潇正色道。
梁泽愈发惊恐不已。
梁淇是疯了吧?光天化日,当街打人,他?就不能等月黑风高的时候蒙个面吗?这不是把把柄往人家手上送吗!
“你!你们……”
梁泽现在真的拿不准梁淇是不是在为自己出气了。
因为平日里自己堂兄弟之间的感情还是不错的,而且他?有?确实这般抱怨过。自己这堂哥的脾气他?也知道,跟个土匪没两样儿,做事忒的粗暴。
可现在,当然是不能承认的。
“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以多欺少?爷还不至于这么无聊!”梁泽硬着头皮叫嚣几句:“我告诉你们,我确实看你们不顺眼,但我就算要教训你,也要光明正大的教训!”
“好啊!”裴云潇立刻应声:“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书院有马场和靶场,五哥和永年兄的伤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场上见真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有点肥~(*^▽^*)